我決定了,我要去蘇丹找我的新娘。薩阿德決定和我一起去。因為薩阿德已經十九歲了,而我也已經十七歲了,所以父親並沒有反對我們的計劃。而我們親愛的媽媽從來就不會禁止我們做什麼,不過她說:「我的兒子,我祈求真主照看你們,保佑你們的安全,讓你們找到你們想要的幸福。」
我和薩阿德收拾了幾件行李,乘出租車去了巴基斯坦,然後再從巴基斯坦坐飛機途徑伊朗去了敘利亞。經過伊朗的時候,我想起了我和父親一起從喀土穆到賈拉拉巴德的日子。那些事情僅僅發生在兩年前,可我覺得這期間好像已經過去一百年了。阿富汗沉悶的生活讓人覺得時間變長了。
敘利亞的生活很有趣,特別是當我們沒有提前通知,悄悄跑到母親的娘家讓他們大吃一驚時更有意思。我們在他們家只住了幾天,但是那幾天已經足夠讓我意識到由於母親長期沒來看望他們,外祖母心裡非常難過。母親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給他們打電話或是寫信了,他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母親又有了一個小女兒。他們十分想知道母親和她孩子們的情況,不停地問我們各種各樣的問題。聽說了我們在阿富汗真實的生活之後,他們都很是擔心母親的身體和安全問題。
他們很少提及父親和父親從事的活動。生活中有些話題最好不要提起。我們在敘利亞度過了愉快的幾天之後就和他們說再見了,然後我們乘飛機去了蘇丹。
我和薩阿德終於到了喀土穆,我忽然覺得自己對那裡的土地和人民有一種深厚的感情。我感到自己就像是在外漂流多年的浪子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樣,我從沒忘記過我們住在那裡時遇到的好人們,從沒忘記過那段快樂的時光。
父親告訴了我們一些政府官員的名字,說他們可能會給我們提供保護。我能感覺到他們對本·拉登這樣一個慷慨的朋友的兒子的熱情,他們還表達了對自己國家的政府被迫驅逐父親的遺憾,他們發佈了正式許可,允許我們到蘇丹任何地方去,這在當時是很難得的。
我和薩阿德很快就分開了。他找到了一家人,和那家人住到了一塊,我也找了一家人住了進去。這樣最好,因為薩阿德一直喋喋不休,我早就受不了了。我們各自去尋找自己的妻子,讓老朋友去打聽有沒有哪個女孩兒家庭出身比較好、人也比較漂亮、家裡也同意讓自己的女兒嫁給本·拉登的兒子。
不過在認真尋找妻子之前,我先去找了我們留下來的那些馬。我常常想起我們的馬,祈禱有誰發善心收留他們,好好對待他們。我趕回父親的馬廄——我們走的時候把那些馬放在裡面了。
我聽到一個噩耗。他們告訴我那些馬要不餓死了,要不就是得病沒人照料病死了,只有兩匹還活著。
那兩匹馬叫阿德哈姆和拉扎茲,都是最強壯的馬,現在還活著。不過可憐的阿德哈姆已經病入膏肓了,它的身體很虛弱,那曾經強健的四肢現在病得就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支撐了。就算不是專業養馬的人,也能看出來它已經活不過一個星期了。
拉扎茲是我見過的所有馬中最驕傲的一匹,但它現在也瘦得就剩皮包骨了,我都能看到它的骨頭一根根地在皮下面支撐著,就像馬上要破皮而出一樣。這匹驕傲的馬曾經幾乎讓我主宰一切的父親也拿它沒有辦法,但現在它似乎有些迷惑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它已經一點兒也不記得我了。
我心裡難過極了。我想救它,卻失敗了。我太難過了,真不願意再去回想這事。看到那些馬的情形之後,我心裡異常沉重,那趟旅行的快樂完全被破壞了。
我找到一些過去的朋友,我們回憶過去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他們大多都不知道本·拉登家庭的男孩們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當初一夜之間我們就消失了。他們也都沒聽說過那次針對奧薩瑪·本·拉登的暗殺。而那次事件之後,父親就讓我們離開了學校。也有人說他們後來得知我們全家都離開了蘇丹。多數人都以為我們是回沙特去過好日子去了,所以當他們聽說我們是去了阿富汗之後都很吃驚。有幾個男孩很難過地看著我,他們很聰明,知道我們本·拉登家庭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徹底轉變,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了。
見過朋友之後,我就去看父親在那裡的生意和土地去了。那些都是我們本·拉登家族的產業,其中很多都是以我們家族的名字命名的,包括一個皮革加工廠,父親曾經帶我們去過那個廠幾次,他還很驕傲地說那是他最成功的幾處生意之一。
到了那之後我發現皮革加工廠已經關門了,廠房也被送給了附近的一個大學,現在已經變成那個大學的教師宿舍了。我很生氣,那個廠是屬於我們本·拉登家的產業,誰都沒權利把它當做禮物送給別人。
我在那個廠浪費了很長時間,到處走來走去,心裡氣憤難平,後來我突然意識到天已經黑了,我必須盡快回喀土穆,不然就不安全了。我很快就決定不走那麼遠的路去找橋了,我要游過尼羅河。
我的決定看起來很愚蠢,但其實並非如此,畢竟我和我的兄弟們曾經很多次從這條河裡面游過去,我根本不需要擔心什麼。雖然太陽已經下山,月亮照徹了夜空,月光反射著河面上的水波,但是據我推算我只需要10到15分鐘就能游到城裡去。而如果我走路的話,要走好幾個小時,因為那條河上最近的一座橋都還有很遠一段路。
我坐在河邊把鞋子脫下來綁到了腰上的襯衫裡面,然後就跳到了漆黑冰冷的河水裡。我能看到河對岸的棕櫚樹搖晃的身影,我知道我只需要游一小段距離就能到對岸。
過了幾分鐘我就遇到麻煩了。河水下面暗流洶湧,我根本無法靠岸,河水把我一直往下衝。我並沒有為了保存體力順水漂流,而是不停地和水流搏鬥,以為只要使勁我就一定能游到對岸去。最終我還是沒有成功,全身卻已經精疲力盡了。很快我就累得身上每一塊肌肉都酸疼不已了。
我在尼羅河裡掙扎了好幾個小時,我的大腦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了。我罵我自己,我應該讓薩阿德和我一起去那個工廠的。現在我甚至都沒有告訴他我去了哪裡。實際上,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裡,就連那個給我提供住處的家庭也不知道我去了哪裡,他們更不知道此刻我正在尼羅河裡掙扎。我可能會被一隻鱷魚給吃掉,就此從這個世上消失,就連家裡人都不知道我出什麼事了。
我祈求安拉,求他能給我送一塊浮木過來,讓我能抓到個什麼東西,好游到岸邊去。安拉回應了我的祈求——突然,我看到身邊有什麼東西飄過,當我游過去抓住它的時候我的腳已經踩到了尼羅河河底。我所處位置正好是河流變窄的地方。我一直掙扎著在想我什麼時候才能站著走出這條河。
我慢慢爬上岸邊的沙灘,覺得自己真是太傻了。不過謝天謝地,我還活著。但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我已經跟著水流漂了好遠了。只能等到太陽出來再去找回喀土穆的路。那天晚上天特別冷,我在河邊不停地摸索,後來總算找到一根粗棍子,用它去探地面,找了一塊不是太硬也不是太軟的地,把手上的棍子插上去,然後脫下身上的濕衣服掛到棍子上——至於我的鞋子,早掉在河裡了。
我從來沒有感到那樣冷過,即使是托拉博拉山下大雪的時候也沒有那麼冷。我記得父親說過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們應該到地裡去。於是我用手挖沙子,最後挖了一個大沙坑,那個沙坑能容下我整個身體。我跳到坑裡,又用手把剛才挖出去的沙子弄了回來。過了幾分鐘我就感覺到沙子裡有了熱量。我剛才差點被淹死,現在已經筋疲力盡,所以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太陽還沒出來,我就被一陣男人的聲音驚醒了。我很害怕,一抬頭就看到一大群憤怒的男人在那裡問我各種問題:「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怎麼在這兒?」
我以極快的語速告訴了他們我的經歷,但是看起來他們並不相信我的話。我害怕極了,我只有十幾歲,還是這樣赤身裸體躺在沙坑裡,而那群男人長相兇惡,我覺得這回我危險了。
不知為什麼那群人裡一個老頭突然開始大叫:「他是魔鬼,他是魔鬼!」有幾個人往後退了幾步,遠遠地離開了我,另外有一個人在那裡大聲喘著粗氣。很明顯「魔鬼」讓他們害怕了,他們全都轉身沿著河岸飛奔而逃,很快就無影無蹤了。
我一直在想剛才發生的事情,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想到他們一旦冷靜下來可能就會懷疑起我是魔鬼的說法,然後重新回來找我,搶我的東西。於是我立刻從沙坑裡爬了出來,穿上衣服,想另外找一個地方藏起來。走了幾公里以後,我重新挖了一個洞,又睡了一覺,補充了睡眠。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樣,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群男人,他們像剛才那些人一樣,對我也非常好奇。他們也問我我是誰,我來他們這裡做什麼。
我還記得剛才那群人聽說我是魔鬼時的反應,我知道農村地區多數人都很迷信,於是我很大聲地叫道:「我是魔鬼!我是魔鬼!」
那些人一聽我的話立刻就不敢動了,他們相信了我的話,然後所有人就像一陣風一樣跑了。看到這兩群人的反應,我知道了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肯定非常危險,應該是一個沒有法度的地區。這樣想著,我決定去找一個村子,在那兒我也許能找到個神職人員。
我很幸運,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一個有人居住的村子。村裡還有一座清真寺,寺裡一個好心人給了我些吃的,還找了一個地方讓我休息。後來,他帶著我找到了回喀土穆的路。我等到一輛馬車坐了上去。那一路真是太糟糕了,路很乾,路上的沙粒都濺到我們臉上了。
到了喀土穆郊區以後,我打了一輛出租車回我住的那戶人家。男主人正在等我,他很擔心我的安全。奇怪的是,當我告訴他我的經歷之後,他變得很生氣,大叫著責備我,說我不是一個好穆斯林。然後他又污蔑我昨晚是去找女人了!而我真實的經歷卻是這樣的:游尼羅河、差點兒被淹死、在沙洞裡睡了一夜、被當地人當做魔鬼、在小村子的清真寺裡休息。這些事情在他聽來都是不可信的,他一直都不相信我說的話,直到我離開喀土穆的那天他還在生氣。
那位男主人的反應讓我很難過。
經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以後,我終於安定下來,開始去找我的新娘去了。可能是我的那位男主人告訴朋友說我晚上會出去風流快活,因此我處處碰壁,卻也無法肯定到底是不是這個原因導致的。不過,真的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我。
所以,你可以想像當我聽到薩阿德已經娶到一個新娘時我有多麼吃驚。在這件事上,薩阿德就像過去找吃的或者是向別人描述美味的大餐時那樣,一心一意,全力投入,最後找到了一個很漂亮的新娘。我瞭解薩阿德,他可能找了自己周圍所有的人,到最後可能那些人都覺得只有給他找一個新娘才能讓他閉嘴。那個女孩十六歲,這個年齡已經足夠讓她的家人同意她結婚了。
薩阿德的婚禮最後敲定了,他非常高興。他們的婚禮很簡單,不過因為新郎薩阿德很興奮,大家也非常開心。他們的婚禮是在那個女孩兒家辦的,當時女人們都在屋子裡面,男人們都在外面。婚禮過後,薩阿德就給他的妻子準備了需要的東西,準備讓她和他一起回阿富汗。
我還是孤身一人,就這樣又回到了母親和兄弟姐妹們身邊。我的家人最感興趣的是薩阿德和他的新婚妻子,但他們也很歡迎我回來。看起來好像所有人都很想我,這出乎我的意料。回來以後,我仍很想離開阿富汗,於是我開始考慮盡快找借口出門。
時間飛逝,我和父親的一些蘇聯戰爭老兵的關係變得比和兄弟們的關係還要好。我從喀土穆回來的時候,我的好朋友塞赫爾呂看到我特別開心。他甚至同意讓我練習開車,我平時是很少有機會練開車的。我坐到駕駛員的座位上,塞赫爾呂坐到我旁邊,讓我小心一點兒。上次是他開的車,那些糟糕的路把他車的方向盤都弄壞了。塞赫爾呂非常耐心,他指導著我,讓我一路開到了坎大哈,還教我在單行道上怎麼開車,幫我看周圍有沒有驢車和馬車。總之他對我就像一個父親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儘管戰爭和極端的貧困已經讓阿富汗人民的生活大不如前,但在很多方面,坎大哈仍舊是一個迷人的城市。
可是這樣開心的日子不久就結束了。不久之後發生了一件事,讓我們離人間地獄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