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也已經下定決心遠離這個是非之地,過著平淡安靜的生活,也不會回來了。
我們都重生了,可畢竟在兩條路上。
「你們歷經千辛萬苦,抵住了多少考驗,才終於到了今天。」老爸正經了一把,「阿斬,女人的青春很有限的,不是用來這樣浪費的。其實對於那小子來說,什麼是最重要的?搞不明白的那個人,是你。」
老爸的話,總是對的。
只是面對著滿腔抱負得以施展的尋歡,我實在不忍就這樣將他連根拔起,這是我為他守住的江山,我比他更珍惜留在這裡的意義。
「我想我們雙方都會再考慮。」我拎起背包,「誰叫我們都是不服輸的勞碌命呢?一個享清福的時候,另一個總想要出去打拼。」
「哎,兩個工作狂碰在一起,就是麻煩。一個總為另一個想,也不知道坐下來好好談談。」老爸歎著氣,「算了,我也教不好你,你還是自己揣摩去吧,日子是你自己的日子。早知道造人出來也是分開,不如省點力氣叫他人間蒸發算了。」
「老爸——」我使出渾身解數叫他開心,老爸拗不過,還是勉為其難的笑了笑。
總算是笑著收場的。
可我明白他的擔憂。
獨自一個人去公車站等車。看見公車站的廣告牌赫然是大幅的盛世網游的廣告。這一款融合了都市生活、交友和商務的新型網游,以其強大的資金支持,強勢的佔領了國內網游市場,與當初歡場那種小作坊的模式,已經全然不同了。
那是個創業的開始,這才是帝國的風範。
低頭看看手中的請柬,大黑的底色,暗紅的紋路,金色的字體,張揚跋扈,已經與當年那親切、吵鬧又青澀的歡場完全不同。
去,還是不去?
車到了,還是不由自主就上了車。邀請函攥在手裡,幾次有扔進垃圾桶的衝動。側目看看公車上的電視節目,正巧是尋歡他代表公司在接受採訪。屏幕上的他衣著光鮮,髮型和過去不同了,還留了點小鬍子,這樣足以迷惑大眾,畢竟艾尋歡這個人過去也只是在業內聞名,在公眾面前甚是低調。
可如今的倚天殺不同。
盛世網游中的中流砥柱,是多少媒體競相拍攝的焦點。他有那樣一種天然的氣勢,在屏幕上如魚得水,彷彿那才是他最愜意的地方。
他始終不會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夜王。
「我們盛世,將會在未來半年與國內其他網游產品進行深入合作,提供給國內玩家一個更廣闊的平台——」
他開口閉口都已經是「我們盛世」,主人公的意味溢於言表。我看見他眼中那才華得以施展後真心的滿足,拋開過去加注在他身上的不公命運,這一次他終於能自由翱翔——
可是我,能成為他的那片天麼?
車到了站,我被人流擠了下來,盛世集團的公司大門前早已人群湧動,聽說過去廖凡使用的那一層已經被打通作為大宴會廳,而陸冰所在的格調公關公司,全權承辦這一次的慶功宴。
媒體、同行、粉絲。
我應該什麼都不算,儘管我手中有一張人人都想拿到的VIP請柬。
被人流不自覺地湧著向前,視野中逐漸出現了那些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如今他們已經作為成功者在玻璃牆的那一側讓鎂光燈追逐,讓眾人頂禮膜拜。
在入口處本想轉身逃跑,背包卻不給力的被夾帶而入,手中握著的醒目請柬被瞬時剪了一個小洞,然後整個人就被警衛給拉了進來,玻璃大門在我身後刷的一下子合上了。外面的人想趁機混進來,裡面的我也想出去——
可是警衛們那一張張凶神惡煞的臉頓時讓人肅穆。公司現在是真有錢了,連警衛都跟保鏢似的,看上去就讓人倒退三尺。
他們自然不知道我是誰,也不需知道我是誰,我只是個背著背包的普通人。戴上墨鏡,灰溜溜地開始奔後門而去——
是我過於樂觀了,有陸冰這樣的公關大師把關,怎麼會放過後門這樣重要的進出口?我還離後門有十米遠,就看見陸冰一身黑色套裝。
她又瘦了一圈,頭髮高高的盤起來,有一種希臘女神的造型美。嘴巴一直衝著手機耳麥說個不停,職業氣十足。
一時間我忘記了開溜,直到她側過臉瞪著我,嘴巴張得老大,我才拔腿開始跑——
「喂,喂——喂,你等等——」
不明就裡的警衛們以為我是偷跑進來的,聽到陸冰這麼一喊,紛紛向我撲來,我靈巧地閃入電梯間,幾乎是想都沒想的衝了進去。
那是VIP電梯,我曾有幸坐過一次,需要密碼才能啟動。我嘗試著早先的密碼,居然還沒有換。萬般僥倖的升了上去,卻是條件反射的按了歡場的樓層,那熟悉的走廊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幾乎熱淚盈眶。
久違的戰場。
因為所有人都在上面忙著慶功宴,現在這裡十足冷清。我的運動鞋發出輕柔的腳步聲,迴盪在這走廊裡,一時間往昔那人來人往的景象又一次刻印在我的腦海裡。
連每一個拖布的位置,每一扇門自然停住的角度,都這樣的熟悉。
歡場已經變成盛世,艾尋歡也已經成了倚天殺。
可我的記憶,大家的記憶,我記憶中的大家,大家記憶中的我,都沒有變。
走到那個充滿回憶的辦公室門口,我還記得,第一次站在這裡,是一面大鏡子,鏡子裡的我,穿著艾尋歡的淡紫色襯衫,帥得一塌糊塗。
不知道,如今,鏡子還在不在。
門微微開了一道縫,推開,鏡子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面牆的照片,有我,有尋歡,有葉歡學長,有KTV,有中秋聚餐,有新聞發佈會,有每一個記錄歡場出生、成長、衰老、終結的瞬間——
我們還是那樣的新鮮。
總監辦公室的門關閉著,拉長的倒影連角度都是那樣令人懷念。這裡是我初出校園後紮下的根,是我開始認識這個世界的起點,也是我無論何時再回來都會無限眷戀的地方。一閉上眼,我還能聞見那似有似無的黑咖啡的味道,還能看見窗前那穿著蘇格蘭紅格子背心的學長那優雅的身影,還能聽見小萌的歡呼雀躍——
還有我的尋歡。
在這裡,他找到了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他找到了眺望夢想的岸,他找到了他自己——
我如何能叫他離開?
離開辦公室,關上了門,進了電梯,終究沒有按住頂層,還是向下去了地下停車場。我在這裡坐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我是睡了一覺了還是怎樣,總算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聲響起來。
起身,打掃了一下身上的灰塵。看著電梯開門口那幾張驚訝的無以復加的臉,自然地笑笑:「方便搭我一程麼?我被關在這裡出不去了。」
「塗總!」
「斬姐!」
「阿斬!」
無數種稱謂一擁而上,我被團團圍住,這份熱情讓我愧不敢當。
「你人都來了,怎麼也不上來,大家肯定都特別想見見你!」
「是啊,葉總也不在了,艾總——艾總就算他不在了吧,你們三大支柱如今就剩一個了,你要回來肯定是今晚的大主角!」
主角麼?這樣一看,我沒有參加今晚的活動真是明智之舉。主角應該是廖家,是董事長的,不應該讓我奪了風頭——
這也是我們最開始的默契。
「別這麼說,我不過是運氣太好,其實我真的沒什麼本事,還不是靠那些股權麼——」我吐吐舌頭,「否則哪有我在董事會發言的機會?」
「要不是塗總你在董事會力挽狂瀾,歡場早被廖凡那小子給糟蹋了,我們也早就各奔東西了!」
「是你們自己有本事,和我有什麼關係?別給我戴高帽子,還一口一個塗總的,你們幾個比我來的還早呢吧——如今也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了——」
大傢伙都嘿嘿地笑著,一個還算伶俐的突然說:「對了,倚天殺還在上面應酬,要不要——」
說罷,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我。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倚天殺是誰呢?這是一個所有人都置身其中的集體謊言。
「不必,我不是為他而來的,別說這麼多了,一會人多了我更不好脫身,你們哪位送我出去——」
「我來。」
我朝電梯口一探頭,頭髮修理得整整齊齊、人模人樣的陸遜站在那裡,一臉的埋怨,「你啊,太不夠意思!」
「哎呀,你都混上車了。」我開著玩笑,陸遜並不在意,「你要是還在,飛機也能買回來。」
陸遜的車上滿目都是高科技產品,我卻不禁想起葉歡學長車裡那個水晶的家徽,還有尋歡車裡的可樂瓶子。
「最近我真是老了,特懷舊。」
「睹物思人。」陸遜說話也越來越老練了。「剛才播放了歡場建立伊始的資料片,大家都看的淚流滿面。老艾真能裝,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不知心裡憋成什麼樣子了。」
「他現在是倚天殺了。」
「又能有什麼區別?」
「有啊,他現在終於可以大展拳腳,做他想做的事了。」
「你這樣看他的麼?」陸遜看了看我,「怎麼說呢,你是瞭解他的,卻不是完全的瞭解他。」
「說的頭頭是道的,你又知道多少?」
「我怎麼不知道?當初他千方百計的要回來求我,並不是為了光明正大的出人頭地,而是——」陸遜看了看我,「你猜?」
「為什麼?」
「答案,你親自去問他。」
回到公寓,依舊只有我一個人。昨日那麼多張臉,那麼多個場景,彷彿就是一場夢。夢的結尾,陸遜在跟我說,答案,你親自去問他。
我怕這個答案。
我甚至怕在這樣的時候,再見到他。
學校總歸是個避難所,社會上有再多愁苦,校門一關,就是一個天堂。
走在肅殺的小道上,烏鴉都不多停留。教堂風格的建築隨處可見,長椅木頭已經掉了漆色。我常愛坐在這裡,用當初他送我的觸屏手機打電話。
一碰,就紅了。
他這個時候是否也在看著那個直板手機,回味著我呢?
塗龍斬,倚天殺。
直板女,觸屏男。
呵呵,還真是般配。
當他消失得沒有影蹤時,我站在這名利場的巔峰守護著失落的歡場。
當我躲在異國他鄉樂得清靜的時候,他成為萬千矚目的寵兒。
我們的軌跡,竟然總是光與影的交錯。
看了看表,還有些時差,他那一邊估計還在為剛剛忙過的大活動補覺,而或是又投入了新的戰鬥——
我不該打這個電話的,可是我忍不住。
我的觸屏男人,彷彿硬的像一堵牆,實際上輕輕撫摸就會害羞。
等待接通的那幾秒,心還是會像最初的那樣悸動,彷彿自己還是那個熱戀中的少女,但那感情,與最初對學長的那份單純的仰慕,又是不同的。
我與他,同甘,共苦。
他知道我最脆弱的一面,我也知道他最不能啟齒的秘密。他成就了我成為一個真正女人的夢想,我也為他守住了他展翅翱翔的雲端——
彷彿已如親人,連感謝都不必。很多話已經不會再開口,只是電話那邊一個熟悉的鼻息,就足以安心。此刻電話接通,還未開口,我已經能聽見他的疲憊,甚至那靴子踏在雪地上的腳步聲。
「怎麼,那邊也下了雪麼?」
「你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呢?」
「那已經不是我該去的地方了。」
「哦,這麼說來,也不是我該留的地方了。」
我抽緊了呼吸,他總是能如此輕易的洞穿我的心思。是的,尋歡,我多想讓你和我一起離開那是非之地,我多怕你有一天會再一次消失不見——
其實我從不是傾城,你不是守候我的經紀人。
其實你也不是夜王,我不是追隨你的小秘書。
我們只是兩個相愛的人,經歷了這麼多,曲曲折折,我以為,一個平淡的終點才是最好——
可惜,我無法說出口。
「別開玩笑了,你不留在那裡,那你打算去哪裡?」
「有你在的地方嘍。」
聲音從空氣中直接傳來,路的盡頭,他站在那裡,手裡拎著一個大皮箱,一臉疲憊,卻是開心的笑著。
手機裡依舊傳來他的鼻息和笑意。
「尋歡,你一直想要重生,是為了什麼?」
那個答案,我終於鼓起勇氣聽。
「傻瓜,當然是,光明正大的與你在一起。」
他向我走來。
那一瞬,我彷彿看見一隻涅槃重生的鳥,飛翔在自由的天空中。
我以為我只是他翱翔的起點。
原來,我也是他落腳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