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斬?你怎麼會成了廖氏財團的大股東了?我剛從卿美顏那裡聽到的內部消息——」這半年多一直在國外奔走的陸冰總算捨得打個電話回來慰問我。
「阿冰,其實還有一件事,我結婚了。」
……
電話一時死寂,然後傳來了陸冰的嚎啕大哭,我能想像那畫面一定就像卡通片裡面女主角向外噴射兩道噴泉那樣壯觀。
「怎麼,阿冰,你不為我高興麼?聽你哭的那麼慘烈。」
「你討厭啦,阿斬,你這個死鬼,怎麼結婚了都不告訴我,什麼時候帶著新郎來見我?」
「阿冰,新郎他失蹤了。」
「啥?什麼時候失蹤的?」
「在他和我結婚之前……」
「啥?還能有這麼辦事的?」
「美國這地方有個拉斯維加斯——」
「打住,不要讓我想起這個人間煉獄。」阿冰徹底打斷了我,我彷彿記得,阿冰前不久在拉斯維加斯還有一段艷遇,從此就再也不准人家提起來。
「對了,阿斬,你所謂的失蹤,是出長差了麼?」
「官方說法是死了。」
「……你嫁給的,不會是傳說中葬身太平洋底的艾大少爺吧!」
「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成為大股東的?」
陸冰一時語塞,冷清的宿舍裡,我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歡場的屏幕,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有時候我在線,有時候我隱身,有時候我會親自跑出去接點通告,有時候我也會去參加一些活動,但這麼做的目的,再也不是為了虛榮而或消遣,只剩下簡簡單單的一點:
我的尋歡,你是否還在?
尋歡他已經消失了整整半個月了,這半個月我經歷了董事局大戰,我經歷了歡場的交替,我成為了掛名董事,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那些業界大鱷,接二連三地出現在我面前。
這對於一年前那個A大優秀畢業生塗龍斬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可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都成了一場無關緊要的秀。
我只在乎艾尋歡,他究竟是生是死,如果死了,他為了留給我那些線索?如果活著,他為何不肯出現?
我時常回想起上一次他失蹤時的種種,每一次晚上回家,我會都特別小心看看門前面有沒有放著一個大紙盒子,可惜一次都沒有。我會一口氣爬上最頂層,心懷一絲僥倖,總覺得他會頑皮地躲在樓上,趁我不備嚇唬我,可惜一次都沒有遇上。
我時常想起他的話,他說,「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天後,你也要記住,我就在你的身邊,以某種特別的角度看著你呢」。他說,「我以為父親走了,我了無牽掛,塵歸塵,土歸土,死鬼活鬼,差的只是一口氣。可是沒有想到,我身邊有了你——」。他說,「我決定,善待自己。」
於是我不信,我的尋歡真的會為了一個君子之約,將車開進了太平洋。一個對我有著這般約定的人,怎麼會殺身成仁?
我還在堅信,他會回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有時候我會去爬烏雲山,我想起我們一起爬山的種種,我記得他給我講的那個故事,我恨自己當初並不理解那故事的深意。
那個烏雲姑娘就是我,我整天盼望著山下的美好,其實一切根本都是海市蜃樓,而離我近在咫尺的美好,我卻讓它溜走了。
這個城市裡,究竟有多少個烏雲姑娘,在翹首企盼著從不存在的桃花源?
天漸漸熱了起來,終於我不再是這山頭唯一的來客,有時候我會看見小情侶騎著摩托車上山來,音響裡播放的是那首《大花轎》。
當時,我就是唱著這首歌,把尋歡給「撲倒」了,現在想起來,似乎是我先追的他?
天氣不好,悶熱下雨的時候,我就在歡場裡面去爬鳳凰山,我還記得當時夜王他乘坐著直升飛機而來的樣子,拉風無比。
有那麼一天,我坐在鳳凰山頂百無聊賴的時候,突然聽見直升飛機的聲音。我幾乎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屏幕外我控制鼠標的手不斷地在抖動,屏幕裡我操作的人物她呆若木雞。
直升飛機升上來了,一個夜王的人物躍出飛機,我一掃那人物的名稱,居然是——
房奴。
那個地產大亨房奴。我遊戲裡還算深交的朋友。
他不明所以地奔過來熱情地和我擁抱,一行多餘的小字出現在對話欄:
【房奴】:好久不見了,阿斬,看我新買的直升飛機拉風麼?
我被這樣熱烈擁抱著,人物久久沒有反應,只聽著音箱中不斷傳來直升飛機的聲音,一股難以言表的怒火和委屈,頓時爆發出來——
我揉搓著鍵盤,幾個聯合鍵,頃刻之間,房奴被我打出三丈遠。
這並不是一款打鬥遊戲,打鬥的功能鍵實在很有限,本來想讓那些爭風吃醋的人們多點遊戲體驗,可是歡場之中的玩家似乎都是逢場作戲罷了,未嘗有誰來真的,所以這些大招,沒幾個人搞得明白。
房奴算是走運的一個,他在這一個晚上,就領略了歡場這款網游中為數不多的全部大招。
最後,我只看見對話欄中跳出一行字。
【房奴】:Kao,太帥了!
我關閉了電腦。
甚至沒有退出登錄。
歡場的一切都太過虛假,虛假得讓我淪落到自我麻醉的邊緣,幻想著那個乘坐著直升飛機而來的唯一的夜王,他是活在遊戲之中,而現實中,他從沒對我笑,對我十五度角微微仰面,對我表白,親我,吻我,擁抱我,又離開我——
我已沉迷太深,誰能告訴我,如何退出登錄。
艾尋歡失蹤整整一個月的時候,我飛到美國總部參加董事局會議。會議的內容與我平日接觸到的實在相差太遠,那動輒好幾億美元的投資讓我茫然。
時時刻刻,我都覺得自己還是在歡場之中。
廖氏財團旗下涉足的種類方方面面,其中廖東昇親自把持的幾個支柱產業裡面,經濟利益最大的,就是以網游為主打的盛世集團。
而歡場,不過是盛世在亞洲的一張牌。
坐在這裡,我才終於明白,我傾盡心血為之努力的歡場,在這群人眼裡,不過只是一塊不起眼的小蛋糕。
現在這塊小蛋糕,還要被廖東昇親手摔爛在我面前。
「歡場這塊業務呢,我看基本飽和了,我把核心小組調回本部來開發新遊戲,歡場嘛,就維持運營就好。」
寥寥一句,就將尋歡和葉歡兩個人努力打拼出來的江山給輕輕地摧毀了。
我看見坐在董事會之中的葉歡學長面色凝重,再也不復往昔的神采,那溫潤的氣質已經被犀利的眼神代替。
「歡場仍有它的價值,我認為應該順應潮流讓它自然轉變,而不是完全否定另行開發。」
學長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的,得來的,只是廖東昇十分不屑的一笑。
「究竟應該自然蛻變,還是完全否定去開發新遊戲,這個由董事局來決定吧。」廖北川突然出聲,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還是老規矩。」
沒錯,廖北川的股份加上我的股份,要多於廖東昇的股份,就算他爭取到散股,沒有達到董事局規定的絕對優勢,也不能立即通過決議。
廖東昇默不作聲,眼睛一直在我和廖北川之間遊走,最後還是一笑。「歡場本來就是塗董事的家,現在是由特助在打理,既然二位已經達成了共識,我就不再多餘地搞一次董事局投票了,浪費時間。」
儘管我沒有開口,但是在無數人的心中,我已經表態了。
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站在廖東昇這一邊,我保不住歡場。
站在廖北川這一邊,我幫了仇人。
怎麼選,都是錯的。
會後,我匆匆趕往機場,我定了最早的一個航班,沒有想到誤點。坐在VIP候機室裡,看這些衣冠楚楚的人攀談著,我不知道,這人皮之下有多少是人面獸心。
我懶得不想動一下,雖然這傳說中的VIP候機室是我多少年來夢寐以求偷偷溜進來觀摩的。
一杯黑咖啡放在我面前,沒有咖啡,沒有奶。
我抬頭,那個溫潤的男人在對我笑。「我們聊聊吧,阿斬。」
我的葉歡學長,他的眼圈也黑得厲害,一個月不見,消瘦了一圈,而且說話聲音有些沙啞。
「聽說你連蜜月都取消了,總部這邊真的很忙?」
「阿斬。」
「哦,對了,你能不能幫我聯繫到陸遜?尋歡失蹤前跟他發過幾封加密郵件,我怎麼也解不開,你說會不會是傳的黃片兒啊,哈哈。」
「阿斬。」
「歡場這邊亂糟糟一片,好在我以董事的名義時不時修理他們一下,他們也不敢太囂張,你放心好了,有我塗龍斬在——」
「阿斬。」葉歡學長握住了我的手,我不自覺地就迅速抽開,「我可是有夫之婦了。」
「阿斬,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他。」葉歡學長的眸子裡滿滿的都是悲傷,我卻不自覺笑出了聲,「說什麼對不起呢?都是老朋友了!改天尋歡回來的,罰你請我們吃飯。」
「阿斬,別騙自己了,尋歡不會回來了。」
……
……
「我的飛機要起飛了。」我站起身來,一時眩暈,葉歡他抬手扶住了我,聲音柔和,卻說著那麼殘忍的事:「阿斬,不要空等下去了,我瞭解艾尋歡是怎樣一個人,他是個重承諾的人。」
「那不過是和你的承諾,不是和我的。」
雖然嘴硬著,我知道一切隨著廖北川的攪局,已經有了質的變化。
在飛機上,他還那般篤定會帶著我一起去教堂。
他被抓到那輛紅色跑車上時,那般倉促,來不及對我囑咐一句。
「阿斬,還有什麼是我能幫你做的麼?」
「有。」我迅速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寫下了那個銘刻在我腦海中的那個號碼:「先幫我調查一下這個車牌號。」
我們分開的起點在這裡,尋歡,我來了,你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