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你不是來談判的,你是來問罪的?坐下問罪吧。」
他陪著吳月清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讓自己的衛兵給倒水。
他對衛兵說:
「這是我師姐,你們知道嗎?」
衛兵點頭,看了吳月清一眼,就轉過頭出去了。
吳月清坐下,看著他,威武幹練,問道:
「你的保安團什麼時候向我們投降,向人民謝罪?」
胡先雨還是苦笑,回答她說:
「師姐,我不能向你們投降,我現在是國民政府第六路軍運河縣巨石鎮保安團團長了。」
吳月清罵道:
「什麼狗屁國民政府,什麼狗屁的保安團團長,只是給漢奸換了一個名字罷了,你以為狼狗披上了羊皮就變成綿羊了?你們還是漢奸,還是跟小鬼子穿一條褲子,還是跟小鬼子一起屠殺抗日軍民。」
胡先雨不敢正視她,低下了頭,心裡難過。他知道師姐罵得對,罵得有理。
吳月清看著他低下的頭,似乎看到了他的心,他跟他父親胡占魁不一樣,他的心裡充滿著罪惡感。
她問道:
「胡先雨,你們打算頑固到底了,跟人民永遠為敵?」
胡先雨抬頭看著她說:
「師姐,你不知道時局的變化,變化之快,出乎我們的想像。小鬼子一下子就投降了。我們被國民黨收編了,小鬼子在沒有接受投降儀式之前,還有責任與我們一同維持好當地的治安,確保巨石鎮的安全,不能向共產黨投降。目前的時局,很混亂,小鬼子過不了幾天就要離開巨石鎮,剩下的就是國共問題了。師姐,這是我不願意看到的現象,同室操戈,骨肉殘殺。」
吳月清聽了哭泣起來,她流著眼淚說:
「同室操戈,骨肉殘殺。小鬼子還沒有走就開始了。你姐夫就被你們害死了。」
胡先雨聽了,吃驚道:
「什麼,姐夫他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胡先雨仔細看著眼前穿孝衣的女人,原來她的丈夫戰死了,他的頭腦裡立刻想到了自己的罪惡。
吳月清低頭哭泣著說:
「前天夜裡攻打巨石鎮的時候,被小鬼子打死的。」
胡先雨瞪大了眼睛,瞧著吳月清身上的孝衣。確定她成了寡婦。他的嘴唇翕動著,看著扒在桌子上哭泣的師姐,想起了他們快樂的童年。
童年在無憂無慮中長大,長大後就定格在了巨石橋上的槍聲裡。乒乓的槍聲和殷紅的鮮血,佈滿他的腦海。他想起了巨石橋之戰。巨石橋之戰,是由他父親胡占魁和小掘四繁設計的騙局。胡占魁和小掘四繁都要除掉他們共同的敵人,運河北岸的馬家莊的大刀隊。馬福忠領導的大刀隊沒有投降小鬼子,還與北面抱犢崮山區的游擊隊勾搭上了,他們要聯合抗日,剷除漢奸。又因為馬家莊佔據了重要的地理位置,對運河南岸的巨石鎮形成了嚴重威脅。當時紅槍隊扼守在巨石橋南岸,自己接替了紅槍隊隊長的職務。自己的父親胡占魁成為了當地的維持會會長,幫助小掘四繁處理政治經濟和軍事的事務,就把他所創立的紅槍隊交給了自己。自己也是年輕氣盛,要為自己的父親爭光,把紅槍隊帶好。
父親的拳腳比不過對面馬福忠,但是惟獨一桿紅槍無人能比。在游擊隊與日本軍隊戰鬥不太激烈的時候,他還是要與運河北岸的馬家莊的大刀隊比試武藝,包括拳術和兵器。居然馬福忠的拳術勝不了他,馬福忠的兒子馬朝武的功夫,比他更差。比兵器,他的紅槍在幾十回合之內不會輸於馬福忠,卻又能在二十個回合之內勝過馬朝武的大刀。仇家比武,讓他大顯身手,無所顧忌。可是,他想不到的是,跟他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師姐吳月清怎麼跑到了馬家莊,成為了馬家莊大刀隊的一名成員,還成為了馬朝武的媳婦。他想不通,他問過父親。父親給他的解釋是,吳月清把她父親吳震的死歸咎於自己了,是誤解了他。胡先雨拿著紅槍就自己過了巨石橋,到了北岸要吳月清出來說話。吳月清也拿著大刀出來了,到了他跟前。
「師姐,跟我回巨石鎮,那是你的家。」
「誰跟你回巨石鎮,我不認識你。」
「師姐,你為什麼要加入大刀隊,他們是我們形意拳門的仇敵。」
「胡說,誰跟你是我們。形意拳門沒有你們姓胡的。我加入的是英雄的隊伍,我怎麼能跟漢奸賣國賊為伍呢。」
「師姐,你誤會我爹了,他讓我請你回去的。」
「我誤會你爹了?你爹是什麼人,你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爹,還有你,都是漢奸賣國賊。」
「師姐,你不要說得那麼難聽,馬家莊的大刀隊不是也降了共產黨,共產黨也是外來和尚,跟日本人一樣,我們都是各為其主。」
「我不知道共產黨從哪裡來,但是我知道抱犢崮的共產黨都是中國人,都是英雄好漢,都是打鬼子打漢奸的。我願意與他們為伍。」
「師姐,馬家莊的大刀隊是跟我們形意拳門對立的,你就是不到巨石鎮,也不能跟我們的仇敵一起來對付自己人吧。我們可是親如姐弟啊,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住嘴。形意拳門跟大刀隊不是仇敵,是門派不同。我之所以加入馬家莊的大刀隊,就是要為形意拳門清理門口,剷除敗類。就是要剷除你們胡家父子,為拳門除害。」
師姐激怒了他,他們就打了起來,師姐不是他的對手,還把她手裡的大刀給繳械了。接著站在她後面的馬朝武揮舞大刀上來,跟他打鬥了起來。馬朝武也不是他的對手,很快也被打敗了。眾多的大刀隊員們揮舞著大刀前來圍攻他,他才往後撤退,紅槍隊的隊員們前來接應。戰鬥平息了。他想不通的是師姐為什麼那麼無情,還罵他們是漢奸是賣國賊。
有的問題,真的不是他能知道的,比如好壞善惡對錯等問題!
馬家莊的大刀隊被紅槍會的人阻攔在巨石橋北岸,他們可以夜裡泅渡運河,加入到運河支隊襲擊巨石鎮附近小鬼子的戰鬥中去。小鬼子肆無忌憚地出來燒殺搶掠,有一次在得勝回來的路上,卻遭到了游擊隊的伏擊,他們猖狂敗退,在天黑之際,又遇到了大刀隊,被大刀隊砍死了好多呢。小掘四繁咬牙切齒,一定要報仇雪恨。就跟胡占魁密謀,才有的巨石橋之戰。
他還記得很清楚大戰時的天氣,天空晴朗萬里無雲。農田都已經收割完了。農忙已經結束了,正是比武的好時機。參加比武的人員都穿上了武士的服裝,到了橋中心,拉開架勢,準備比武。
他父親胡占魁要跟馬家莊的掌門人馬福忠比試拳腳。然後由他和馬朝武比試,再由他們的弟子們對打。看誰最厲害,看哪家勝率高。比試拳腳功夫,胡占魁和馬福忠三十個回合是不見輸贏的,兩人似乎都很盡興,雖然年齡都不小了,鬥志卻很旺盛。最後還是馬福忠的拳腳略勝一籌。然後是他跟馬朝武比試兵器,馬朝武忽然有了變化,武藝大進,自己居然三十個回合勝不了他了。他心裡明白是師姐吳月清傳給他形意拳的絕招了,馬朝武居然能夠尋找出他的破綻來,攻打他的弱點。兩人打鬥異常精彩,最後是他艱難地戰勝了馬朝武。他們比武之後,就由紅槍隊的隊員跟大刀隊的隊員一個對一個地比試拳腳功夫。他們打鬥最激烈的時候,運河南岸的鋼炮響了,炮彈落在巨石橋北岸。炮彈接連不斷地落到了人群裡爆炸,死人了。喊叫聲一片。偽裝成紅槍隊的鬼子兵端著槍,從橋南衝了過來,指揮的就是小掘四繁。胡占魁吆喝紅槍隊的隊員,往後撤,快拿起武器,跟著偽裝的小鬼子朝沒有防備的大刀隊進攻。
「消滅大刀隊,佔領馬家莊。」
小鬼子們與紅槍隊衝了過去,把馬家莊的大刀隊打進了馬家莊裡。
他父親胡占魁高喊:
「弟兄們,滅了馬家莊,不留後患。」
小掘四繁與他父親騎著白馬,在後面督戰。很快就攻入了馬家莊。馬家莊的大刀隊只有抵抗之力,他們躲避在院落裡,進行還擊。
馬家莊被包圍了。
他聽到了他父親的喝令,也就從衛兵手裡接過手槍,指揮自己的紅槍隊加入到了攻打馬家莊的戰鬥中。他踏過死在橋上大刀隊隊員們的屍體,包圍了馬家莊。小掘四繁和他父親命令士兵們往裡攻,不要怕死。進行了懸賞,打死一個或者是活捉一個,大洋五十個塊。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結束戰鬥。大刀隊隊員們被圍困在馬家莊的村子裡,只能抵抗還擊。小掘四繁讓人放火,要把裡面的人全部燒死。大火熊熊,草房子都被燒著了。裡面傳來了游擊隊員們淒慘的哭喊聲。
游擊隊員淒慘的叫喊聲,讓他醒來,他首先想到了裡面還有師姐吳月清,還有無辜的百姓們……,感覺此次行動真得很齷齪,是突然襲擊。不僅是襲擊,而是預謀。小鬼子冒充紅槍隊,動用了山炮,暗算了大刀隊,這筆帳會記在他和他父親的頭上的。是小鬼子借刀殺人。
他感覺自己罪惡深重。要為自己贖罪。何況裡面還有自己的師姐,師姐的罵聲還縈繞在他的腦海裡。他和他父親是漢奸賣國賊,看來師姐沒有罵錯。他們跟日本人合作,把所謂的對手趕盡殺絕,太殘忍了。
他要贖罪,他要放生。他負責帶人從馬家莊的東南向裡面進攻,他把自己的衛兵叫到跟前,卸下他的槍,讓他往裡面爬去,小聲喊話,跟躲藏在裡面的大刀隊隊員們說,趁著東南風向的濃煙往運河堤岸的樹林跑去。衛兵被抓住了,衛兵說是少爺要救他們的,你們還不快走,不然要被燒死的。
吳月清和馬朝武帶領幾個隊員躲藏裡面呢,大火正逼近他們。馬朝武不相信胡先雨,吳月清還是相信了他一次,被火燒死沒有人救了,就是被胡先雨抓住,也許還有逃脫的機會。他們跟著衛兵就走了出來。
胡先雨過來對他們夫妻說:
「師姐,姐夫,你們快走吧。」
吳月清還是問了他一句:
「我們被你們暗算了。」
胡先雨慚愧地說:
「師姐,我也不希望會有這樣的結局。快走吧,要是讓小掘四繁和我父親發現了,就走不了,快走。」
吳月清與馬朝武帶領隊員乘著濃煙的掩護,鑽進了樹林裡。他們跑進樹林之後,接著從馬家莊北面就傳來了槍聲。是抱犢崮的游擊支隊來救援了。
小掘四繁和他父親胡占魁命令抵抗,要燒死馬家莊裡面的人,不留後患。他們已經看到了死在巨石橋上的馬福忠,就是沒有見到他的兒子馬朝武和兒媳婦吳月清。如果將他們燒死了。馬家就沒有人來找他們報仇了,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馬朝武幾次要死在他的槍口下,是他不忍心師姐守寡,才發了慈悲,放了他。
沒想到,前天攻打巨石鎮的戰鬥,馬朝武卻死在小鬼子的槍下。
唉,戰爭,仇恨!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09
太陽徘徊在地平線上。最後的陽光拉長了炮樓群的身影,如黑漆漆的夢靨漫過巨石鎮的街道。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身帶兩個衛兵的胡占魁,去了震宮門炮樓找小掘四繁喝酒。
小掘四繁脫下了黃色軍裝,穿著日本和服像個老教授,請自己的盟兄弟喝酒、聊天。而胡占魁穿著打扮,像個民國時期的大學教授,文質彬彬,全然看不到身上有殺人後的血跡。
小桌子上有新的花生米,煮熟的豆子,還有雞鴨,還有紅燒茄子。酒是蘭陵美酒。桌子上的菜,不是他們種的,也不是買來的,是他們用武力得來的。
他們喝酒,各人的心思不同。小掘四繁關心的是何時能夠離開巨石鎮,胡占魁關心的是吳月清跟他談的什麼,希望自己的前主人,如今的敗軍之將別把自己給賣了。
他們假惺惺地客氣,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畢竟他們在一起合作了五六年,非常愉快,他們還產生了點感情。
「賢弟,上午來了個女****幹部,你都跟她談了?」
「胡區長,那個女****很豐滿,如果面色不帶愁容和仇恨,我會欣賞她的。」
「呵,賢弟啊,你是慧眼識人。那個女****是閨女的時候可是這裡的大美女呢。」
「哦,遺憾,要是皇軍沒有戰敗,我會得到她的。」
「現在也不晚嗎,現在她不是在我們巨石鎮裡面嗎,在巨石鎮裡面,就是在你我的手裡。囊中之物用起來就很自然的了。只要賢弟說一聲……」
「哈哈,胡區長,你真是我們的好朋友。我想,我們日中兩國用不了多久,還會成為友好鄰邦的。那時,我一定還會來看望您的。」
「多謝了賢弟。聽那個女****說,你答應了她向共產黨投降?」
「別人會相信,你胡區長不會相信的。我是答應了向共產黨投降,可我還附帶一個前提條件,你知道嗎?」
「噢,前提條件,一定很有意思吧。」
「知我者,盟兄也。」小掘四繁低頭小聲說道,「關鍵是她沒有答應我這個前提條件,就是她死也不會答應我這個前提條件的。這個女共產黨的心裡充滿了仇恨近乎瘋狂,對付一個沒有理智的女人,我只能用激將法了。」
「呵呵呵,我的明白了賢弟的良苦用心。賢弟真乃小諸葛也。」
「胡區長別取笑我了,敗軍之將,哪裡還有資格在談及這些呢。我知道盟兄很想知道我向女****提出的前提條件,……我要她向全體皇軍裸體。我想她的身體一定很美吧。」
「妙妙妙,好計謀,賢弟,我來敬你,乾杯。」
「胡區長,我們是知己,你大概也知道我們快要走了。多謝您在我們宣佈無條件投降之後,對我們的保護,我們不會忘記您這位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