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選刊(2012年第6期) 評論:沖決「公共想像」的牢籠(付秀瑩)
    沖決「公共想像」的牢籠文\付秀瑩

    不同於我們習見的關於愛情的書寫,短篇小說《青苔》以難得的眼光、洞見、勇氣和才華,令人驚喜。

    女主人公莫麗雅的愛情,可謂煞費苦心。她分明是一個出色的演員,在生活這場大戲中念唱做打,粉白黛綠的容顏,長袖善舞的姿態,顧盼之間,令人真假莫辨。彈指紅顏老。不再年輕的莫麗雅決計要在這似水流年中抓住什麼。抓住老秦,也就抓住了幸福之門的把手,輕輕一推,便是錦繡人生。然而,莫麗雅偏偏遭遇了小顧。小顧是個傻子。傻子意味著心智缺失,意味著簡單,意味著執拗,意味著不諳世事。傻子的愛情,純粹、透明、率真、赤誠、熱烈,似乎更與愛情的本義相合。然而,傻子最終死了。湖邊那濕滑的青苔,充當了莫麗雅無辜的同謀。或許,這個結局恰是我們這個時代愛情命運的某種隱喻?

    短篇小說的難度和魅力在於,由於容量所限,便容不得有絲毫的懈怠和旁騖。《青苔》在有限的篇幅之內,精彩演繹了一組耐人尋味的關係。莫麗雅的機心曲折,老秦的城府深隱,恰與一個傻子遭逢——這本身便屬於文學,是富有意味的「戲劇」形式。作者把細膩的筆觸伸向人物內心,伸向人性角落的幽微之處,展現了人心複雜的慾念和渴望。作者在這種種關係的糾結纏繞之間從容裕如,顯示出敘事的力量。

    難能可貴的是,這篇小說跳出了同類題材作品的窠臼,不僅為我們提供了生機勃勃的經驗細節和生活圖景,還提供了豐富而新鮮的精神體驗和心靈世界,拓展了審美經驗的邊界和疆域——而這些,恰是當下小說創作中所匱乏的。普遍意義上,當下小說創作似乎面臨著新的模式化和類型化問題。不同年齡、不同地域、不同成長背景、不同知識教養的作者,似乎經過預先共謀,筆下的作品往往如出一轍。這是不可思議的可怕景觀。譬如,寫礦工多是兄弟二人之一遇難,其妻易嫁手足;寫諜戰常令兄弟二人走革命殊途,不共戴天;寫貧雇農總是二流子;寫地主老財必靠勤勞致富……我們在經驗的叢林中茫然失措,似乎到處都張貼著「公共想像」的標籤,銘刻著「公共價值」的烙印。蒼白,平庸,格式化,平面化,簡化,粗鄙化……這是一種放棄了敘事難度的寫作。作家們嫻熟而流暢地進行著經驗的複製,在巨大的寫作慣性和想像惰性的小徑上越滑越遠。世界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一成不變的荒蕪沙漠,而水草豐美的綠洲,駝鈴,孤煙,落日,飛鳥,雲霞……他們不是看不見,而是喪失了「發現」的能力,喪失了「發現」的熱情和勇氣。這樣的小說,即便技術上再熟極而流,亦當屬平庸無力之作。這是一個常識。然而,在這個常識遭遇漠視的時代,我們有必要鄭重重申。優秀的作品必定由作家的血肉寫就。其間必有作家的熱血奔流和淚水飛濺,攜帶著作家本人的心靈溫度,濡染了作家身體和精神的氣息。作家必須建立起個人看待世界的獨特眼光,對所置身的生活擁有獨特的發現,必須有能力在精神世界中標下嶄新的刻度,必須不斷地提供新的審美經驗,以文學的方式,為人類的生存境遇提供血與肉的證詞。

    短篇小說是要仰仗奇情的。這奇情的偶得,不僅考驗作家長期的積澱和修煉,更考驗作家的勇氣、見識、野心、才華以及精神的重量。每個人都是困在牢籠裡的野獸。而作家,則更是在牢籠裡苦苦掙扎的那一個。困守牢籠的時候,也是積蓄力量的時候。不斷地突圍,不斷地沖決,不斷地探索。新的「法則」,同時也構成新的牢籠。然而,凡牆皆是門。只有縱身一躍,方有可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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