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門 第59章
    這也難怪,像他這樣喜歡端著放不下的導演編劇,在電影製片廠時間長了,發牢騷、有情緒習以為常。想說就說,想罵就罵,不痛快了就掛在臉上,有牢騷了就發洩出來,沒人能把他怎麼樣,更沒人敢砸了他的飯碗。日久天長,喜怒哀樂都在臉上,直到跟著郁小朋出來混,那股勁兒也改不了。

    在清高這一點上,一直工作在大電影製片廠的藍可,與長期工作在准機關的張友德有些接近。但藍可缺少的是張友德的城府和老於世故,出來混遠遠不如張友德那樣左右逢源,甚至不如郁小朋那樣得心應手,更不如寧超英、十三每那樣千錘百煉。比如說投資,藍可不高興就說不投了,不像其他人那樣,投不投都穩穩當當的,就是不說一個痛快話。

    正因為藍可有自己的清高和小脾氣兒,所以會常常地有情緒。

    好不容易不為主持人人選的事兒鬧情緒了,藍可便把心思用在做節目上。說實話,他有心做出好的節目來,讓大家看看他的真本事。

    他在機房裡一坐就是一天,指揮得操機員團團轉,雖說進度慢一點,但精益求精沒有錯,藍可很沉得住氣。

    然而,當他編導的節目樣片和他看中的節目主持人一樣遭到否定之後,他就開始有些疲軟,剛進機房時的精氣神兒少了很多,更多的是悶著頭做節目。

    不幸的是,藍可帶著操機員做了幾期節目,每期都在頻道審片室審查時不能通過,改了一次再改一次,勉強通過的也不多。期期通不過,連藍可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連操機員也想脫離藍可,自己編導自己做。

    周瑾琪倒是沒說什麼。

    她想,也許真的廉頗老了,一把年紀的人挺要面子的,連說也別說了,能管好節目製作這一塊,也算是藍可的付出。

    周瑾琪不說什麼,倒是藍可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了。幾期節目都不能通過,急又急不得,惱又惱不得,就一天比一天鬱悶。他想不通是曲高了和寡呢,還是現在的藝術變得浮躁了?怎麼琢磨也想不明白,反而漸漸地有了牴觸情緒。

    不論什麼事,不論周瑾琪想和他商量點兒什麼,他都是一句話:「聽你們的。」

    這「聽你們的」說多了,周瑾琪聽著彆扭,大家聽著也彆扭。你藍可不是一個小編導,沒有人不尊重你,作為節目製作部的主管,動不動就「聽你們的」,那要你有什麼用?兄弟傳媒公司的節目製作部有十多號人,被稱為大導演的只有你藍可一位,整個兄弟傳媒公司、整個《「愛跑」我玩時尚體育》節目組,被稱為大導演的也只有你藍可一位,如果都聽我們的,何必還要你藍大導演?

    這樣的工作氛圍不好,不是傻子就能看出藍可工作中的情緒。

    然而,令周瑾琪想不到的是,第一個對藍可說「不」的卻是郁小朋。

    郁小朋對藍可的態度首先發生了變化,他以大義滅親般的語氣對周瑾琪說:「他不行,性格孤僻,業務也不咋樣。當初他很想到節目來,有些話我也不好說得太直白。其實,他根本就算不上是北方電影製片廠的大導演,他沒有獨立執導過片子,基本上就是北方電影製片廠的邊緣人,沒有什麼能力的,這我知道。我們一起拍攝電視劇《月牙兒島的傳說》時,要不是他瞎導,也不會是這個結果。那時就有演員因不滿他瞎導,說導演不懂業務而拂袖而去。一部電視劇拍到一半演員跑了,這咋弄?沒辦法,我又好說歹說把演員請回來。要不是我前前後後張羅著,《月牙兒島的傳說》劇組早就散攤子啦!咱們公司對他不薄,他自己沒數。不行就叫他走吧,你們覺得不好說,那我來和他說。」

    周瑾琪聽了郁小朋的話,心裡挺納悶兒。

    她想,當初是你郁小朋介紹藍可來的,那時你說藍可如何如何的好,而現在又說藍可如何如何的不好,到底哪是真的?哪是假的?總不至於紅嘴白牙一張口,說話就黑黑白白真真假假吧?若真是這樣,一人走還不如兩人一起走呢。

    想是這麼想,但周瑾琪什麼也沒說,既沒有說讓藍可走,也沒有說不讓藍可走。

    她知道,這幾天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便說,因為馬上就是春節了,編導們回家過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京城。電視節目不同於報紙期刊,報紙期刊是不會開天窗的,有多少個版面都可以找些文章堵起來。而電視節目就不同,缺一幀都不行,一旦沒有節目播就要開天窗。開天窗是不可想像的,倘若節目斷檔,那就離節目停播不遠啦。已經播過的節目若再播一次,都要向頻道說明理由,理由充分才被允許暫時對付一期。況且重播已播過的節目充數,廣告客戶們也不同意。在春節前這個時候,周瑾琪需要的是有更多的節目儲備,雖是周播節目,但寧願多花一些機房錢也要把節目備足,寧願用不了或不用,也不能沒有節目播。

    儘管周瑾琪沒有表態,可隨後郁小朋還是告訴她,藍可要結賬走人。

    周瑾琪按下心中的不滿,打電話到機房。

    她想告訴藍可,離春節還有近十天,希望他在機房再盯幾天,哪怕什麼也不做,只要盯在機房督促其他編導及操機員多做出幾期節目來就行。

    但接電話的編導阿元告訴她,藍導已經兩天沒有到機房來了。

    周瑾琪頓時火起,作為節目製作部的主管,既不在應該在的機房,又不到公司來,節目的事情連個交代也沒有,就見不著人影了。這藍可空有一把年紀,卻是連起碼的人事兒也不懂。但周瑾琪並沒有發火,沖這把年紀的人她發不出火來。再者,她也顧不上發火,比發火更要緊的是節目的製作。

    她和張友德交代了一下公司的事情後自己去了機房。

    周瑾琪到了機房一看,藍可果然不在,早去忙著準備回老家過年了。

    這讓她很失望。

    還好,編導阿元及另一位小編導都在機房裡忙著後期製作,扒詞、合成、配音、節目包裝,忙忙碌碌,要干的活兒很多。

    機房裡還有三四位是需要回老家過年的,周瑾琪先托一位朋友幫著把他們的車票預訂了,然後就做起了節目製作部的臨時主管。

    對於做節目,周瑾琪畢竟不陌生。

    她看了看現有的素材,只能夠做出三四期節目來,就當即把十三每叫到機房,問春節後的拍攝計劃。

    十三每從背包裡掏出小本本,翻出春節後的拍攝計劃,密密麻麻一大堆。

    周瑾琪這才放下心來,並現場辦公,有條不紊地佈置了春節前的工作——兩個編導一人做出一期節目,另外還要共同把藍可做得半半拉拉的那期節目做出來;大攝像師十三每負責演播室的協調,保證主持人在演播室和戶外串場的及時拍攝;要確保二月底、甚至三月初都有節目播,不僅數量上保證,質量上也要保證。

    安排完這一切,周瑾琪並沒有離開機房。她十分清楚,能夠保證在春節前做出三期節目的,不是編導,不是操機員,也不是十三每,而是她周瑾琪自己。因為機房是租用的,春節前趕著做節目的不是只有《「愛跑」我玩時尚體育》節目組,哪檔節目都一樣,春節前搶機房就像打仗。為了如期做出三期節目,不僅需要她坐陣,而且需要她協調。

    周瑾琪盯在機房,這可急壞了藍可。

    藍可這時候早就忘了節目的事情,他想著的是快點兒回家過年,想著的是早點兒拿到工資。反正他又不是投資人,不是投資人有不是投資人的好處,想幹就干,不想幹抬起腿來就走人,一身輕鬆,什麼牽掛也沒有。

    藍可還是有藍可的小脾氣,急赤白臉地要工資。

    但他既不去公司,自己也不找周瑾琪,而是托郁小朋,讓郁小朋給他要錢。

    他和郁小朋說:「我都買了車票了,還不麻利利地給我開工資?」

    郁小朋倒是很仗義,他不知道周瑾琪在機房,就一趟趟去周瑾琪的辦公室,可總是不見周瑾琪的蹤影,只好打電話給周瑾琪。

    電話通了,郁小朋就問:「周總,您在哪兒呢?」

    周瑾琪有些無奈地說:「我還能在哪兒呀?在機房唄。節前本該多做出幾期節目來,可藍大導演拍拍屁股不知去哪兒啦,一期節目剪得半半拉拉也不管了,要不是我給機房打電話,機房唱了空城計我還不知道呢!」

    郁小朋聽得出周瑾琪氣不順,但還是吭吭哧哧地說:「藍導還等著要錢回家呢。」

    這等於是火上澆油。

    但周瑾琪卻不惱,反而笑道:「過年也好,過節也好,節目不能開天窗,這你知道,藍導也知道。編導春節回家,過完正月十五再回來也沒準兒,節前這麼要緊的時候,沒人在機房盯著,這不是開玩笑嗎!我不回公司簽字,財務也取不了錢,這事兒……要不這樣吧,你告訴藍導,要是他著急回家的話,就來替我盯一下午,我去公司給他把工資結了,你看如何?」

    郁小朋向藍可轉了周瑾琪的話,但藍可卻沒有到機房來。

    周瑾琪希望藍可能到機房來一趟,哪怕只看一眼,一句話也不說,也算是有個善始善終。

    但周瑾琪知道藍可不會來,不是因為別的,就因為他藍可無臉再回來看看那期由他指揮操機員剪得亂七八糟、半途而廢的節目,連跟著他的操機員都憋著要問,他藍可到底做沒做過節目的編導?

    藍可不會來機房,但卻會給周瑾琪發短信,一下午發了好幾遍,內容都是一樣的:「我是後天下午的車票,後天上午去公司領工資,請事先準備好!」

    周瑾琪想想這老頭兒有點兒過分,本想打個電話或發個短信數落他幾句,可她最終沒有這麼做。藍可畢竟不是小林惠子,雖然業務不行,人也不怎麼樣,但一把年紀了,還是不說的好,別讓他著急上火。既然他自己不想幹了,不幹了就算了,後天上午給他錢也就過去了。都說是老小孩老小孩,藍可老了,就當他是個小孩吧。

    說話間就到了藍可來取錢的日子。

    因協調設備為節目扒詞而在機房熬了一晚上的周瑾琪,心裡想著藍可取錢的事兒,便沒有直接回家休息,天濛濛亮回到辦公室後,躺在沙發上抓緊時間休息會兒。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有人踹門,爬起來聽聽,外面還在踹。

    她一邊納悶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一邊趕緊去開門。

    開了門,見藍可氣哼哼地站在門外,門上還有密密麻麻的好多個髒乎乎的大鞋底印兒。見狀,周瑾琪的火終於忍不住往腦門兒上躥,沒好氣地說:「這門是您踹的?」

    「是我踹的,咋了?」藍可的小脾氣兒變成了大脾氣兒,一點兒也不含糊,好漢做事好漢當,又吹鬍子又瞪眼。

    「您說咋了?有您這樣的嗎?一把年紀的人了,這麼沒教養!您什麼狗屁導演?北方電影製片廠就是這麼培養您的嗎?黃土埋到脖子的人啦,還沒有學會怎麼做人啊?」

    原本不想讓藍可著急生氣的周瑾琪,反而被藍可惹得忍無可忍,潑潑辣辣、聲色俱厲地和藍可嚷起來。

    藍可自己也明白做的事兒不地道,他琢磨著郁小朋幫他要工資幾天未果以為這工資不好要,想了一個晚上,才想起了這氣勢凌人的招兒,這會兒是斷然不能打蔫兒,擰著脖子強辭奪理:「不給我工資我今天就不走了,你們欺負老實人……」

    都說好男不和女鬥,可周瑾琪反其道而行之,好女不跟男鬥。數落了藍可一番後,便適可而止,把藍可曬在那兒,自顧自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下藍可更來勁了,在公司辦公室裡像無頭蒼蠅,喋喋不休地要工資。

    要工資也要等到財務上班才是,錢又不是裝在周瑾琪的口袋裡,可藍可就是不想這個理兒,強得像是一根筋。

    藍可越是這樣,周瑾琪就越不想痛痛快快地給他錢,看他能折騰到啥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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