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中還抱著一個大號箱子的馮德,毛鉛華一眼就看出他剛從超市回來,示意他把箱子放下,又遞給他一杯水才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馮德謹慎地說:「毛主任,網上發了一篇文章,是一個叫周寂的人寫的,文章的名字是《國營企業的老鼠》,很多數據與名字都影射紅藍股份,現在點擊量非常高,雖然我已經通知那個網站的內部人員停止了回帖,卻無法阻擋點擊量的上升。」他說得很小心,不時看著毛千千,毛千千「撲哧」笑出聲來,剛要說話,毛鉛華就大聲呵斥著:「說正經事不要嬉皮笑臉,嚴肅點!」
毛千千眼淚都快下來了,她從沒受過姑姑這樣的訓斥,更何況還當著外人?她把馮德當作外人,卻看見姑姑親自給他倒水,還請他坐下。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馮德努努嘴指指那個大箱子,毛鉛華竟然打開看,還有些滿意地說:「好,都有了,謝謝你。」自己搞定所有的媒體都沒得到姑姑的感謝,一個外人卻有如此待遇,她再也忍不住哭泣,扭著身子就跑出毛鉛華的辦公室。
如果毛千千看到箱子裡的東西絕對不會哭泣,一定是合不攏嘴的驚訝。箱子裡的東西都是女人用品,不僅包括衛生巾,更有洗浴等一系列用品,這都是馮德「伺候」的範圍,毛鉛華自然接受了,一接受就是這十幾年。毛千千哭著,看著外面的人都好像沒看見,她直接衝到了《中國大財經》報社,一進門就喊著周寂的名字。到了周寂的工位前,還是最大聲,這種聲音的慣性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這個姑娘身上。
她把分貝降低,狠狠地說:「周寂,你給我出來!」
即使周寂再不聰明也能明白毛千千為什麼來,他跟著她還沒走出辦公室,就傳來同事的笑聲。
「找上門來嘍……周寂被小媳婦領走了……」
「年輕就是好,不過男人就必須像周寂這樣,能屈能伸。」
「周寂,好好哄哄,女人是要哄的……」
「周寂,不能耍大男子主義……」
「美女,好好修理一下周寂,要他跪搓衣板……」
……
直到周寂他們走遠了,還有人出主意讓毛千千如何整治周寂,其實周寂現在寧願跪搓衣板,也不想與毛千千面對面地講道理。
因為毛千千根本不講道理。
「你是不是閒著沒事?是不是別人不注意你就癢得慌?你是不是看著別人好你就眼紅?是不是看著別人哭你就開心?是不是皮緊了找人修理你?你是不是生活中少了嗑就自己逗自己玩……」
毛千千的機關鎗讓周寂渾身中彈,千瘡百孔。
「你是不是不顯擺自己就喘不了氣?」
「千千,你這樣說是為什麼?」
「就你能,就你發現了老鼠,國營企業那麼多,就你是一隻貓,就你能看見耗子,你多能耐?周寂,你平白無故找紅藍股份麻煩幹什麼?難道你非要趟這趟渾水?你知道這水有多深?你知道你這樣做會有什麼結果嗎?」
毛千千完全戲劇化的語言還真讓周寂有些害怕,他低聲地說:「你都知道?」
「我知道?」毛千千哼了一聲,她也只看見冰山一角,但多少耳聞一些記者被修理的故事。「你甭管我知道不知道,我說這些都是為你好,趕快刪掉。」
「來不及了,我的博客可以刪掉,可你知道有多少人轉載?」
毛千千一聽,挺直的身板立刻軟了,形成一個圓圓的弧線,氣喘吁吁變成了死乞白賴。她情不自禁說:「我著什麼急呢?」
就是呀,毛千千著什麼急呢?
她轉身就要走,周寂說:「千千,謝謝你。」
「謝我什麼?我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不過周寂我告訴你,老師也是這樣說你的,不要太憤世嫉俗,憤世嫉俗不僅扭轉不了乾坤還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謝謝。」
「你說你的報紙不讓你發,你為什麼偏要發?你缺錢了還是缺自信了?你這是幹什麼呢?」
毛千千說完就走了,她在周寂這裡找不到共鳴,她跟周寂急,跟毛鉛華急,跟自己更急。
但她最後的話卻正中周寂的癢處。周寂的確缺自信了,面對岑冰倩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永遠缺錢。冰丫丫的火是周寂沒想到的,不火的時候他急,火了之後他也急,他是急他自己,配不上岑冰倩,說白了就是自信的問題。
周寂不得不面對自信問題,他寧願在忙碌中尋找自己,就如那些為《天曲》著急上火的日子。那樣的日子是奔著希望去的,只要有希望,日子就充實,就有奔頭。他要讓冰丫丫從網上開始火。今天目標達到了,周寂卻有些不知所措。高處不勝寒,其實說的不是高,而是本來就要爬山,可爬到山上難道就是為了再走下去?
岑冰倩是影視明星的時候,周寂是自卑的,因為這個姑娘有著太多的故事。如果說他以前對岑冰倩的愛是拯救,那現在對她的愛情就更複雜。雖然岑冰倩一直說:「寂,我的藝術生命是你拯救的,也是你挖掘的。」她還說:「寂,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身上有太多的故事,可我真的感謝你,給了我第二次光彩奪目的生活。」岑冰倩沒有用「生命」這個詞,因為她說得很實在,即使沒有周寂,她也不願意結束自己的生命。當時的周寂聽了這些話覺得很愜意,可現在,他忽然發現勝利之後的迷茫。
如果沒有自己,岑冰倩不叫冰丫丫,是否依舊會紅?這些是否真屬於自己的功勞?
「人生煩惱識字始」,誰叫周寂讀了那麼多的書呢?他的尋找自信其實是自我拯救的過程,而起始恰恰是《國營企業的老鼠》這篇文章。這篇文章剛開始時給周寂帶來了自信,面對不到一周就有上百萬的點擊量,他不能不在岑冰倩面前顯擺。岑冰倩則是發自內心地高興,更是由衷地讚美。
「寂,你就是才子,馬回不給你發,你就發到在網上,看的人比在報紙上多了不知多少倍。」
周寂就笑。
「寂,你是我的驕傲。」
「丫丫,那你也開博?」
「寂,我是你的,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可這件事我不做。」
「為什麼?」
「我說過我唱歌是為了有個工作,不再出頭露面,我只想做你的乖媳婦。」
還有比這樣的表白更動人的嗎?
周寂這篇文章的題目《國營企業的老鼠》,恰好被一家網站編輯看見,隨手點擊開來,看了之後就被周寂的「有理、有據、有節」的論述吸引了,然後就毫不猶豫在博客首頁和網站首頁推薦,《國營企業的老鼠》很快就成了網上熱議的話題。
周寂後來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用真名來發佈博客,如果取個「陸小鳳」或者「楚留香」之類的豈不更好?
真名實姓讓周寂飽嘗苦楚,壓力首先來自馬回。
馬回剛剛挨了社長的一頓狂批。社長質問他這麼好的稿子又是自己人寫的,為什麼不發?馬回唯唯諾諾地說:「明天就見報。」社長還是有些氣,說:「我知道你的想法,不想得罪廣告客戶。」馬回好像遇見知音一樣,但還沒等他解釋,社長又說:「可你要記住,流水的客戶鐵打的讀者。讀者要什麼?要的就是這些『耗子』們的消息,你不給,他就去別處找,客戶流失了,報紙還存在嗎?」
在社長面前,馬回只能認栽。可馬回認栽,周寂就必須挨批。馬回批周寂也不是歇斯底里,而是先笑,他一笑就讓周寂坐不住了。
「馬總,你還是罵我吧,我錯了,以後就聽你的。」周寂嬉皮笑臉,作為一個記者,他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在網上發文時他就有些猶豫,現在就是後悔。
「周寂,你心裡有委屈我理解,大家都在這個鍋裡吃飯,不能因為一時衝動就讓我們的菜餚少了很多。也不是我生氣,我只是給你講清楚這裡面的理。少發工資誰幹?可工資從哪裡來?還不是我們的廣告客戶掏的?我知道作為新聞工作者不能喪失原則性,可我們這個小家的確需要錢。」
說到「錢」的時候,馬回有些咬牙切齒,臉上的笑都變形了,他還是堅持笑著。「周寂,今天的報紙頭條就是你的那篇文章,結果從早上到現在我的電話就沒斷過,明確表示不再續簽合同的已經超過三家,三家是什麼?是上千萬的廣告,上千萬廣告是什麼?夠我們這幾百口子人吃一年的。」
「不續簽合同的有大宏達?」
馬回搖著頭說:「沒有,看看人家的胸懷。」
周寂有些失望,任憑馬回繼續噴口水。
「今年的最佳記者獎你本來勝券在握,可你這一下就讓報社每個人少收入萬元,這無記名投票你還有指望嗎?」
「馬總,我錯了,以後改。」
周寂並不是一個標準的「愣頭青」,他知道深淺,這次馬回的說教,使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行為有些過分,雖然大家對他還一如既往,周寂卻感覺這「一如既往」裡帶著些看不見的「罵」。
有了罵,周寂不癢了。他不癢了,毛鉛華卻癢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