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是太好奇了。可是他們都不肯告訴我,那個時候他們都在幹什麼。其中一個男人將手指放在嘴唇中間做收聲狀,詭秘地笑著說:「那是個秘密。」
這是一次朋友聚會上發生的小片段。當時的我,正在被一段感情所折磨,恨不得寫一本有關男人成長史的言情小說來明志。我以為我已經挺瞭解那個男人了,結果還沒動筆,就在心裡打打提綱就覺得好像有一塊時光被隱藏起來了,那段人生經歷在我的腦海裡彷彿是空白的一樣,我確信他從來沒有與我講過那段時光的故事。所以,看著酒桌上一堆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們正在高談闊論,我喝了杯酒,就突然心裡一動,問道:你們26歲到29歲那段日子裡都在幹嗎?
然後他們都愣了一下,有個男人笑著說,不告訴你。另外一個人就是前面豎起手指的那個,還有一個人貌似正常地說,那時候啊,就上班唄,然後結婚了,過日子,還沒離開原來的單位,等等等等。最後大家說了不少,但我還是不知道,那段日子裡都發生了什麼,一個意氣風發的男青年,就這樣朝深沉穩妥的中年男人走過去了。當然,我的小說看來是寫不出了。因為我後來有意識地問過很多中年男人,得到的,始終是一個語焉不詳的含糊的答案。
我覺得我愛的那個男人跟我隱藏了他人生最關鍵的時光。當然,他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當時也沒想起來問。男人們在戀愛的時候總是喜歡回憶過去,可那是好遙遠的過去:他會講他小時候家人的關係,小學時分食一塊糖的童年夥伴,中學時的死黨和變態的老師……最多提提大學同寢室的兄弟,畢業之後的那段人生就開始模糊,已經身居高位的男人自然可以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我剛畢業的第一份工作是收泥沙船的過路費」,但是再往後的狗血殘酷歲月,他絕對會輕描淡寫帶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只有在女人面前才會無意識地隱瞞這段歲月,而女人們想起她們的愛人,心目中總是浮現出那個安靜乖巧的孩子、倔強叛逆的少年、意氣風發的才子……那是男人們在回憶過去的時候在女人們心裡樹立的形象,女人會因此而愛上他,說起來為事業打拼是件事後回想起來還挺酷的事情,可是當時呢,做一個卑微的推銷員所遭遇過的內外交織的創傷,絕不會是回憶錄上的笑話那麼簡單。
就好像女人也總喜歡懷念自己的「被追求史」,卻很不願意回想被男人拒絕的狀態一樣,那些被隱藏的時光,後來和男性朋友聊到多了,其中一名隱晦地透露了一些關節所在:假如沒有什麼意外,大部分男人的26-29歲之間是個很微妙的年紀。那時候他們已經工作了幾年,不像當年才畢業那麼意氣風發和沒頭腦,反而因為知道得越多而開始越謙卑;那時候的他們在事業上還很迷茫,從被人使喚的年輕人到了一個面臨打開局面進入上升通道的野心家。有的人因此成功了,但是付出了常人不能的血淚汗水,有的人還是很平庸,但是讓他在那個年紀就甘願承認這一點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此外,他們大多數在這個年紀結了婚——無論他是否真的懂得了感情。這樣的日子在日後回想起來有感動也有歎息,更多的是對當年自己的一副傻樣更不忍回首。所以,這是個尷尬的年紀。男人們面臨著內心的轉折,也面臨著人生道路的選擇,這一切並不像小說中描寫得那麼傳奇和奮鬥,而是一個男人隱忍著不斷磨礪自己的過程——來之不易或失去太多都容易讓幸福和成就感打了折扣,所以,這難道是他們內心迴避這段時光的最真實的潛意識?
所以,男人們其實有種純真的情懷:他總是想讓你認識到他是聰明的、純真的、好玩的、善良的,所以他們願意給女人們講述少年故事和自己現在的故事(這個時候他們的人生觀世界觀已經足夠豐滿成熟了),而中間那段被隱藏的時光,是他們曾經的偽裝、矯飾、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代價的努力、與現實無奈的妥協、某段深刻的感情……若細細回想,也許一切都有點帶著被傷害的影子。
所以,在那段被隱藏的時光之外,你只看見了一個中年男人現在的優秀傑出和他年少時候的純真情懷。彷彿,他一夜之間就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