搗蛋鬼日記 第100章
    多麼激動人心的一天!

    將近夜裡十二點時,家裡的人都睡著了。我一個人待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同我的秘密,同我非常秘密的日記本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我笑,我哭,我顫抖,我費勁地在日記本上寫下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在寫這事的時候,我時刻擔心被人發現……

    不!在這本日記上,我已經把我所有的行動,每一個想法都寫上了。但我感到還必須抒發一下自己現在的感情,我非常激動……

    不過,我先要檢查一下我的日記本,看看是否缺了哪一頁。

    是的,都在,二百頁……一張也不少。我盡量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平心靜氣地接著昨天的寫下來。

    「可憐的威納齊奧先生!」我昨天寫到這裡。

    我也寫到他死的消息使我非常難過,事實確實是這樣。因為從根本上來講,那個又癱又聾、人人都希望他死的老人對我很好。現在他死了,他在天堂裡能夠看到事情的真相的,能夠明白我釣走他唯一的牙齒不是出於壞心,而只是想同他鬧著玩。當然,要是我能預料到後果的話,我也不會這樣做。不過事情也被我姐夫誇大了,因為老人嘴巴裡僅有一顆蟲蛀過的早已磨鈍了的牙,我相信就是少了這一顆牙,也不會縮短他一分鐘的壽命。

    聽到威納齊奧先生死亡的消息,我難過了一陣兒就忘了,直到一件奇怪的事發生,才又使我想起了他。

    九點半左右,正當我吃著第三個塗黃油的小麵包,喝著加了很多糖和奶的咖啡時(不是我嘴饞,因為每天早上我總是在牛奶咖啡裡放很多的糖,並且喝得很多,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吃更多的麵包和黃油),我突然聽到叫我的聲音:

    「加尼諾!加尼諾!……快到這兒來……」

    阿達就是這麼叫的,如果不是她叫我的聲調同往常不一樣,我肯定不會理她,連動都不會動……

    我跑到門口,看見她和媽媽在一起,兩個人都在議論著手裡拿著的一封信。

    「你看,加尼諾,」媽媽見我來了,馬上對我說,「這是你的信。」

    「那麼,你們為什麼打開它?」我看到信後馬上說。

    「好啊,你真行!我是你的媽媽,我有權看看是誰寫給你的,我認為……」

    「那麼是誰寫給我的?」

    「公證人切阿比騎士寫給你的。」

    「他寫信給我幹什麼?」

    「你看。」

    於是,我疑惑不解地讀著信,信如實地抄在下面:

    公證人台米斯托克萊·切阿比騎士喬萬尼·斯托帕尼先生:作為公證人,我受理履行死者威納齊奧·馬拉利先生的遺囑,請允許我抄錄遺囑中有關你的兩段話:「第二,我希望並請求,在宣讀我的這份遺囑時,除了同我有關的人,我的侄子卡洛·馬拉利律師,他的女傭人、純潔的切西拉·瑪利婭和市長喬萬尼·薩爾維亞蒂爵士外,請上面提到的卡洛·馬拉利的內弟、小青年喬萬尼·斯托帕尼也到場,儘管我的遺囑同其無關。我之所以希望他到場是因為我同他很熟。我希望在宣讀我的這份遺囑時,小青年斯托帕尼能清楚地看到人間財產的虛偽性,並對未來有一個崇高的生活目的。為此,我委託公證人台米斯托克萊·切阿比騎士去喬萬尼·斯托帕尼所在的地方把他接回來,一切費用由我負擔,有關錢的數額見第九節。」關於死者的願望,上文中已經說清楚了。我在今天下午三點,將派一個我所信賴的人到你的住所,並由此人陪你坐車到維多利奧·埃瑪努埃萊街十五號二層我的辦公室,在那裡將宣讀死者威納齊奧·馬拉利的遺囑。

    公證人台米斯托克萊·切阿比

    「我親愛的加尼諾,你看後好好回憶一下……」媽媽在讀完公證人的信後說,「你想想,在馬拉利家裡的那些日子裡你還幹了什麼事……沒幹什麼別的壞事吧?」

    「哪裡!」我回答說,「就是牙齒的事。」

    「那就奇怪了!」阿達說,「從來沒聽說請一個孩子去參加宣讀遺囑的儀式的……」

    「是不是你走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媽媽接著說,「不過,你拔掉了他那顆牙齒後他仍是好好的呀……」

    「還有,」姐姐說,「信裡講得很清楚:『儘管這遺囑同他無關……』」

    媽媽說:「不管怎樣,這事不要告訴你爸爸,知道嗎?你從寄讀學校回來一直表現不錯,我不願意因為過去的事把你送進教養院去……」

    我們商量好,讓卡泰利娜下午三點前在門口等著,馬車來時讓車伕不要摁鈴。我呢,就悄悄坐上公證人派來的車。爸爸要是問起的話,媽媽和阿達就對他說到奧爾卡夫人家去玩了。

    我也不想描繪我是怎麼焦急地等待著三點的到來。

    卡泰利娜終於上樓來叫我了。我溜出家門上了車。車裡坐著一個穿著一身黑衣服的人,他問我:

    「您是喬萬尼·斯托帕尼?」

    「是的,我這兒有信……」

    「好極了。」

    不一會兒,我進了公證人切阿比的辦公室。市長已經在裡面等著了。過了一會兒,我姐夫馬拉利也來了。他一見到我顯得很不高興。我裝做沒看見他,反而同他的女傭人問好。她是跟著馬拉利後面進來的,坐在我旁邊,問我近來怎樣。

    公證人切阿比坐在安樂椅上,他前面擺著一張方桌子。這個公證人的樣子真逗人:矮矮胖胖的,圓圓的臉,頭上戴著一頂老頭戴的帽子。由於帽子上的纓穗老是拖在耳朵上,他總是搖著腦袋企圖把它甩開,就像一個額頭上長著長髮的人總是把長髮甩到後面去一樣。

    他看了看大家,接著又搖了搖鈴,說:

    「證人!」

    這時候,兩個穿一身黑衣服的人,站在我和公證人中間。公證人拿起一個夾子,帶著鼻音開始讀起來,他讀遺囑的音調就像在念禱詞一樣。

    「我榮幸地以在位的維多利奧·埃瑪努阿萊國王陛下的名義……」

    下面是一大堆冗長的話,我一點兒也聽不懂,直到念到威納齊奧先生臨死前口授的話時,我才每句話都聽懂了。

    當然,我不可能確切地回憶起每一句話,但我能記起他各種遺產的數字,回憶出他口授的遺囑內容。我覺得他是用一種非常古怪的方式口授這份遺囑的。遺囑充滿著嘲弄的口氣,似乎可憐的威納齊奧先生在臨死前,還在開一個大家都摸不著頭腦的大玩笑。

    他的第一個意願就是從他的遺產中拿一萬里拉給切西拉。我無法形容公證人讀到這段遺囑時場上的情景。切西拉聽到這個幸運的消息都暈倒了。大家圍在她身旁,只有馬拉利除外,他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兩眼盯著他的傭人,好像要把她吃掉一樣。

    然而,聽到威納齊奧先生解釋為什麼把這麼多錢留給這個年輕的女傭人時,又覺得他這樣做是為了取悅於他的侄子。

    「我留下這筆錢給提到的純潔的切西拉(下邊都是這麼說的),首先是表示我對她的謝意。我在侄子家度過的我一生最後的幾年中,無論從哪方面來講,她對我好得甚至超過了我的親戚。我特別感謝她經常叫我『水果凍』的外號,這個外號是形容我由於癱瘓不斷地顫抖。」

    我記得很清楚,正是我把這件事告訴威納齊奧先生的。如果切西拉現在知道她為什麼能得到這筆可觀的遺產的話,那麼她應該感謝我。接著,威納齊奧先生繼續解釋說:

    「此外,我所以用特別的方式做出這個有利於好姑娘切西拉的決定,是因為受到了我侄子正確的、健康的政治理論的影響。他總是告誡說,在世界上不應該存在奴隸和主子。我相信他一定會支持我的這種做法,使得純潔的切西拉再也不用在他家做傭人,而對於我侄子來說也不用做主子了。」

    念到這裡,馬拉利律師朝著市長低聲地嘮叨著:

    「唉……真是!……我的叔叔怎麼這麼天真……」

    市長微笑著沒說話,但他的笑容卻含有某種嘲諷的味道。這時,公證人繼續念著遺囑。另一段話是這樣說的:

    「我一直是尊重高尚的利他主義理論的,而這正是我侄子信仰的社會、政治理論的基礎。在我看來,把我的錢留給我的侄子是一種錯誤,是違背這種理論的。我的侄子一直是激烈反對金錢和特權的,首先是反對遺產的。因此,我把上面提到的財產都留給這個城市的窮人。對於我親愛的侄子,鑒於他對我的感情,對我的恭敬和長期以來他的願望,我把被他內弟喬萬尼·斯托帕尼拔掉的我最後的一顆牙齒留給他,作為紀念。我特意給這顆牙鑲上了金,可以用作領帶別針。」

    公證人從一個匣子裡取出一個大別針。這隻大別針正是我從可憐的威納齊奧先生張開的嘴巴裡拔出來的那顆蛀牙。

    看到這顆牙齒,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馬拉利律師從來沒有這麼反常過,他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整個嘴唇都在發抖。看來他在使勁控制自己。突然,他伸出拳頭對我說:

    「流氓!你在笑自己的流氓行為吧!」

    他惡狠狠的話使得大家都轉身望著他。公證人對他說:

    「冷靜一點,律師先生!」

    他把裝著可憐的威納齊奧先生那顆牙齒的匣子遞給了馬拉利,但馬拉利先生卻手把它推開了,說:

    「把它給這個孩子吧!……是他從死者的嘴巴裡拔出來的!我送給他做禮物!」

    他笑了笑,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笑是被迫裝出來的,是為了彌補他剛才的失態。

    最後,他在公證人遞給他的證書上簽了字,向公證人道了別就走了。

    在市長同公證人商量怎麼分配可憐的威納齊奧先生留給窮人的錢時,切西拉對我說:

    「你看,喬萬尼先生,主人發脾氣了。」

    「他可能是同我發脾氣。」

    「唉,誰知道家裡會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敢進他家的門了……」

    「你不用擔心,你已經是一個……你是怎麼給癱瘓的老人起了這麼一個外號的?」

    這時,市長同公證人已商量好並在證書上簽了字。公證人叫切西拉明天再到這兒來一次。

    這樣,屋裡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公證人打開他寫字檯的抽屜,拿出一卷東西。他戴上眼鏡,看著我的臉,對我說:

    「已故的威納齊奧·馬拉利先生確實是一個古怪的人,但是我不應該來評論他。作為公證人,我的職責是遵守他的遺囑,把他交待的事一件一件辦妥。威納齊奧先生曾親自對我說:『我這兒有一卷一千里拉的票子,都是五里拉一張的。我死後,請你悄悄地給我侄子的內弟喬萬尼·斯托帕尼,不要讓人看見,也不要讓人知道。請他自己把錢收起來,他願意怎麼花就怎麼花,但讓他別告訴別人。』」

    這些話使我愣住了。公證人在說這些話時,好像在背誦課文一樣,老是一個語調。他摸著我的頭,接著對我說:

    「已故的威納齊奧先生告訴我,你的親戚們都對你絕望了……」

    「不過,這麼多天來我表現很好!」我回答說。

    「不錯!但你要注意,不要亂花錢。已故的威納齊奧先生留給你這些錢時,並沒有對你有任何的約束和監督,他對你表示了極大的好感和信任……或許是因為他古怪的秉性,使你能得到這麼多錢,使你可以用來做你想做的事。我相信,我有責任給你勸告,作為執行遺囑的公證人,我覺得我應該這麼做。」

    他交給我一卷錢,接著把裝有死者牙齒的匣子也交給了我:

    「這匣子你要不要?是你姐夫送給你的。拿著吧!現在我讓人陪你回家。」

    我被這些突如其來的事弄糊塗了,以致在告別時都忘了說聲謝謝。在辦公室門口,那個穿著一身黑衣服的人陪我下了樓,又用車把我送到了家門口。

    爸爸不在家,媽媽和阿達馬上圍著我,問了許多問題。

    當她們知道威納齊奧先生把他的遺產都送給了城裡的窮人、馬拉利只拿到一枚鑲金的牙齒別針並且還送給了我時,她們發出了一連串的驚歎:

    「怎麼!怎麼可能呢!為什麼?為什麼?」

    不過,我總是回答她們說我不知道。當她們停止問我問題時,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把錢鎖進了抽屜裡。

    這天,我裝得像沒事人一樣,但心裡卻很不平靜。吃晚飯時,爸爸發現我神色不對頭,就問:

    「能告訴我今天晚上你有什麼事嗎?我看你像只鷹似的。」

    當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裡時,終於舒了一口氣,心情也平靜了下來。我默默地看著錢,把兩百張五個里拉的票子數了一遍又一遍,數完後把它們鎖在寫字檯抽屜裡,過一會兒又把錢取出來,又重新數了一遍,接著又把錢鎖好。這樣,取出來放進去,不知道多少回,但總是不放心……

    我覺得我變成了兩年前看過的一個歌劇中的老頭,但並不是像他那樣貪得無厭地盯著自己的錢!我在短短的幾小時裡做了許多夢,這天晚上是我出生以來第一個不眠之夜……

    好了,我看該上床睡覺了……我鎖上了我的抽屜。晚安!

    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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