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第62章 最後一搏 (6)
    孫府前宅正廳裡,王本齋面含輕蔑地注視著門口,一言不發,等待著孫嘯伯的到來。五分鐘後,孫嘯伯在白夫人的攙扶下慢慢地走進屋裡,進門時差一點被高高的門檻絆倒,一個踉蹌前傾,幸虧守衛眼尖手快一把拉住。孫嘯伯道了聲謝,瞧瞧林正木和王本齋,佯作眼花,問:「我急火攻心,眼睛模糊了,看不清面容,哪位是王主任,哪位是林先生?」

    王本齋笑道:「孫先生,我是王本齋,這位是林先生,你可好好記清楚了。」孫嘯伯連連搖頭,去主位上坐下,四面張望,問:「靈秀,你在哪裡?」

    靈秀快步來到父親面前,看到他這副樣子,心中一酸,說:「爹,我在這裡。」

    孫嘯伯抬手在她的臉上摩挲了兩下,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去後面見你哥哥吧,他很想念你,你們兄妹好好地談談。」

    靈秀應了一聲,向門外走去。王本齋正想出言阻止。

    孫嘯伯冷笑一聲,望著他說:「王主任,不會怕我這寶貝女兒插上翅膀飛出孫府,飛出你的包圍圈吧?」

    王本齋轉念笑道:「哪裡,孫小姐回了家,自然是哪裡都可以自由去的。孫嘯伯的計謀,我已經領教一二,倒不怕她就此跑掉。」

    主賓雙方哈哈一陣子笑,孫嘯伯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看牆角的落地大鐘,此刻時間已經指向十點。王本齋眼珠一轉,說:「孫先生掛念著時間,莫非是在迫不及待地盼著援兵來?在下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昨晚從西安附近急調出城的兩個連的陝軍,今天早上途經豐鎮時,已被中央軍112旅攔截,原路返回了。你的搬兵以遠水救近火的計策,就此落空了,還是老老實實地坐下來,談談咱們之間的交易吧。令千金我已經送回,你也該履行自己的承諾了。」

    孫嘯伯咳嗽幾聲,白夫人替她拍打著脊背,他說:「好,咱們就談這個。不過,這裡的氣氛似乎不太對勁,人多口雜。我在廂房設了一桌酒席,邊談邊等著菜餚上桌,喝著酒談著心,豈不更好?」

    王本齋冷笑,說:「孫先生的花樣真多,何必這樣呢?」

    林正木搖搖手,說:「那就依孫先生的吩咐,咱們換個清靜的地方也行。」

    一行人轉而到了正廳,那裡早就安排了一張八仙方桌,茶盞齊全,設了六張座椅。孫嘯伯、林正木、王本齋分別坐下,所有閒雜人等都被阻擋在門外,只有白夫人一人侍立在孫嘯伯的身後,照應他的身體,並兼顧招待客人的活計。她手腳利落地先替他們斟好茶水,執壺嫣然笑道:「新沏的西湖龍井茶,在這裡算是稀罕物了,各位可不要錯過啊。」

    王本齋啜了一口茶,果然是龍井,不覺笑道:「孫先生,待客的禮數真不少,但鄙人只關心自己感興趣的事情,還請孫先生敞開天窗說亮話吧。」

    孫嘯伯喝茶、咳嗽、喘息,一番造作,然後自顧自猶如說書一般,啪地放下茶盞杯托,眼望著門外天邊游移不定的浮雲,喃喃說道:「十年前,宋哲元率十幾萬大軍兩度圍攻陳倉,剿滅黨玉昆。孫某舊日僥倖在西安有些密友,關係融洽。黨玉昆初戰挫敗宋部後,曾請我赴西安遊說馮玉祥,懇請代為緩頰罷了兵戈,他願意率眾依附,甚至入關參戰,只要保住個人富貴。可惜我到西安時,馮玉祥已經前往洛陽坐鎮北伐,宋哲元二度攻城開始了。我止步於西安,走留兩難,只得坐看陳倉城破,黨玉昆全軍覆沒,慘遭殺戮。那些挑選出來讓我帶去西安的禮品,再無用武之地,我只能將它們收藏起來,留待黨氏後人來取了。這件事隱約傳出,又經道聽途說越傳越詭,竟成了黨玉昆臨終前托付給我的是數量巨大的藏寶,垂涎之徒暗中窺伺,弄得我不得安寧。今天,林先生、王主任費盡心機要得到這些東西,終於遂願了,也正可以洗清了我蒙垢多年的不白之冤。」

    王本齋一笑,說:「孫先生侃侃而談,將『有』與『沒有』,『是』與『不是』兩個概念混淆了。也罷,我暫且不去管它,就請將那批送給馮玉祥未果,被你佔為己有的幾件物件拿出來吧。」

    孫嘯伯淡淡地說:「想看這東西,是要有資格的,憑本錢說話。王主任底牌的實力似乎還不足以鑒寶賞物。」

    王本齋的臉刷地變得通紅,掉頭向外,正要發號施令。卻見門檻外皮靴聲聲轉進一個人來,沙啞的喉嚨發出一陣大笑,說:「王主任,不夠朋友啊!咱們早就約好來分孫嘯伯的財寶,你不帶我來,卻獨自想鯨吞?」

    來人一身筆挺軍裝,腰間挎槍,身後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們,門外王本齋的手下們此時卻已束手就擒。王本齋大驚,這丁團長怎麼變臉成了孫嘯伯的幫手?自己安置在宅外的那些主動投靠的情報處別動隊呢?怎麼一槍未發就被解決了?

    孫嘯伯伸手邀請道:「丁團長有資格來這桌上坐。請!」

    丁團長應邀就座,說:「孫先生是什麼人?陝西地面上的老前輩,我臨來陳倉時,就奉了上頭的密令,要格外尊重孫先生。憑你帶了十來人來孫府敲詐,這點小伎倆也配?滾出去!」

    王本齋臉色由紅轉白,看了林正木一眼。

    林正木神色平靜,說:「戲還沒唱完呢,先暫容咱們小坐片刻,可以嗎?」

    孫嘯伯凝視著他,緩緩地點頭。

    丁團長帶了一個排的部隊過來,一路無阻,長驅直入孫府,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王本齋及其手下制住,著實令孫嘯伯意外。他捻著短鬚,左右瞧瞧這幾個人,揮手叫外面的傭人上菜斟酒。他要陪這位面子上和自己作對,暗中尊重的丁團長好好喝上幾杯。

    孫府裡形勢眨眼間平靜下來。孫嘯伯巧施妙計,明著求救於省府密友派兵大張旗鼓地來陳倉,暗地裡就地取材,搬取了丁團長所部為倚靠,趁著王本齋得意於豐鎮挫敗孫嘯伯之際而鬆懈時,一舉將他解除了武裝,正應了千餘年前這地面上曾上演過的一出大戲: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陣險關終於是度過去了。

    酒菜上桌,孫嘯伯讓傭人孫吉去書齋取來一把精美絕倫的嵌金銀雕花酒壺來,手執住弧形把手,指點說:「這是件盛唐天寶年間王室所用的酒壺,也是黨玉昆要送給馮玉祥的寶器之一。今天,咱們先借用它的用途來盛酒,喝完了酒,就贈送給丁團長。紅粉贈佳人,寶壺送酒徒。酒徒丁團長,這樣稱呼你,不生氣吧?」

    丁團長哈哈大笑,連連搖頭。

    王本齋歎息一聲,這個酒囊飯袋,憑空裡壞了自己的大事。自己什麼都算到了,就是沒料到他會翻臉幫孫嘯伯,正是個災星劫數!也只有這樣的酒囊飯袋,才會被區區一把酒壺收買。孫嘯伯執著酒壺,下座來步履輕快地替林正木、王本齋、丁團長斟滿了酒,一起滿飲了這頭一杯酒,各人嘴裡甘苦不同,自己心知。

    眾人酒過三巡,孫嘯伯挺直了腰板,聲音洪亮,兩眼炯炯有神,哪裡像夜來幾度咯血、油盡燈枯的樣子?

    (十)(2)

    王本齋和林正木面面相覷,心裡暗自悔恨,本以為勝券在握,將這老狐狸納於掌心,量他再沒有翻身之術。真是掉以輕心,小瞧他了!但是事已至此,又沒有安排應急的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在這桌面上強撐下去。下一步結局如何,幾乎可以看得見了。丁團長屆時押著他們兩人前往縣府,交由督查「日奸」一案的傅縣長,上報省府。日本奸細小林正木、漢奸王本齋,是他們二人即將分別獲得的頭銜。再往後,押赴西安,輿論推波助瀾,落井下石,他們怕是下場堪憂了。

    正當王、林二人憂慮之際,那站在孫嘯伯身後陪侍的白夫人,纖纖玉手也端起杯子,款款移步到了丁團長身旁,柔聲說:「丁團長,我替孫老爺敬你一杯酒,多謝你關鍵時刻鼎力相助。我們無以為報,先請乾了這杯!」

    丁團長轉身望著這嬌媚潔瑩如玉般的美婦人,心猿意馬,哪裡把持得住,舉起酒杯來一仰臉喝下肚去,把空杯底部朝她一亮,說:「美人敬酒,敢不喝了?孫老爺,你真是個快活神仙,讓人羨慕死了!」

    孫嘯伯呵呵一笑。王、林二人也油然苦笑,這孫嘯伯擁著美人,談笑間二計並行,將自己降為階下囚,真是可恨、可歎!

    白夫人也不離開,將自己的酒杯湊在丁團長的嘴邊,笑吟吟地說:「我已不勝酒力,這杯中殘酒,請丁團長代飲,不知道願不願意?」

    丁團長沒想到這美婦不拘小節,當著孫嘯伯的面也敢來勾搭自己,但轉念一想,也許這是孫嘯伯的授意,要將她贈與自己,當下大笑,說:「好!替美人代酒,喝死也願意。」

    他張口抵住杯沿,便要一口喝盡。

    不料,白夫人手指一鬆,酒杯啪地一聲滑落墜地,酒水四濺,瓷片碎裂。她那騰空的手腕處,現出一根纖細堅韌的鋼絲來,但見亮光一閃,便套住了丁團長的脖子,順勢往後用力一帶,牢牢地收緊了。丁團長喉嚨處被這根鋼絲一勒,不由自主地張開了嘴巴,兩眼突凸,透不過氣來。

    白夫人左手一探,抽出了他腰間的手槍,啟開扳機頂住他的後腦勺,冷冷地說:「別動,動一下,你這顆腦袋就開花了。」

    這猝然的變故,讓滿桌子的人瞠目結舌,差點兒沒把手裡的杯盞掉下來。尤其是孫嘯伯,正為她這突如其來的冶蕩而惱火,萬不料她變臉奇快,已然在瞬息間將丁團長制服在手,不禁驚駭地問:「你……你這是幹什麼?」

    白夫人置若罔聞,朝門外笑問道:「孫吉,榮老闆來了沒有?」

    孫吉在廳外石階下答應道:「來了,已經來了。」

    宅門外傳來榮老闆喜滋滋的笑聲,說:「白夫人,多謝你啦!這一招,天馬行空、出人意料,就怕把孫老先生嚇壞了。來,我來把酒替他壓驚。」

    榮老闆步態悠閒地進了孫府,身後跟隨了十來個佩槍的護衛,瞧見這滿院子的士兵,沖屋裡打了個手勢。白夫人稍稍鬆了鋼絲,喝道:「讓你的部下帶著縣黨部的這些混蛋們退回軍營裡去!」

    丁團長突然間受人挾持,驚詫稍定,連連揮手命令跟隨自己的那些士兵們退出孫府,返回軍營,不准輕舉妄動。士兵們得了令,只好押著王本齋帶來的那些手下們無可奈何地出了宅門,向軍營走去,人人心裡似乎還沒緩過神。一不小心,團長居然成了那女人手裡的貨,真是匪夷所思。

    且說榮老闆利用白夫人出其不意控制住了局勢,慢吞吞踱進屋子,仰天大笑,說:「孫先生,榮某人幾度拜訪,你都不把我放在眼裡。到了當下這步田地,怕是不得不跟榮某人打交道了吧?」

    孫嘯伯面無表情,指指對面的座椅,說:「你既然來了,這桌酒席自然有你的位置,請坐吧。」

    榮老闆微笑著坐下,對桌上的眾人施禮,說:「榮某來得唐突,各位不要介意。」

    他轉身打量王、林二人,豎起食指指點道:「二位不夠朋友,我替你們出力不少,破獲電台、抓走孫小姐為人質,都是在下的功勞,怎麼到了喝酒吃肉的時候,就把我給忘記了。」

    王本齋目不轉睛地盯住他,說:「榮老闆好計策、好手段,我們太小瞧你了。真是該死!不過,咱們有過合作在先,彼此又沒有動過干戈,林先生在買賣上也沒有虧待你。林先生手裡有的是銀子,是個肯花大價錢的主兒。你是個生意人,價比三家,應該有數。咱們繼續合作,意下如何?」

    榮老闆把玩著酒杯,說:「好說,好說,但我得先驗了孫先生的貨,再徵求白夫人的意思。白夫人,你說是不是?」

    白夫人倒轉槍柄,在丁團長的頭頂百會穴重重一擊。丁團長一聲沒吭,便俯伏在桌面上,昏迷過去。她乾淨利落地處置了手裡的累贅,笑道:「剛才,孫老爺已經承認黨玉昆留在他手裡的寶物。現在,大家可以先一飽眼福了。」

    孫嘯伯恨恨地盯了她一眼,忽然憶起兒子那天所說的話來,油然省悟道:「你,原來就是白虎山的匪首,巢穴被端掉後,假裝母子失散,投奔孫府來了。居然藏了這險惡的用心,虧得我這些年來一直照料你們,真是狼心狗肺,無恥之極!」

    白夫人冷笑,說:「不錯,我就是那白虎山的老大!那滿山的弟兄們,都是先夫黨玉昆的舊部。本來,我不想急著跟你算這筆舊賬,可是,你的兒子勾結共產黨游擊隊,破了我的山寨,害得我孤身一人冒死墜崖,差點丟了性命,黨師長遺下的心血全都化為烏有了。不將你孫府夷為平地,難解我心頭之恨!」

    她此話一出,孫嘯伯不但意外,連榮老闆、王本齋、林正木等人也都驚訝不已。眼前這如花似玉的美人,竟是白虎山的匪首,還又和死去多年的黨玉昆有關,真是始料未及。王本齋久住陳倉,馬上念起一個人來,失口說:「原來,你就是黨玉昆的侍妾小白鞋!」

    白夫人選了個空位坐下,點頭承認說:「不錯,我正是小白鞋。黨師長死後,他的遺產該由我們母子承繼,所以,這筆財富,是我的。」

    眾人聽她這樣說,一起又去看榮老闆。

    榮老闆微笑說:「不錯,這些寶貝,已經被我定下了。這裡的事情一完,白夫人拿著這些寶貝就可以換回她的兒子。小傢伙現在距離此地不遠,正在等著母親去接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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