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流浪記 第35章 物歸原主
    我爬到他們房門口偷聽著,他們睡得鼾聲如雷,於是我踮著腳尖走到了樓下。哈,安全極啦。

    我從餐廳門的細縫中偷看,那幾個守靈的人都躺在他們的椅子上睡得很熟。

    從餐廳門出去便是客廳,屍體就停放在那兒,兩個房間裡都點著蠟燭。我走了過去,客廳的門是開著的,那裡頭什麼人都沒有。只有彼德的遺體,我繼續往前面走,然而前門卻被鎖起來了,鑰匙也不在附近。

    就在那個時候,我聽見有人從後頭下樓梯的聲音,我溜回客廳,眼睛向四周看了一圈,發現惟一適合藏那袋錢的地方只有棺材。棺材是打開的,裡面露出死人的臉孔,上面蓋了一塊濕布,還有他整齊的壽衣。我把那袋錢塞到棺材板下,就在他雙手交叉處的下方。那雙手真是夠冷的,害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接著我就立刻跑到門後面躲起來。

    原來下來的人是瑪莉珍。她輕輕地走到棺材旁,跪下來看著裡頭,當她拿起手帕時,我看見她哭了起來。雖然事實上我並沒有聽見她的哭聲,而且也看不到她的臉。

    我溜了出去,當我經過餐廳的時候,我想我最好還是確定那些守靈的人沒有看見我,於是我從門縫中偷瞄了一下,還好一切都沒事,他們沒有被我吵醒。

    我溜上床,心裡感覺有點憂傷,因為在我經過這麼多麻煩、冒了這麼多險之後,事情竟然還是演變到這種地步。我心裡想,如果那袋錢可以放在那裡不動,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因為當我們坐船往下遊行駛個二三百英里的時候,我就可以寫信告訴瑪莉珍這件事,那麼她就可以把棺材挖出來,得到這筆錢。可是也許一切都不如想像中的那麼順利,接下來將會發生的是,當他們把棺材關上的時候,那筆錢就會被發現,那時國王又會再次得到它,到時更別想從他身邊把這筆錢拿走了。

    當然我很想溜下去把這筆錢拿出來,可是我並沒有機會。從現在開始,每過一分鐘都更接近天亮一點,沒多久,守靈的人就會醒來,到時候我就很有可能會被抓到——手裡還拿著一袋沒有人叫我去保管的6000塊錢。我對自己說我才不想再趟這渾水了哩。

    當早上我下樓的時候,客廳被關了起來,守靈的人也部走了,只剩—下這個家的人和巴特立夫人,以及那兩個無賴。我觀察他們的臉色,想看看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卻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快到中午的時候,葬儀館的人帶了幾個幫手來,他們把棺材放在房間中央幾把椅了上面,然後把所有的椅子都排整齊,還向鄰居借了一些來,直到大廳、客廳和餐廳都排滿了椅子為止。

    我看到那棺材還是像之前一樣打開著,但是眾目睽睽之下,我並沒有走向前去瞧個仔細。

    然後人群開始接踵而至,那兩個騙子和女孩們坐在離棺材前方很近的那排坐位上,接下來的半小時內,大家排成一列,慢慢地輪流瞻仰死者的遺容。有些人還流下淚來,氣氛實在是肅穆極了。而那些女孩和那兩個騙子也都低著頭,拿著手帕拭淚,不停地啜泣著。屋裡除了腳步移動聲,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當然一些擤鼻涕的聲音除外——因為人們通常是在葬禮擤鼻涕,其他時候是很少看見他們如此做的。當然除了上教堂之外啦。

    屋裡擠滿了人,承辦殯葬的人戴著黑手套,輕手輕腳地四處張羅,做一些最後的安排,把人和事安排得有條有理,同時又不出多大的聲音,彷彿一隻貓一般。他從來不出聲,卻能把人們站的位置安排好,能讓後來到的人擠進隊伍,能在人堆裡劃出行走的通道,而一切只是通過點點頭、揮揮手。隨後他貼著牆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我委實從未見到過能這麼輕手輕腳、動作靈活、毫不聲張就把事情安排得如此熨熨帖帖的人。至於笑容呢,他的臉就像一條火腿一般,與笑容並沒有多大的因緣。

    他們還借了一台破破爛爛的老風琴來,當一切都準備就緒了之後,一個年輕的女子坐下來開始彈琴,琴聲聽起來十分尖銳刺耳,大家都跟著琴聲一起唱和,在我看來,彼德可能是惟一得到好處的人。

    接著哈普森牧師慢慢且嚴肅地走了出來,正要開口說話時,突然,地窖裡傳來一聲十分駭人的吼叫聲,聽聲音只不過是隻狗罷了,然而卻引起了極大的騷動。

    牧師只好站在棺木後頭,等待這個騷動停止——鬧得連你自己在心裡想些什麼你自己也聽不見。情況有點尷尬,大家誰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沒多久,他們看見有一位葬儀館的人對著牧師做了一個手勢,好像要他「別擔心,一切交給我」。然後他便低著身子,沿著牆走過去,他身材很高大,肩膀比一般人的頭還高呢。在這時,狗吠聲愈發大了起來。只見,他繞過房子,走進了地窖,過了一兩秒鐘之後,我們聽到「轟」的一聲響,那隻狗淒厲地吠了一兩聲之後,一切就歸於死寂。

    然後牧師又開始用他低沉的語調說話。一兩分鐘之後,那個殯儀館人的背影又出現在大家面前,他仍舊低頭沿著牆邊兒走著,然後站直了身,脖子向牧師的方向伸了伸,用手蓋著嘴巴,輕聲地說:「它逮到一隻耗子!」然後又低著頭回到他原來的位置上。

    你知道這件事情對人們來說是很令他們滿意的,因為大家很自然地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只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人們就是喜歡探究這樣的小事情。

    嗯,那葬禮的講稿寫得還不錯,可是實在太長,聽起來乏味透了,後來國王又靠了過去,表演了他貓哭耗子的一貫伎倆。

    到最後整個葬禮儀式結束了,殯儀館的人帶著他的螺絲起子準備將棺木釘上。當時我急得滿頭大汗,眼睛急切地望著他。他氣定神閒,輕輕地將棺材蓋上,動作極盡輕柔,然後將釘子緊緊地封住了那口棺木。

    啊,我完了!我根本不知道那筆錢是不是還在棺材裡面。於是我對自己說,如果有個人偷偷地把這筆錢從棺材裡面拿走,我該怎麼辦哩?——那我現在到底該不該寫信給瑪莉珍呢?如果她把彼德的棺木挖出來,然後什麼也沒找到——那她會以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可惡,我對自己說,到時我可能會被通緝,然後被抓去關起來,我看我還是保持低姿態,不要寫信算了,現在一切事情都已經被搞得亂七八糟的了,我本來是想要挽救整件事的,結果現在反而把它搞得更砸了。我真希望自己當初根本沒有插手管這件事情!

    葬禮過後,我們回到家。然後我又開始觀察每個人的臉色——我實在是忍不住,因為心裡面總是感到不安。可是卻毫無所獲,從大家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蹊蹺。

    到了傍晚,國王四處登門拜訪,展現出十分和善的樣子,同時他放出風聲說英國的教廷正急著等他回去主持,因此他必須要趕快將田產處置完畢,啟程回英國去。他對此感到十分抱歉,大家也都深有同感,他們希望他能再留久一點,然而這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他說他和威廉當然會將這些女孩帶回英國妥善安置,這句話贏得了眾人的讚賞,因為到時她們就可以和親戚們生活在一起了,而這個提議也使這些女孩感到欣慰——她們高興到忘卻了之前的生活是多麼不幸。

    於是她們請國王盡快隨他的意思將財產安置好,她們也會準備好跟隨他到英國去的。

    看到這些可憐的傢伙如此被愚弄和欺騙,竟然還高興成這個樣子,真讓我看了有些心疼,但是這時要我介入拆穿他們的謊言,在我看來卻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那可惡的國王如果沒有將整個房子、黑奴和財產立刻拍賣的話,那他可就不是國王了——果然,在葬禮結束兩天之後,拍賣便開始了,國王還告訴大家,如果大家願意的話,也可以事先進行私下交易。

    於是喪禮過後的隔天,大約在中午的時候,那些女孩的喜悅第一次蒙上了陰影。那天來了兩個黑奴販子,國王以合理的價錢將黑奴賣給了他們,開了一張三天有效的期票後,他們便走了——有兩個小黑奴被賣到上游的曼菲斯城,而他們的媽媽被賣到下游的奧爾良。

    那些可憐的女孩和黑奴們真是傷心極了,他們互相抱頭痛哭。此情此景真是讓我不忍心看下去。

    那些女孩說她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黑奴一家會被拆散賣到遠方去,而看著這些可憐的女孩和黑奴互相抱頭痛哭的模樣,我想我也永遠沒有辦法將這一幕從我腦海中抹去。如果我不知道這筆交易是無效的,而這群黑奴將會在一兩個禮拜之內回到家的話,我想我一定會受不了,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們。

    這件事在鎮上也引起了騷動,許多人也發出正義之聲,說將媽媽和小孩拆散實在是太過分了,這的確讓這兩個騙子受到了一些批評。然而那個老渾球還是依然故我,也不理會公爵的勸告。

    我看得出來,公爵的心裡十分不安。

    隔天便是拍賣日,天剛亮,國王和公爵就上閣樓來把我叫醒。我從他們的臉色看出來大事不妙了,國王問我說:「你前天晚上有沒有到我房間去過?」

    「陛下,沒有啊。」當只有我們自己人在的時候,我總是這麼稱呼他。

    「那你昨天或是昨天晚上有沒有去過?」

    「沒有,陛下。」

    「老實說——別跟我說謊話。」

    「閣下,我很老實啊,我告訴你的全都是實話。自從那天瑪莉珍小姐帶你去那間房間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靠近過那裡一步了。」

    公爵說:「你有沒有看到過什麼人經過我們的房間呢?」

    「公爵,沒有。在我的記憶裡並沒有人經過那間房間。」

    「你給我好好地想一想。」我想了一會兒,突然靈機一動說:「嗯,我好像看到那些黑奴進去過幾次。」

    他們兩個聽了這番話之後嚇了一跳,看起來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是這麼一回事,不過後來卻竟然有點相信了。

    然後公爵便問:「什麼?他們全部都進去過嗎?」

    「不——至少不是一次全部都進去。我的意思是說除了有一次之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一起從那個房間出來。」

    「喂,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就是我們辦喪禮的那一天啊,在早上,好像並不是很早,因為我睡過頭了。正當我要下樓梯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們。」

    「好,繼續說,繼續說。他們在幹什麼?他們的動作是怎樣?」

    「他們什麼也沒做啊,就我看來也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們踮著腳離開,我想很明顯他們應該是要進陛下你的房間整理,或是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吧。他們可能以為你已經起床了,後來發現你還沒起來,所以才這樣子溜出去,也許是怕把你吵醒吧。」

    「太好了,真是他媽的太好了!」國王說,他們兩個人看起來一副蠢樣,臉色也不太好。他們站在那兒邊想邊用手搔著他們的頭,過了一分鐘之後,公爵突然乾笑了幾聲說:

    「這些黑奴裝得真是好,把我們都瞞過了。當他們知道要離開這兒時,還假裝如此傷心呢!我想他們『的確』很難過,你看其他人也是。你可別告訴我黑奴沒有演戲的天分,我告訴你,他們這麼會裝,任誰都會被欺騙。就我看來,他們還真有天分呢。如果我有錢、有戲院的話,除了他們我誰都不找——可是我們卻錯失良機,只為幾個小錢就把他們便宜賣了,我們甚至還沒有花那幾個錢呢。對了,那幾個錢在哪兒?那張期票呢?」

    「當然是在銀行等著我們去領啊,不然還會在哪兒?」

    「好,那就好,感謝老天。」

    我畏畏縮縮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國王轉身對我吼道:「不干你的事!把你自己的事管好就好啦。只要你還在這個鎮上,就得好好給我遵守這條規矩。」然後他對公爵說:「我們還是保持沉默,什麼都別說,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就好了。」

    當他們下樓梯的時候,公爵又乾笑了幾聲,然後說:

    「賣得快,賺得少,這真是筆好交易啊。」

    國王聽得有點惱火,然後說:「我把他們賣得這麼快也是為了我們著想啊,假如賣得晚,什麼錢也沒撈到的話,這到底是你的錯還是我的錯?」

    「好,如果早聽我的話趕快溜走的話,這時留在這房子裡的就是他們而不是我們啦。」

    國王繼續辯解,他們爭吵了一會兒,然後又回頭找我茬。他怪我看見黑奴鬼鬼祟祟地從他房間裡出來卻沒有告訴他——又說任何白癡也知道事有蹊蹺。然後又對著自己咒罵了一會兒,直怪自己那天沒有晚起,說他再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於是他們邊吵邊走了,而我很高興把一切事情都推到黑奴身上,卻沒有讓他們受到任何的傷害。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