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進步帶來了太多的精密器械和媒介,
反而讓人們無從理解人與土地的關係,
使得人們漸漸淡忘了土地。
原始人的文化與野生動物息息相關。水牛不僅為住在平原上的古印第安人提供了食物,也對他們的建築、服飾、宗教、語言、藝術等方面產生了巨大影響。
對於現代人而言,文化的基礎已經脫離了野生生物,但文化與野生生物之間仍然有密切的聯繫。接下來我要討論的是,文化的自然根源的價值。
沒有人能夠對文化進行量化,我也不想在這件事情上浪費時間。我想說的是,凡是理性思考過的人都會認同,在我們與野生生物接觸的過程中,那些活動和經驗能讓我們找到文化的價值。我姑且大膽地將這些價值分成三類。
第一類,當某種經驗能讓我們關注自己的民族起源和發展,也就是能喚醒我們的歷史意識時,它就是一種有價值的經驗;從最好的意義角度來說,這種意識就是「民族主義」。接下來的這個例子,由於沒有更加簡潔的稱謂,我暫且將這個意識叫做「拓荒精神」。比如當一個童子軍戴著皮帽子,藏在柳樹叢中模仿布恩(美國開拓者,民間傳奇英雄)時,這就是一種歷史的重現。從文化角度看,他已經做好了面對黑暗現實的準備。當一個農民子弟早餐前查看了陷阱,因此走進教室還戴著滿身的巨稻鼠氣味時,這就是毛皮交易的重演。
第二類,當某種經驗能夠讓我們認識到自己對於土壤——植物——動物這個食物鏈的依賴,或者讓我們認識到生物群系群落每一個微小組織時,它就是一種有價值的經驗。文明的進步帶來了太多的精密器械和媒介,反而讓人們無從理解人與土地的關係,使得人們漸漸淡忘了土地。我們只知道工業養活了我們,卻忘記了是什麼在養活工業。以前,教育鼓勵人們接近土地,而不是讓我們遠離土地。曾經有一首童謠,說一個人帶回家一張兔皮,用它當做包裹嬰兒的睡袋。聽到這首童謠,人們就會想起曾經依靠打獵為生的歲月。
第三,當某種經驗能夠涉及「狩獵道德」的限制時,它就是一種有價值的經驗。捕獵工具的發展比人類的發展要快得多,「狩獵道德」便是主動控制這些工具的使用,目的使人們在狩獵的過程中,重視技術的作用,輕視工具的作用。
「狩獵道德」有一些特殊之處。大多數時候,獵人在打獵時,既不會有人為他的行為喝彩,也不會有人對他的行為提出指責。他們無論做什麼,都只要面對自己的良心,而不是面對旁觀者。我們很難誇大它的重要性。
主動遵守「狩獵道德」可以提升獵人的自尊,而隨意違反「狩獵道德」則會讓獵人墮落,我們應該牢記這一點。比如,在所有的狩獵規則中,你都能找到關於「不要無謂浪費」的條文。但事實上,威斯康星州的獵人在捕獵到兩頭合法的公鹿的過程中,總會順手殺死一頭母鹿和小鹿,並將它們的屍體扔在了森林中。也就是說,大約有一半的獵人在捕獵到心滿意足的獵物之前,會隨意射殺其他的鹿。殺死那些不該殺的獵物後,他們對此卻一點都不關心。這種行為不僅沒有社會價值,而且可能使獵人在其他領域作出違背道德的行為。
因此,「拓荒精神」以及人與土地的關係的經驗,要麼顯得沒有價值,要麼顯得非常有價值。可是倫理道德經驗,除了以上兩種情況,似乎還有負面價值。
我們大體確定了可以從自然根源獲取的三種文化養分,但這並不代表文化也從中得到了給養。提煉價值並不是一種自發的行為,只有健康的文化才能吸收養分並且茁壯成長。可是就目前來看,野外休閒娛樂形式能否為我們的文化提供足夠的養料?
拓荒時期產生了兩個觀念,「輕便」和「百發百中」,這也成為了野外拓荒運動的精髓。拓荒者必須一切從簡。由於資金、運輸工具以及武器等方面的匱乏,他們必須盡力讓每一顆子彈都命中目標。我們應該明白,最初的人們不得不接受這兩種觀念,這是環境所迫。
隨著時間不斷推移,這兩種觀念演變成了野外活動的行為規範,成為了人們在狩獵活動中的道德準則。美國典型的堅強、自力更生、豐富的森林知識和精準的槍法等傳統也就是建立在這兩個觀念之上的。這些觀念雖然沒有明確的條文,但並非是抽像的。西奧多·羅斯福是一個偉大的「野外運動家」,這並非是因為他家中牆上的各種戰利品,而是因為他用淺顯的語言為大家清晰地講述了那種無形的美國傳統。如果想要對這種傳統做更準確的瞭解,可以查看愛德華·懷特的早期作品。總而言之,這些人依靠對於文化價值的理解,在創造一個文化價值的成長方式的過程中,使文化價值得到擴大。
隨後,製造精密器械的人出現了,也就是所謂的經營野外運動商品的商人。他們擁有不計其數的新奇設計,為美國野外活動的愛好者提供了諸多裝備。原本這些設計只是我們所說的典型的美國傳統的輔助,可現在它們卻取代了傳統的地位。脖子上,皮帶間,隨處可見器械;貨運卡車和拖車裡,也都裝滿了這些東西。所有的野外裝備都在朝著更加輕便、優良發展,可是所有的裝備集合在一起,便成為了一項驚人的負擔。器械交易總和驚人的龐大,而且還在不斷發展,人們非常認真地將這個總和稱為「野生動物的經濟價值」。如果說這真的是經濟價值,那麼文化價值又在哪裡呢?
我們不妨找一個實例,比如獵鴨者。一個獵鴨者坐在鋼製漁船上,藏在一隻人造媒鳥的後面。發動機砰砰地響著,他毫不費力就來到了目的地。如果當時的天氣寒冷,那麼他會隨身攜帶罐裝的化學燃料取暖。他拿著現代工業發明的鳴叫器,讓它用一種很有誘惑力的聲音對著飛過的鴨群說話。這種聲音是他從唱片上得到的。雖然他的模仿很糟糕,但還是有鴨群飛了過來。在它們在天空中旋轉第二圈之前,他必須開槍,否則沼澤中還有其他許多虎視眈眈的獵人。當鴨群飛到他的射程中,他的槍響了。經銷商告訴他,他的「超級Z號」的子彈射程非常遠。鴨群被驚得四散飛逃,幾隻受傷的鴨子掉落下來,死掉了。在狩獵中,獵人獲得了何種文化價值?還是說他只是在為鼬提供食物?獵人在鴨群飛到射程內開槍,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捕獵方式嗎?目前,所有的獵人都在這麼做,所有的公共獵場和許多狩獵俱樂部也都是這樣做的。傳統呢?「輕便」和「百發百中」的理念哪裡去了?
想為此做出解答並不容易。提倡傳統的羅斯福對於現代的來復槍並不反感;懷特也很喜歡使用鋁鍋、帳篷和脫水食物。但他們在使用器械輔助物時很適度,並沒有成為機械的奴隸。
我不知道怎麼做才算是適度,也無法分清正當和不正當使用器械的區別。可是,我們似乎很容易就能發現,器械的起源和它們對文化的影響密不可分。一些自製的狩獵工作或野外生活工具可以加強人與土地的聯繫,而不是破壞這聯繫;用自製的假繩魚鉤捕捉到鱒魚的人,除了鱒魚,他還有另外一種收穫。我也時常使用一些小器械,但這樣做必須有個限度,否則就會破壞野外活動的文化價值。
不過,也有野外活動並未墮落到獵鴨那種地步。仍然有人在捍衛美國傳統,比如射箭運動和獵鷹訓練術的重新出現便是一個例證。然而機械化的大趨勢卻未曾改變,而文化價值依然在不斷萎縮,「拓荒精神」和倫理道德上的表現尤為明顯。
我想,美國的野外活動者非常迷茫,他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更大型、更優良的器械推進了工業發展,為什麼不能推動野外運動的發展呢?他們還沒有明白,野外活動本質上是一種返璞歸真的行為,其蘊含的價值是一種對比價值,機械化的過度擴張毀壞了森林或沼澤,也毀壞了這些對比。
沒有人告訴獵人,他們做錯了什麼。與野外運動有關的報紙雜誌已經成為了野外活動用品經銷商的代言人,而不再關注野外運動本身。野外動物管理者只忙著為人們提供射擊用的動物,卻不關心射擊的文化。因為從贊諾芬到羅斯福,在所有人看來,都覺得野外運動的價值是永恆的,不會受到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