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談錄 第4章 招魂 (1)
    這裡的村民很古怪,對於外人很戒備。並且,靈木莊有很多奇怪的規矩和讓人難以置信的風俗。當然,外人知道最多的便是招魂。據說,靈木莊西邊的靈木山盛產一種靈木,點燃這種靈木,便可以讓死者還魂,重新回到人間。靈木莊正因為這種靈木而得名。

    這個城市其實有著很深的文化歷史,比如著名的唐朝詩人李商隱就出生於此。十一月,我一個人坐上公車去了李商隱的故宅。

    坐在公車上,我拿著一本李商隱的詩集。從斷人腸的《錦瑟》到悲怨悔恨的《嫦娥》,他的詩句句都觸動著我心裡最深的愁懷。走在通往詩人故宅的小路上,我彷彿看到一千多年前詩人在這裡駐足,展望天下的情景。

    十一月的天有些冷,桃花樹上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穿過一排乾枯的樹林,我沒想到竟然遇見了一個和我一樣來緬懷詩人的人。當然,沒有小說電影裡的浪漫,對方不是美女,而是一個大約三十歲的男人。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夾克,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手裡拿著一個筆記本,正在記著什麼東西。

    話題從李商隱開始,繼而擴展到方方面面,最後竟然聊到了現在的懸疑文學,更讓我驚奇的是對方竟然非常喜歡莊秦的文章。要知道,莊秦也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名懸疑作家,能夠在現實中遇到一個和自己欣賞同一位作家的人,這樣的幾率是非常小的。

    時值中午,於是我們便找了一個農家小院坐下來暢談。男人名叫秦偉,是城市報社的一名記者。不過他最近很煩,因為他的妻子逼著他辭掉報社的工作,否則就要和他離婚。這也是他一個人跑到這裡散心的原因。

    當我問起原因的時候,秦偉目光沉了下去。

    片刻後,秦偉說話了:「其實,這件事情是發生在我同事身上,我妻子害怕有一天也發生在我身上,所以才鬧著讓我辭職。」

    「那究竟是什麼事情呢?」聽到這裡,我的心一緊。

    秦偉點著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講出了讓他糾結煩悶的原委:「我的同事叫葉風,和我一樣,都是報社的記者。想必你應該知道記者的工作是什麼,那就是每天走街串巷,四處搜索一切有價值的新聞線索……」

    今天是聖誕節。街道、超市、商場,到處都掛滿了繽紛的綵燈和絢爛的聖誕樹。這本是西方人的節日,在我們這個東方國家卻異常流行。

    葉風沿著民主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在他的眼裡,只對一樣東西有莫大的興趣,有價值的新聞。這是保障他生存的基本因素,但是沒人知道它會出現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旁邊音樂店裡響起聖誕歌的時候,葉風的手機也響了。電話是林笑天打來的。

    「葉風,你能來火葬廠一趟嗎?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找你。」

    葉風猶豫了一下,然後答應了他。

    林笑天是葉風的高中同學,他的父親很早便死了,母親是一個神婆。他的身上總是飄著一股淡淡的煙塵味,所以,班裡很多同學都不喜歡和他來往。

    高中畢業後,林笑天去了市火葬廠上班。從那以後,很少有他的消息。他的電話還是在一次同學聚會上無意中知道的。

    出租車很快便趕到了火葬廠。葉風拿出十塊錢扔給司機便下了車,司機拿起錢,望著他說:「節哀順便。」

    葉風愣了一下,才明白,司機以為他是來奔喪了。

    葉風衝著他喊道:「你胡說什麼?」然後,猛地甩上了車門。

    墨色的夜幕下,鐵門輕輕開了,像從地下傳來的死亡氣息般陰冷寒森。一個老頭探出頭來,死死盯著葉風問:「你找誰?」

    「我找林笑天。」

    穿過禮堂,是一條陰暗的走廊。頭頂上的聲控燈,在踢踏的腳步聲中明明滅滅的。四周空蕩蕩的,有風從旁邊的窗戶吹進來。一股冷氣從後背蔓延而上,葉風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老頭把他領到一個黃色的房間面前說:「裡面。」然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葉風一眼,轉身走了。

    葉風聳了聳肩膀,推開了眼前的木製門。

    一股說不出的腐爛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葉風掩了掩鼻子,往裡走去。一個昏暗的燈泡吊在頭頂,發著幽幽的黃光,前面是一格一格的鐵架子。

    這裡是停屍間?忽然,葉風的腦子裡炸了個響雷。他四處望了望,最後目光落到了前面一個抽出來的鐵格子上。然後,費力地嚥了口唾液,慢慢走了過去。

    一張慘白的臉映進眼簾,那分明是林笑天。葉風一驚,往後退了兩步。林笑天,怎麼會躺在裝屍盒裡?

    躺在鐵格子裡的林笑天忽然坐了起來。

    「林笑天,你,你幹什麼?」葉風驚聲叫了起來。

    「哦,葉風,你來了。」林笑天回頭看了看,起身站了起來。

    「你,你到底有什麼事?」葉風鬆了口氣,走到了他身邊。

    「怪事,絕對是怪事。我知道你是個記者,如果你能查出真相,你絕對會聲名遠揚的。」林笑天的表情一下變得嚴肅起來,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

    葉風心裡一緊,眼睛緊緊地盯著林笑天。

    林笑天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在思索如何開口。良久後,他才抬起頭緩緩說起:「那是兩個星期前的一個下午,那天……」

    那天是個陰天,灰濛濛的烏雲像是一團懸在天空的抹布。林笑天和往常一樣,慢騰騰地走出火葬廠的大門。

    出門的時候他不經意抬頭望了對面一眼,一下子愣住了。對面昏暗的路燈下站著一個女人,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低胸毛衣,下身穿著一件黑皮短裙,在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妖媚。林笑天說著,眼睛裡閃過一絲莫名的興奮。

    要知道,在這個小城裡很少會有令男人驚艷的女人。北方的冬天,那樣的打扮的確會讓男人想入非非。更何況,林笑天是個連戀愛都沒談過的單身男人。

    那個女人似乎是在等人,她不時地看著手腕上的表。林笑天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他迅速隱到了一邊,目光緊緊地盯著對面那個女人的一舉一動。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那個女人轉身往後走去。

    後面是一條小巷子,巷子後面是一片茂密的柏樹林。林笑天曾經去過幾次,據說解放前,那裡曾經是個刑場,白天都是鬼氣森森的。

    那個女人去那裡做什麼?好奇心瞬間蔓延了上來,林笑天滿腹疑惑地跟了上去。

    小巷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路面上的石塊有很多都已破損。女人走得很慢,高跟鞋踩在青色的石頭上,登登作響。

    很快,林笑天跟著那個女人來到了柏樹林。

    四周靜得發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笑天看見那個女人在一棵柏樹前停了下來,風吹著她的頭髮,有種說不出的嫵媚感。

    「說實話,當時,我的腦子裡很亂。一些罪惡的想法吞噬著我的心理防線,差點就要崩潰。」林笑天用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深深地吐了出來。

    「那,後來呢?」對於林笑天的想法,我很理解。不過,我想林笑天找我並不是來懺悔的。

    果然,就在林笑天的理智與衝動正較量的時候,令人驚詫的事情發生了。那個女人跪到地上,嘴裡喃喃地念叨著什麼,不停地往地上叩頭。

    對於女人奇怪的動作,林笑天更加迷惑了。他不禁稍微往前移了兩步,那個女人喃喃的聲音隨風傳了過來。

    「回來吧,快回來吧!」

    那個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響,動作也越來越瘋狂。本來束得很整齊的頭髮因為動作幅度的加大,變得凌亂起來。

    她在幹什麼?林笑天嚇了一大跳,不解地看著她。

    「你要不回來,我就去找你。嘿嘿!」女人忽然抬高了聲音,並且把頭緩緩地轉了過來。彷彿是故意說給林笑天聽一樣。

    女人的臉上沾滿了灰塵,頭髮凌散著,像一個瘋子般。林笑天剛剛萌發的衝動此刻蕩然無存。他轉過身,撒腿便跑。

    「那個女人是個精神病?」我望著林笑天問。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林笑天輕輕搖了搖頭,繼續往下說。

    整整一晚上,林笑天的眼前總是晃著那個女人的臉。他不明白,那個女人到底是做什麼的?好好的,怎麼忽然變成了那樣。難道,她真的是個神經病?

    翻來覆去,他一晚上都沒有睡著。第二天,林笑天早早地便去了火葬廠。剛進門,接待的李大爺便告訴他,剛剛有人送來了一具屍體。

    林笑天二話沒說,便去了停屍間。像往常一樣,他伸手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準備清理。白布掀開的那一瞬間,林笑天的腦子裡嗡的一下,響了個炸雷。

    躺在床上的那具屍體,竟然是昨天自己跟蹤到柏樹林裡的那個女人。

    她微微閉著眼睛,嘴唇泛白。身上還穿著那件白色的低胸毛衣,黑色的皮裙上沾滿了黃土。

    林笑天打了個寒噤,他忽然有種莫名的恐懼,急忙拉了拉旁邊的白布準備重新蓋住。白布蓋住女人臉的那一瞬間,女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林笑天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恐懼,驚叫著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那個女人沒有死?」聽到這裡,葉風問道。

    「不,死人的眼睛因為一些原因容易發生彈射。這很正常,只是因為我對那個女人有恐懼,所以才會如此害怕。」林笑天把煙頭摁到了桌子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葉風有些迷惑了,林笑天究竟想說什麼?想起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林笑天的樣子,他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莫不是那個女人復活了?

    「你知道,我的母親一直對神鬼之說深信不疑。」林笑天舒了口氣,繼續說話了。「自從我父親死後,她便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很少出門。我把這件事和她說了,本來只是想找一個人傾訴,緩和一下心裡的恐懼。可是,我沒想到,迎來的卻是更大的恐懼。」

    葉風看見林笑天的瞳孔收縮了幾下,嘴唇也跟著微微顫抖,心想,林笑天想要說的才真正開始。

    林笑天的大聲驚叫很快驚動了火葬廠的其他人。第一個衝進來的是負責燒爐的廖師傅,他看見林笑天呆坐在地上,停屍床上的女屍眼睛睜得大大的。很快,他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他走過來扶起林笑天,說:「怎麼了?死人睜眼又不是第一次見,嚇成這樣?」

    「我,我也不太清楚。」林笑天幹幹地笑了笑。

    一上午,林笑天的情緒都不安寧。他的眼前總是浮現那個女子的樣子,無論做什麼,都揮之不去。

    中午的時候,林笑天乾脆請假回家了。林笑天的母親自從他父親死後,便變得神神道道的。從林笑天記事開始,母親便總是一個人躲在堂屋裡,唸經誦文,點紙焚香。對此,林笑天早已習慣。

    回到家,推開門,林笑天卻意外地發現母親坐在客廳裡。

    「回來了?」母親彷彿知道他要回來一樣,示意他坐到身邊。

    林笑天點了點頭,走了過去。

    房間裡沒有開燈,一片灰暗。外面的陽光全被厚厚的窗簾隔絕起來。林笑天有些壓抑,他猶豫了片刻,便把那個女人的事情告訴了母親。

    母親聽完後,沉寂了很久。最後,一字一頓地說:「那個女孩在招魂。」

    「招魂?」林笑天以前聽人說過招魂,不過那都是些迷信之說。

    「是啊,人死魂散。她一定是有一些放不下的塵事。」說著,母親一下把臉湊了過來,目光直直地瞪著林笑天,說:「不出兩天,那個女孩肯定會復活。」

    母親的話,讓林笑天目瞪口呆。雖然,母親的話並不可信。可想起那天在柏樹林裡,那個女孩的樣子,儼然便是人們所說的招魂的樣子。

    晚上,躺在床上。林笑天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他的眼前一會兒是那個女孩跪在地上的樣子,一會兒又是中午母親說話的樣子。最後,林笑天決定回火葬廠看看。

    夜很黑,風很冷。可是,林笑天顧不得這些,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地來到了火葬廠。打開停屍房的那一刻,他莫名地打了個冷戰。

    說到這裡,林笑天停住了說話。他的目光落到了對面的鐵格子上,想必,那個女子的屍體當時就是躺在那裡面的。

    「後來呢?」葉風輕聲追問了一下。

    「後來,」林笑天的語氣瞬間凍結起來,帶著微微顫意,「後來,推開門。我看見,那個女子就坐在你現在坐的位置。」

    啊,葉風驚聲叫了一下,一下子蹦了起來,渾身彷彿有無數個小蟲爬過似的。

    林笑天對他的舉動並沒在意,繼續說道:「當時,我徹底蒙了。站在門口,也不知道是進還是出。然後,那個女子就站了起來,從我眼前走了出去。她還穿著那身衣服,白色的低胸毛衣,黑色的皮裙。只是,她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我熟悉百遍的氣味,那是死屍的味道。」

    房間裡死一樣的沉寂,空氣彷彿凝結般令人壓抑。

    「死人,復活?這,是不是有些不科學啊!」幾分鐘後,葉風打破了沉默。

    林笑天站起來,走到旁邊的凳子上拿了一個袋子放到了桌子上。「我知道你不信。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可是,這是真的。這些資料,是我托一個私家偵探朋友找來的。上面的資料也許對你有用。」

    葉風看了看那個袋子,遲疑了一下,說:「我只想問你,為什麼你要我查這些?還有,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林笑天愣了一下,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也許,你有自己的苦衷。可是,我想我必須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查這些。其實,對我來說,這件事情是真是假還不確定。它的新聞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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