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放學回來，和幾個孩子站在河邊傻眼了。平時溫柔可愛的小河妖妖現在暴漲十尺淹沒了小橋，渾濁的河水憤怒的拍打著河岸裹挾著樹枝泥土沙石咆哮而下，讓小雅第一次領略了濤聲震天的遐想。
她和幾個孩子發愁的站在岸邊，她問綵鳳：「咋辦？」
綵鳳搖搖頭說：「不知道。我也沒見過這麼大的水。」她倆發愁地對望，幾個小小孩完全不在乎地來回沿河亂跑著嬉鬧，往河裡扔石頭和樹枝。
就在這時，嘎子像天神一樣在暮色裡出現，騎著一匹棕黑色的高頭大馬！小雅一下來了精神，朝河對岸使勁兒搖著雙手大喊：「嘎子！嘎子！我們過不了河了！」她差點就把「救命」二字噴出去。
嘎子騎著馬在對岸來回轉著看了看，河裡的樹枝石頭隨著水流滾滾而下，他試了幾次也沒敢下河。小雅在這邊看著他乾瞪眼，心說：「白馬王子黑馬俠客，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救我！」
嘎子和和那邊的胡二虎商量著什麼，縱馬跑了。小雅急得大喊：「你上哪兒去？」她生怕這河水沒完沒了的這麼鬧下去，自己無所謂啊，可以去二隊的女知青那裡擠一晚，可這些孩子咋辦？她就沒想到這些孩子也是可以投親靠友的······
一會兒嘎子又回來了，喊道：「胡隊長說這水很快就會下去，叫你們別急。」小雅她們只好坐在河邊等啊等。都說「等」是最急人的。比如說往日沒事兒她們也會在河邊玩幾個小時，很輕鬆時間就過去了，可這等著過河就不一樣了，好像「過河」成了第一要務，啥都不願想、誰都不願玩兒，只是在那裡冥思苦想過河的辦法。天黑了，綵鳳和孩子們都去二隊的親朋好友家了，只有小雅拉也拉不走，著了魔似的坐在河邊一心要回自己宿舍。
好久好久，天已經黑透了，她還坐在河邊的草墩子上看著漫天星星傻等。
嘎子騎著馬、打著手電又來了、拿手電朝河對岸照啊照的，小雅帶著哭腔說：「你終於來了。」
嘎子說：「我就知道你還在傻等。你去二隊女生那裡嗎，我這兒都看得見她們宿舍的燈都亮著呢。明天水就退了，我來接你回家。」
他的話說得小雅心裡暖烘烘的，站起身說：「那我去二隊女生那兒了，你幫我跟沈丹萍她們說一聲，也給綵鳳媽她們帶個話。」嘎子答應著縱馬而去。小雅也轉身朝回走。可走著走著她覺得不對了，河邊到二隊女生宿舍一個兩公里多路，按說她最多十來分鐘就到了，可是她已經走了足有半小時了，連村子的燈光都不見了。再抬頭，本來是滿天星光的，現在卻渺無蹤跡，彷彿剎那間都消失了！小雅再走走，居然又聽到隱約河水聲，低頭使勁看，卻被腳下一個草墩子絆了一跤。她定睛一看「哇的大叫起來。」因為那就是她坐了一下午的那個草墩子，右手邊的青草全被她揪光了。她轉身就跑，前方黑壓壓的，怎麼也看不見村口那些燈火！她心裡發毛，腳底下加快，一步步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去，當她再次被同一個草墩子絆倒時，她覺得心臟要爆了！一種極度的恐懼抓住了她，四處伸手不見五指！她凝神去聽，連小河的水聲也消失了！她一下跪倒在草墩子前，抱著草墩子把腦袋埋進那絨絨的青草裡，涼犖犖的草葉上露珠兒冰在她臉上，一點點喚回了她的勇氣。她對自己說：「這世界上是沒有鬼的！有我也不怕！」頓時，河水聲嘩啦啦的響起，她抬頭努力向天空看去，遙遠的深邃的蒼穹深處，似乎又有了微微的星光。
她站起身來仔細尋找路的痕跡，一步步放慢腳步往回走。終於，她翻上一道坎兒，看見了遠處的燈光！她撒著歡兒朝燈光跑去，光的一聲推開了女生宿舍的門。二隊的張倩倩正坐在床邊洗腳，被她嚇得一腳踩翻了盆。小雅一手扶著門框，一手輕輕拍著心口說：「倩倩，我回不去了，能不能在你這兒擠一晚上？」
張倩倩奇怪地看著她說：「你這麼晚從哪兒跑來的？怎麼臉色這麼白？不是見鬼了吧？」說著屋裡幾個女生都笑起來，王雯說：「快進來，把門關好，那風跟著你忽閃忽閃的，別把鬼氣帶進來。」
小雅啊的一聲跳進門回身光的把門關了，問：「你們咋知道我見鬼了？」屋裡一陣歡笑，她急赤白臉地說：「我真的遇見鬼打牆了！真的！我從河邊到這兒，跑了半夜，好不容易跑回來的。每次都會跑回河邊！」王雯把她拉到身邊坐下，她繪聲繪色地把自己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得那些女生們個個臉色大變，一個個鑽進被窩裡大氣不敢出。
她說：「不管，我要跟你們擠一夜，我睡哪兒？」王雯哆嗦著爬出被窩說：「我們把我的床和倩倩的床對上，我們仨睡。」
三個女孩擠在一起睡了一夜，那一夜，這屋裡的燈一直亮到天明。
小雅在被窩裡說：「我一直不信有鬼神的，這條小河就是個妖怪！」
第二天放學時她站在學校大樹下眺望著遠處的小河，那河就像一條亮閃閃的細繩拴著兩個隊的腰，小雅忽然有點怕它了。吳校長鎖了最後一間教室的門說：「怎麼還不回啊？那河水今天該退了。騎著馬就可以過。」
「吳校長，你相信有鬼嗎？」
「鬼？鬼哪有人可怕？怎麼了？你看見鬼了？啥樣？」吳校長樂呵呵地調侃道。
「我昨天晚上遇到鬼打牆了，怎麼都不能從那條河邊走回來。」
吳校長看著那條河沉思了會兒笑道：「你看，那河邊的地形兒。那河其實有兩級河岸，也許有三級，從河邊延伸上來那河溝是最深處，你在河邊可能看得到這裡，但是你走到溝邊就成了死角，就看不見了，夜裡你本來就害怕，忽然失去了前方的燈光作為參照物，就可能走彎路，會拐回去。不信你一會兒走下去看看是不是這回事兒？」
小雅這會兒站在高處往下看，覺得確實是這麼回事兒。她感激地朝吳校長笑了笑沖河邊跑去，走下第一個坎兒，她邊走邊回頭望，確實就看不見村口的大樹了。再往前走一路平緩下坡，走到河邊在回頭看，果然又看見村口的大樹。鬼打牆的陰影終於在心裡消退，可是過河的問題還沒解決：那座小橋已經在昨天的洪水中蕩然無存。而河水在通過這個狹窄區域時依然很洶湧，小雅和幾個女孩在岸邊看胡二虎和幾個彪悍的大男孩兒把褲子頂在頭上涉水而過，其中一個那孩兒被水流中的什麼東西撞倒了，就在她們的驚呼聲還沒落地時，胡二虎已經一把把他從水裡拖了起來，兩人狼狽不堪地爬上岸，反身看著小雅她們發出勝利的歡呼。
摔倒的那男孩抱起一塊大石頭砸進河裡罵道：「砸你狗日的！看你還妖不妖！」
小雅對綵鳳說：「咱們要不繞到那邊水淺的地方去過？」
綵鳳笑嘻嘻地說：「嘎子不是說今天來接你嗎？俄們就在這兒等。我還沒騎過他那匹老黑咧。」
「······」小雅無語，綵鳳愈發調皮地忽閃著大眼睛看著她笑。幾個小孩子也嘰嘰喳喳道：「俄們要騎大黑馬，俄們要騎大黑馬！」
「嘎子哥喜歡小雅老師咧，他一定會來接她的。」
小雅哭笑不得地只好由他們去胡咧咧。
日落西山時嘎子果然來了，肩膀上斜跨著一捆繩子，一看小雅他們只有四五人，他連馬都懶得下，直接從下游水面較寬的地方過來，笑著說小雅：「我可是按你彷彿把繩子拿來了，先綁誰？」
「先帶小的吧？」
「沒問題！」他問藥把雀躍的兩個小孩拉上馬大點的坐他背後雙手抱著他腰，身前那個緊緊依偎在他懷裡，他韁繩一提縱馬又下了河，在對岸下游幾十米處上岸，兩個小丫頭歡呼著從馬上連滾倒爬跳下來，歡呼著跑遠。
嘎子又回來接了綵鳳，小雅看著綵鳳羞答答的樣子直笑，大喊：「坐穩了，抱緊了，小心掉河裡喂河妖！」
一趟又一趟，終於只剩下小雅，嘎子把馬勒到她跟前說：「上嘍，走咧~」小雅站在草墩子上很輕鬆的爬上馬背，坐在他身後。走到河邊，嘎子說：「抱著我腰，抱緊了，小心掉下去！」
小雅用手輕輕抓著他腰間的衣服，怎麼也不好意思像其他孩子們那樣抱緊他。
嘎子似乎也很緊張，聲音緊得有點變調說：「抓緊了，小心水濺到褲腿。」他帶著馬兒在下游一兩百米出才停下，期期艾艾地說：「有個事兒求你。」
「啥事兒？說。」小雅跳下馬背，撫摸著馬的耳朵說：「謝謝你啊！大黑~」
大黑噴著響鼻搖頭晃腦，彷彿接受了謝意。嘎子嫉妒地說：「就不謝我啊？」
「謝你？明明是大黑把我駝過來的，幹嘛謝你？」小雅呲牙笑道：「說吧，啥事兒？太複雜的我可不幹啊！」
「我現在干澆水的活兒，每天早上七點放水，我老睡過了······你能每天六點半叫我嗎？」
「就這事兒啊？沒問題。」
墨綠色的原野，拔節的麥田和結果的豆子地阡陌相連比肩而立，競相比試著生長的速度，兩人在晚霞中緩緩而去，任身影被染成金紅色。
自第二天起，小雅每天六點半準時去男生宿舍踹門敲窗戶：「起床了，下地！」
妖妖的小河，就這樣有悲有喜地見證了小雅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