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帥歌再三叮囑劉強不要把粟麥的事情告訴易非,劉強還是秉原則通知了易非。而易非又找到了報社,把報社領導臭罵一頓,說粟麥是因為工作而受傷,要報社作出工傷賠償,否則將訴諸法律。
帥歌覺得自己被哥們出賣了,十分生氣,他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帥歌一直不願與劉強說話。這天,帥歌皺著眉觀看一檔賣內衣的電視廣告,眼睛眨也不眨。劉強瞟了瞟他,知道他魂兒不在身上。
劉強賠著笑臉,掏出香煙遞過去。帥歌不理。
「弟兄,幹嗎發這麼大脾氣。」劉強說,「粟麥住院是我告訴易非的,可我那是為你好,怕你出事。」劉強表情很尷尬地拍了拍帥歌肩膀。
帥歌發狠道:「我不管,出事我也得去。我要請假,請公休假去照顧她。」
「犯渾,易非現在醫院守著她,你幹啥去?你算個啥?」
劉強望著帥歌痛不欲生的樣子,心裡也不是滋味。
「這班我不上了,我要去守著她,要不然我真得瘋了。」帥歌說。
劉強說:「你不瘋,我也得瘋了。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商量,我要是讓你去醫院,我就是你兒子。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像個警察嗎?」
帥歌說:「你別拿這話嚇唬我,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我關心她,有一半因素是為了案子。棉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心裡不好受……」
「你心裡不好受,難道我就好受?」劉強的眼睛紅紅的。
「現在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粟麥,要是粟麥再有個三長兩短,我——我真的不願意當這窩囊廢警察了。」
帥歌的話讓劉強望著天花板發愣,半晌沒有言語。
粟麥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躺著。
看樣子,她打算一直就這樣恬然地睡下去。
易非守護了她整整七天了,醫生說,過了今晚她還不醒,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月色如水,高樓大廈的霓虹燈閃爍不停。遠處,誰在彈著吉他,時高時低的聲音和斷斷續續的節奏叫人心碎。易非悄悄爬起床,披上外衣,躡手躡腳走到窗前,抬頭望著一輪明月在雲中穿梭,回想起了從前的許多往事……那時,他每天上班,跟錢打交道,讀各種與金融有關的書籍,下班與粟麥一起吃飯,看電視,做愛,睡覺。他很清楚自己的未來不是夢,因為他能真實地感受到與粟麥溫暖相守的樂趣……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粟麥得了產後憂鬱症,自己那時不光要帶孩子,還要每天哄妻子,易非就是在那種不男不女的狀態下,走出了偏離人生軌道的第一步……那次,粟麥從派出所把易非接回家,當夜,他們大吵了一架,易非怪粟麥不是女人,粟麥怨易非不是男人,兩個人徹底撕破臉皮。粟麥說:「憑什麼說我不是女人?你不是個男人,你是個陰陽……」
「易非……」
陷入痛苦回憶的易非恍惚之中聽到有人在喚他。回過頭張望,沒有看見什麼人。這間病房裡只有他和粟麥兩個人,難道是粟麥在叫自己?他趿拉著拖鞋緊跑至床前,仔細觀看,沒瞧出粟麥有什麼異常反應。
當他再次走到窗前時,那個清晰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這回,他聽得很清楚,聲音就是從粟麥嘴裡發出來的。
易非驚喜萬分。他竟然忘了按鈴,直接跑出病房,推開了值班醫生辦公室的門。
粟麥終於在眾人目光注視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粟麥,你醒了?你終於醒了。」易非拉著粟麥的手輕輕著呼喚,見她微微眨動眼睛,用陌生的眼光望著易非和醫生護士。
「我還以為你真成植物人了呢,沒想到你還能夠醒過來,天哪,真是的,這……這太好了。」
「你……是誰?我又是誰,我這是在哪兒?」
粟麥的目光移向醫生和護士,聲音很輕,但很清晰。
「你是粟麥,我是易非呀。」易非搶先回答。但粟麥沒有理會他,依然固執地問醫生護士:「我是誰?我在哪裡?」
這回,易非沒有搶先回答。他看著醫生,發現醫生與護士也面面相覷。
「這——這是怎麼回事?」易非得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其中一個醫生衝他擺了擺手,逕直走到粟麥身邊,準備對她進行常規檢查。
粟麥表現得很驚懼,一邊小幅度地掙扎,一邊反覆地問自己是誰,是在哪裡,究竟怎麼了。
醫生告訴她這裡是市醫院,現在想不起來一些事情只是暫時現象,要她安心養玻好不容易把粟麥安定下來,醫生朝易非微微點頭,示意他跟自己出去一趟。
兩個人走到走廊的盡頭,易非忍不住開口問:「醫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具體情況還要再檢查才能確診,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很有可能是失憶。」
「失憶?!」
易非徹底呆了,最近幾年,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視劇上常有這樣的劇情,但是真的在生活中遇到,他仍然不能接受。
「病人送來的時候,頭部受到過重創,大腦裡有淤血,失憶也就有可能了。不過,這都是暫時的,是能好起來的,只管照顧好她,不要讓她受刺激。」
眼見易非還是不大肯相信的神情,醫生用肯定的眼神再一次向他確認了事實。
易非呆呆地望著醫生,低下頭,不吱聲了。醫生無奈地搖搖頭,歉疚地說:「只能這樣了,這比我們預測的結果好很多……她現在這個情況基本穩定了,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機遇。對了,你可以在近期辦出院手續,回老家醫院或家裡靜養。沒事了,小伙子,堅強一些!」
「這怎麼叫沒事了?這怎麼叫沒事了呢?「易非喃喃地念叨著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然後又這樣失魂落魄地回到病室。他受不了這個打擊,他的精神快崩潰了。很多病友和醫生護士都來到粟麥的床前,想看看這個昏迷很多天的病人是怎樣創造奇跡的,想看看失憶的人究竟什麼樣子。
粟麥始終木著張臉,眼神麻木空洞地看著渺遠的窗外。
易非的情緒有些失控,他歇斯底里地抱著粟麥大喊大叫:「粟麥,你告訴我,告訴身邊這些人,你是粟麥,我是易非,你是我老婆,我是你丈夫……你說,你說呀,你告訴他們,快,說呀……」
「我不認識你,請你放尊重點。」
易非他驚訝地張大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小伙子冷靜點,這是醫院,不要大聲喧嘩。」許多人趕緊提醒他。
易非可憐巴巴地看著粟麥,粟麥卻根本不理他,這讓他更加難過,憋了許久,站起來推開眾人,長吼一聲,奪路跑了出去。
易非剛衝出門,突然看見帥歌手裡捧著一束藍荷,風塵僕僕地向病房走來。易非趕緊來了個急剎車,停住腳步,一時也不知道做何反應。
帥歌沒有看他,逕直走進了病房。易非猶豫了一下,也尾隨他回到了病房。
聽到門口的動靜,粟麥遲緩地扭頭看了一眼。
看見帥歌奇跡般地出現在門口,粟麥一下子瞪大眼睛,神采奕奕地看著他。
「粟麥,你醒啦?」帥歌驚喜道。
還沒等他上前,粟麥赤足下了床,大聲叫著:「易非,你終於來了……」撲過去便緊緊抱住帥歌。帥歌有些發懵,一時間搞不清狀況。
粟麥自顧自地開心,踮起腳,輕輕吻住了他的唇,久久不放開。圍觀的人全懵了,不是說剛才那個是她老公嗎?怎麼又來了一個老公?看來這個老公是真的,瞧人家小兩口多親熱。大家有些不好意思,很快一哄而散。
病房裡只留下易非、帥歌和粟麥三個人。易非見狀,又怒又羞,將拳握緊了又展開,如此好幾次,紅著眼睛盯著他們。
帥歌這時有些清醒了,他有些尷尬,想放開粟麥。可是粟麥卻死死抱住他說:「易非,你可來了,剛才真嚇死我了,這個人趁你不在時想佔我便宜,在這兒冒充你,說他就是易非。你說是不是很奇怪?難道他是一個瘋子?」
帥歌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話,抱歉地把目光轉向易非。易非氣呼呼地瞪他一眼,雙手抱頭,痛苦地蹲在地上。
「帥歌你這個混蛋,你別有用心——」突然,易非跳起來衝著帥歌一拳揮過去。帥歌沒有躲閃,而是讓那一拳結結實實砸在了自己臉上。一直抱著帥歌的粟麥卻緊接著給了易非一巴掌,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易非就像砍倒的玉米稈猝然倒下。
粟麥慢慢地放下手臂,茫然地注視著帥歌,說:「我是不是在做夢?」
帥歌輕輕地摟著她,耳語般溫柔地對她說:不,你不是在做夢,你很清醒。
「真的嗎?」
「真的。不信你看看窗外,那棵枝繁葉茂的丁香樹是不是開著花?那花兒是不是很香?」
「是,開著花兒,花兒很香……」
「這就對了,你想啊,做夢的人怎麼會看見花兒?又怎麼聞得見風中散發的香氣呢?」
粟麥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她支起身子,將垂散在臉頰的頭髮撥開,臉親熱地貼到帥歌的臉上,笑瞇瞇地說:「嗯,真的好香好香。」
帥歌這時在心裡告訴自己:粟麥失憶了。
「你們表演夠了吧?尤其是你,帥歌,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太過分,太卑鄙了嗎?她明明就是個失憶的人,你……你居然還佔她便宜。」易非忍無可忍地說。
「什麼?失憶?我真的是一個失憶的人嗎?」粟麥懵了,聲音也由喃喃私語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喊叫。
聽到聲音的醫生們護士很快趕來,為首的那個醫生不悅地斥責:「你們為什麼要讓她受刺激?難道我沒有跟你們講清楚嗎?你,跟我過來。」醫生指著帥歌說。
帥歌馬上站起來,拉上身上的拉鏈跟著醫生走。粟麥一見帥歌要走,嗓子乾啞地大叫:「易非你別走——」
易非忍無可忍地衝著粟麥說:「他不走,我走!」說完,起身衝了出去。
「易非……」帥歌追著他叫了一聲。他內心很矛盾,只好哄粟麥,說自己去去就來。他剛轉過身,粟麥就慘叫一聲,栽倒在地。粟麥雙手抱著頭,渾身顫抖。緊接著,她又抱緊帥歌,整個身子汗濕淋漓,像秋風中蕭瑟的樹葉,緊貼在帥歌胸口,令他疼痛無比。
「易非,別離開,你走了我害怕……」
帥歌抱緊粟麥的頭,長時間凝望著她,眼淚奪眶而出。他像一尊雕塑般肅然地站著,他在思考著一件大事,這件大事需要他馬上做出決定。
粟麥的情緒慢慢平伏下來,對帥歌說:「易非,我們回家吧,我很久沒有回家了,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粟麥輕而易舉說出了帥歌心頭的重大決定。有她這句話,他更加堅定了決心。帥歌說:「好,我們回家。但你知道我們的家在哪裡嗎?」
「家在哪裡?」粟麥困惑地望著他,重複著他的話,並希望他能告訴她。
帥歌繼續問她:「你確定要跟我走嗎?」
「確定。」
「那你愛我嗎?」
「愛。我愛你……」
帥歌的心一下子碎了。他知道她這是患了選擇性失憶,但哪怕她現在只是錯誤地把自己當成易非,將來一旦恢復記憶後再離開自己,他也決不逃避。他愛她,這是清醒的,理智的,同時,也是毫無選擇的。想到這兒,他對她說:「好,我們回家,我們永不分離。」
翌日,在醫生辦公室,帥歌和易非不期而遇。
易非沒等他開口說話,就像一條受傷的狗,衝上來對他又咬又叫。帥歌沒有回手,也沒有動彈,等他發洩夠了,才衝著醫生說:「大家坐下來談談吧,我們現在需要冷靜地討論一下病人的恢復治療問題。」
醫生忙不迭地說說:「對對,這很正確。」
討論的結果是:醫生根據患者的病情和目前狀況,同意帥歌的建議,希望易非答應讓粟麥跟帥歌在一起,這有利於幫助病人盡快恢復記憶。醫生說得很明白,失憶症患者在治療方面通常是以心理治療為主,包括找出並適當處理壓力源,適度的傾聽,催眠治療或以藥物輔助式的會談、回憶,鼓勵病人去克服症狀。
「我不同意。憑什麼我的老婆要跟他在一起?」易非情緒激動。
「可她現在根本不認識你,她已經忘記了自己以前的身份,將過去的易非和現在的帥歌張冠李戴了。」醫生說,「這個病人很特殊,不僅患有神經衰弱和精神憂鬱症,小時候腦部還受過損傷,最近很短的一段時間裡,腦子又接連受到重創,能甦醒已經是個奇跡了,如果再讓她面對生活壓力和恐懼,病人會產生強烈的心理反應,誘發更嚴重的腦神經萎縮,導致完全失憶。」
醫生的話對易非起到了很大的震懾作用。
「這麼說,我成了局外人和不安全因素了?」易非嗚嗚哭泣道。
「在病人的意識中是這樣的。」醫生說。
易非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你要是覺得委屈,你可以選擇離婚。」帥歌終於說出了心裡話。除了他自己不感到驚訝,其餘的人都驚訝地望著他。
「我肯定要跟她離婚。我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戴頂綠帽子招搖過市。」易非咬牙切齒地衝著帥歌吼道。
「那最好。要不然,小鎮傳謠很快,這會有損你易主任的形象。」帥歌說。
「你別逼我!」易非怒目圓睜,但他身體卻退後了半步,「你也別得意太早,她也許只是暫時性失憶,一旦恢復記憶我看你怎麼辦。」
「我完全尊重她的意志。她的任何意願都代表著我的抉擇。」帥歌擲地有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