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的直覺告訴蘇小鷗,村長身上有許多可疑之處。
假如歐少鵬所說的事實成立,那麼這個案子背後的隱秘絕對與村長有關,這一點,從他看見老人拿錢給蘇小鷗時躲閃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只是蘇小鷗不明白,關子亮他們怎麼不從這條線索查查村長的底細?
蘇小鷗是個有想法就要付出行動的人,她乾脆直接上村長家找他探底細去了。
蘇小鷗來到村長家,村長很意外,吃驚的程度不亞於看到門神。
看樣子他已經吃過晚飯了,正坐在門檻上剔牙,看見蘇小鷗時想躲,但是來不及了,只好趕緊站起身相迎。對於蘇小鷗來的目的,村長猜到八九分,但也就是愣了一剎工夫,神態便很快恢復了正常,臉上堆滿笑容地熱情招呼著,趁轉身搬凳子的機會,給老婆遞了個眼色,把她打發走了。
蘇小鷗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更加有了底,她沒有坐村長遞過來的凳子,而是站在那裡,單刀直入地向村長提出了憋在心裡的問題。
村長一聽她的話,急了,慌忙地搖著雙手跟蘇小鷗解釋:「蘇記者,你可能聽到謠言了。有些情況,不是像你說的那樣,真的,不信你可以問村小的王老師,他跟歐少華關係很好,兩人像……那個情人一樣,說不定他知道真實情況,你去問他吧。」
蘇小鷗不明白村長怎麼把兩個男人的關係說成了「像情人一樣」,心想可能是他情急之中的口誤。
她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王修平老師那兒我肯定是要去問的,不過我現在只想向你瞭解一些情況。村長啊,噢,不,應該叫你歐主任,我告訴你,歐少華是我們報紙樹的典型,他的死,要是沒有個合理說法,你說我回去交得脫差嗎?你要是真的什麼都不想說的話,我也不勉強難為你,回頭,我只好跟鄉政府和縣裡的領導說說我對你的個人看法,我覺得你這個村主任對村裡的工作有些不負責任啊,村裡出了這麼大的命案,你竟然像個局外人一點兒不知情。還有,我剛才來你家時,半道上碰見一個瘋子,這個瘋子可是很特別呀,他一路走一路喊:本人死於紅綠波。起初我不知道紅綠波是什麼意思,後來問村民,人家告訴我,說你們村賭碼盛行,有人為此而自殺,還有人為此瘋癲,六合彩是受到嚴厲打擊的非法行為,你們村如此猖獗,你是不是也說不知情呀?由此看來,你這個村的治安管理顯然不合格,你這個村委會主任只怕也不太適合繼續做村民們的主心骨和帶頭人,你說呢?」
蘇小鷗的話不急不徐、不溫不火,但卻很有份量。
村長說:「你是說歐春花歐會計?她呀,不光抄單吃黑,自己也拚命買,輸光了家產不說,還挪用貪污了村裡的公款和扶貧款,聽說上面要來查賬,情急之下把五歲的兒子給賣了,老公聽說之後沒心思打工,就在工地上跳了樓,人倒是沒死,癱了,跟死人沒兩樣,送了回來,家裡房子也被債主拆賣了,兩口子寄住在村委會的會議室,沒幾天工夫,歐會計就喝農藥死了。兩人一死一癱,幾天都沒人發現,等發現屍體都臭了埃」
在村長說話的時候,蘇小鷗撥弄著手裡的照相機,把杜斌拍的張老漢死亡的現場照片調到最亮度,拿給村長看。
村長看了第一個血淋林的鏡頭就嚇了一跳。接著是張老漢下身的根被切除的照片,血肉模糊的鏡頭讓村長頭皮發涼,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最後一張是寫在岩石上的血字:「狗日的村長,你的下場跟他一個樣!」蘇小鷗將每個字都調到最大限度,並且做成幻燈播放,一個字一個字跳動著閃現出來,村長看著看著頭就暈了,雙手死死捂著眼睛,身子搖搖晃晃地軟了下去。
蘇小鷗說:「歐主任,剛才你都看到了。這張祖全也死了,王修平又不在村裡,下一個,是不是就該輪到你了?」
「蘇小鷗,你在幹什麼?」突然,平地一個宏亮的聲音響起,關子亮已經立在了蘇小鷗背後,不等蘇小鷗完全反過來,他一手將她拉到了一旁,把聲音盡量憋在喉嚨裡,壓縮得都變了調:「蘇小鷗,誰給你權力在這裡搞審訊逼供?你還有沒有法制觀念?我看你簡直是瘋了!」他這樣做是不想讓村長聽到自己在教訓蘇小鷗。
關子亮的到來,使村長就像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他動作迅速地爬起來,撲到關子亮身邊,雙手死死拽著他,泣不成聲地說:「關隊長,你們可要保護我呀,我可是無辜的礙…你們不能丟下我不管,要是讓我像張老漢那樣死,不值埃不錯,人都有一死,但死的意義有不同,有的人死得重於泰山,有的人死得輕於鴻毛……張祖全,他,他那就叫死得輕於鴻毛埃」
本來關子亮還一肚子火氣,看到村長這副熊樣,不禁忍不住好笑。他使勁忍著,瞪眼看著蘇小鷗:「看看,你把他嚇成什麼樣子了?都說起胡話來了,小心他控告你!」
村長聽了這話趕緊搖搖頭,說:「不不,蘇記者沒有嚇唬我,是我自己膽小,害怕……我,我,你就是借我兩膽,我也不敢告記者呀。她,她可是黨報記者,代表的是黨的聲音……」
這回關子亮實在忍不住笑了。他轉過背,走到村長家的窗根下,打著官腔說:「蘇記者,你也累了,趕緊休息去吧,明天一早,我派車送你回報社。」
一直沒有開口的蘇小鷗「哼」了一聲,「我幹嗎坐你的車回報社?你是什麼人,有權力指揮我?我明天還要去找王修平老師瞭解情況,我就不信,你們這些人封鎖消息,還能難倒我蘇小鷗!」
蘇小鷗丟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關子亮著實火了,衝著她的背影大聲喊:「蘇小鷗,你不在這裡瞎攪和你會死啊?」他氣得渾身發抖,回頭對村長說:「我的那幫弟兄們漫山遍野跑了一整天了,都累了,我得去看看,今天晚上就不給你這兒安排蹲哨了,你自己小心點。」說著,他伸手拍了拍村長的肩膀,「一個大男人,又是一村之長,上下兩腦袋,別這樣沒完沒了地哭鼻子滴貓尿了,讓村民看笑話。好了,好了,你呀,都乾巴精瘦成這樣了,還不節約點水分,你再哭,水搾乾就變成木乃伊了。」
村長嗚嗚咽咽地說:「龔傳寶下一個目標就要宰我……你們,你們就不能把我也像王修平那樣保護起來?難道……我的命就沒有他的命值錢?」
看到村長驚魂未定的模樣,關子亮心裡突然萌生了些許同情,從窗根下走到村長的身邊,雙手扶起村長說:「你不會死的,放心,我向你保證。」
關子亮大步流星追上蘇小鷗。蘇小鷗不理他,逕直往歐少華家走,被關子亮一把抓住,「蘇小鷗,你今天必須跟我去村小呆著,歐家你不能再去了,那裡我安排了兄弟蹲守,你去多有不便。要不我叫司機小肖送你回縣城,明天一早你自己回市裡。」
蘇小鷗說:「案子沒破我不回去。」
關子亮說:「蘇小鷗,你到底有多拗?你看我們這樣辛苦,沒日沒夜地蹲坑搜捕,不就是為了盡快抓捕嫌犯歸案,還案子一個真相大白?你何苦急在一時?在這裡擾亂我們的工作?給我們添亂。就像剛才,你都私設公堂了,要不是我及時趕到,還不知道你鬧出什麼亂子來。」
蘇小鷗一聽這話就來氣:「我怎麼私設公堂了?我又鬧出什麼亂子了?說我擾亂你們的工作,那我沒來之前,你們怎麼也沒把人抓到?反而讓人從眼皮底下逃走了。我告訴你,關子亮,我的工作還有一項職能,說得明白點就是輿論監督,你懂嗎?我還就在這裡呆著,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關子亮氣咻咻地說:「哼哼,輿論監督,你以為我會怕你的輿論監督?你蘇小鷗不是監督我快一年了嗎?怎麼樣,我怕你了嗎?」
蘇小鷗話裡有話:「你當然不怕,因為你心裡沒有輿論這兩個字,你根本就是一混蛋。」
「蘇小鷗,你——」蘇小鷗的話將關子亮徹底激怒了,他定睛看了她很久之後吼叫了一聲:「你才混蛋。」他的聲音很大,嚇了蘇小鷗一跳。
蘇小鷗也毫不示弱,冷笑著說:「你吼什麼?有理不在聲高。」
關子亮說:「好好,我不跟你吵。蘇小鷗,你回想一下,咱們認識以來,時間不長,可除了爭吵,我們都幹了些什麼?這,這裡面有個什麼問題你知道嗎?這說明咱倆性格不和,不不,是命相犯沖。我承認,我是一粗人,一個正如你說的:自私專橫,沒有輿論意識的狂徒。那麼你呢,你是一個擁有話語權的記者,輿論監督的優越感讓你自覺高高在上,專橫跋扈,自以為是,受不了一點委屈。所以,你是一個完全徹底被慣壞了的女人……總之,我受夠你了。」
蘇小鷗打斷他的話:「你受夠了我也受夠了。關子亮,你不就是想什麼事都以你為中心嗎,我不就是不願意遷就你這點毛病嗎,犯得著委屈成這樣?告訴你,橫人我見多了,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無賴。」
關子亮嗆白她:「我見的人也多了,也沒見過你這樣的混蛋。」
「關子亮,你別跟我橫,有本事你就嚴格遵守紀律,案子不破,什麼也別告訴我。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蘇小鷗衝動起來聲音很大,她完全忘了剛才餓得渾身直冒虛汗,大聲地衝他喊。
關子亮不吱聲了,過了一會兒,他陰沉著臉說:「蘇小鷗,你到底要怎麼樣?」
蘇小鷗說:「我一定要搞清楚殺人動機。」
蘇小鷗的話把關子亮噎個半死,他愣了半晌壓低聲音說:「蘇小鷗,算你狠。行,你跟我去村小,我把我知道的什麼都告訴你,完了你馬上走人,回縣城。」
「不,我要去柳雲鎮見王修平。」
「行,你愛上哪上哪。」
最後還是關子亮作了讓步。
雖然讓步了,但關子亮卻對自己的妥協深惡痛絕。他因此暗暗在心裡發狠:蘇小鷗,你他媽是一個偏執而又危險的女人,算我怕了你,我惹不起你還不信躲不了你。你記著,從現在起我不會跟你再說一句關於案子的話。
關子亮想的沒錯。蘇小鷗身上的確有很多令關子亮感到害怕的東西,他私下裡暗自恐懼,心想總有一天自己要跟著這個女人信馬由韁地走到懸崖邊,粉身碎骨也是遲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