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有過戀愛經驗嗎?」蔣柏烈把吸管****啤酒罐,很孩子氣地吸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不過準確地說——是沒有。」世紜看著他,不禁笑起來。很多時候,蔣柏烈身上會有一種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可愛。
「我很難相信,因為你看上去很不錯——我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只是覺得你跟那些乏人問津的女孩形象相去甚遠,甚至於我覺得你是屬於很有個人魅力的女孩,」他睜大眼睛,像是很驚訝,「而且愛情是女人的生命不是嗎?」
「……有些情況下是的,有些不是。」
「可以跟我談談那些『不是』的情況嗎,我很好奇。」
「就是……」她想了想,才說,「當你無暇去思考那些事情的時候。」
「那個男人呢?」蔣柏烈放下手中的啤酒罐,一手撐著下巴。
「石樹辰?」
「嗯,他愛了你很多年不是嗎,你難道一點也不動心?」
「我只把他當作是……一個親切的朋友。」
「噢……」他笑著哀嚎起來,「你沒有這麼跟他說過吧?」
「沒有……」
「任何男人在被拒絕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都會很想死。」
「不,不會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很肯定地說,「石樹辰是一個……堅強的人。」
「你欣賞他,卻不愛他?」
「嗯……這種說法並不準確,不過你可以這麼說,」世紜看著天花板上倒映著的燈光,想像著石樹辰的臉,「我想並不能說我欣賞他,但他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的人。」
「特別的人?」
「嗯。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傷害……尤其是他。」
「我不太明白,」他坐直了身子,像是在接近著什麼,「其實你很在乎他,但卻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在乎?」
「……也可以這麼說,」她有點尷尬,但還是坦誠地回答,「我只是對他沒辦法產生任何男女之間的那種感覺,但……我希望他不會因為我而難過。」
「但那是必然的,既然你拒絕了他,就一定會傷害他啊……」
「我很矛盾……是嗎?」
「是的……哦,當然是的,那就是我一直以來對你的感覺。」他像是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詞或一句合適的話來贊同她,但最終卻覺得只有重複認同,或者加重語氣,才能夠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世紜苦笑著,沒有去碰手邊的啤酒。其實她很想喝,想用酒精來讓自己鼓起勇氣,但她冥冥中又覺得自己不能那麼做,她必須讓自己不依賴於任何人或事物。
「你知道嗎,我以為『愛』是一種天性,就算是世界末日我們都會需要它。」蔣柏烈的眼神看上去有點迷茫。
她想了想,無奈地笑了笑:「也許吧,但對我來說不是。」
「那麼對你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
「……」
「好好活著。」
在寂靜的夜裡,當她聽到自己這樣說的時候,也不由地怔了怔。
蔣柏烈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姐姐的死,真的對你影響那麼大嗎?」
「……」
「可是人總是要面對死亡,不論是別人的還是我們自己的。很多事情,尤其是生命,都是我們無法控制的,難道因為她的死你就要改變整個人生嗎,世紜?」他看著她,眼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的情緒,像是憤怒,又像是無奈,跟平時那個溫文爾雅的蔣柏烈很不同。
離過年還有一周的時間,同事們都像是忘記上發條的機器玩偶,所有的動作與思考都慢了一拍。世紜其實有很多事要做,因為過完年Shelly就回來上班了,她要把所有交接的文件準備好,列出目錄和清單,但她卻常常被辦公室裡呆滯的氣氛所感染,直直地看著電腦屏幕發呆,直到袁祖耘用那句低沉而響亮的「喂」把她喚醒。
「以後你老闆問你有什麼特長,你可以很自豪地回答他『我很會發呆』。」他一手拿著咖啡杯慢慢地喝,另一隻手插在褲袋裡,表情則是一貫的「惡劣」。
世紜沒有發怒,反而很不知死活地擠出一個假笑:「我老闆可沒你這麼無聊。」
袁祖耘瞇起眼睛看著她,像是要說什麼,但最後他只是輕哼了一聲,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
幾秒鐘之後,世紜桌上的電話響了。
「喂,你好。」她用職業的口吻拿起電話說。
「下午一點跟我一起出去開會。」
她望了望那扇緊閉的門,可以想像裡面那個人此時此刻的表情,於是沒好氣地說:「剛才幹嗎不說——」
「——就這麼說定了。」說完,他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世紜瞪大眼睛看了看手上的話筒,忽然有想尖叫的衝動。
這是他最後的報復嗎?因為再過幾天,她就不歸他管了,他再也無法以命令的口吻讓她泡咖啡,也無法用加班來威脅她,他不是上司,她也不是下屬,她們只是兩個關係不太普通的……同事而已。
「請問……」世紜跟著袁祖耘從出租車上下來,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現在是一點半沒錯,但是眼前的建築物並不是任何辦公大廈,而是……一座電影院?
「走吧。」他沒有任何解釋,大方地拎著公文包走進去,淡定而從容的背影就像是正要去打球的少年。
身後的出租車已經揚長而去,世紜卻仍然怔怔地站著,猶豫了很久,才匆匆跟了進去。
「喂,」站在排片表前的袁祖耘像是很傷腦筋,「看哪個好?」
「你平時那些外出會議,也是在這裡開的麼?」
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你猜呢……」
她瞪他,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袁祖耘掏出皮夾買了兩張票,然後拽著她的手臂去買爆米花和汽水,下午的電影院裡人並不多,他們站在牆角等待檢票,一對學生情侶走過,他一邊咬著汽水杯上的吸管,一邊盯著那個穿超短裙的女生,說:「現在的女學生穿得好辣……」
世紜也忍不住看了看那對情侶,嚼著爆米花:「別盯著人家看,會被以為是色狼的。」
他冷笑了一聲,剛想反駁,就聽到那個小女生對男友說:「這個大叔一直盯著我看,好噁心,像色狼一樣……」
男生回頭狠狠瞪了袁祖耘一眼,然後拉著女友走了。
靠在牆角的兩人沉默著,直到世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現在這都是些什麼破小孩……」袁祖耘愕然。
看到他氣悶的樣子,她笑得更厲害,幾乎連眼淚也流了出來。
「不許笑!」他咬牙切齒地低吼。
「哦……對不起……」世紜用手指按住眼角,咬著嘴唇,強忍下笑意。
「開場了。」他嘟起嘴,一臉氣悶地走過去檢票。
其實,她很想說他可愛,一種跟蔣柏烈不同的可愛。
在成熟的驅殼下,包藏著一顆孩子般的心——她不知道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可是她覺得這樣的他是那麼真實……儘管有時候也很惡劣。
「這是一部恐怖片……」燈暗下來,電影開始放映,袁祖耘悄悄靠過來,在世紜的耳邊說。
「哦……」她點頭。
他一手托著下巴,半張臉埋在手掌裡:「你不怕嗎?」
「有什麼好怕的。」她鎮定自若地吃著爆米花。
他沉默著,但黑暗中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很懷疑:「那麼上次怕得不敢看的人是誰?」
「好吧,」世紜體內惡作劇的細胞又開始湧動,「如果你非要捅破的話,我只能承認那是為了迎合你所謂的『男人的虛榮心』而故意裝出來的。」
說完,她得意地看著他錯愕的臉,就像他每一次惡作劇得逞時一樣。只不過這種得意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這部電影遠遠比她想像中恐怖得多,她緊張地閉上眼睛,雙手不自覺地抓著他的手臂,引來他一陣陣惡劣的低笑。
電影散場的時候,世紜鐵青著一張臉,跟在袁祖耘身後走出去。原本因為她的嘲笑而兀自生氣的人,此時心情卻是好得不得了,搖晃著手中的公文包,也許還一邊微笑一邊哼著流行歌曲……
「不許笑!」這次輪到她低吼。
他側過臉來,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她,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
忽然,他拽著她的手臂躲進了電影院旁邊的弄堂,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把她撲在牆壁上,低聲說:「我看到了大老闆的秘書。」
「……」她被籠罩在他與牆壁之間,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下巴上隱隱的鬍渣,覺得自己無法呼吸——或許,是忘記了呼吸?
過了一會兒,他放開她,探頭張望了一下:「她走了,好懸啊……」
他轉過身看著她,訝然說:「你臉紅了……」
「沒有。」世紜推開他,踩著麻木的腳步衝了出去。
哦,她臉紅了,她是臉紅了,因為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發燙的臉頰,因為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跳地慌亂的心。
小年夜的這一天,辦公室的氣氛就像是已經開始過年了,幾乎沒有人在工作,大家只是象徵性地想要熬過一個上午而已。
袁祖耘還沒有來,世紜把所有整理好的文件清單交在他桌上,他的鼠標擠在桌子的角落裡,手掌以及食指接觸的部位都掉了漆,他喜歡把咖啡勺倒插在清洗過的咖啡杯裡,露出磨舊了的銀色勺面,旁邊是一隻巨大的、漂亮的水晶煙灰缸,但他的煙灰卻都彈在杯蓋裡,牆角的衣架上總是掛著幾件很少會去穿的襯衫和西裝,每隔兩個星期就要送去乾洗店清洗一次……他就是這樣一個有著很多奇怪習慣的人,並且他毫不掩飾這樣的自己。
她忽然驚訝地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對於他的瞭解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請問,」袁祖耘那一貫惡劣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是在睹物思人嗎?」
世紜雙手抱胸,轉過身瞪了他一眼,轉身想要出去,卻被他堵在門口。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她不禁又氣又笑:「你很無聊。」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自動讓出路來。
她走了出去,拿起自己桌上的杯子去茶水間沖咖啡。
他從不掩飾自己,卻也不主動表達自己,她很難分清楚自己對於他的這種若即若離究竟是厭惡還是……懊惱?
下午,世紜吃完飯回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同事們大都走了,袁祖耘房間的門開著,人卻不在。她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回來,於是她決定拿起背包回家,晚上約了子默吃燒烤,她想要早點去超市採購一番。
可是半路上子默卻打電話來說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於是世紜調了個頭,往家裡開去。
「你還記得嗎,」子默以她一貫的生硬的口吻說,「我們高中的時候,曾經在街心花園燒烤,結果——」
「——把花園的草地燒得像是禿了一塊。」項嶼一邊笑一邊說。
「後來,居委會的阿姨來了,我們就躲在一邊,幸好有世紜,我們才逃過一劫。」子默把超市買來的燒烤材料一個個鋪在盤裡,嘴角是一抹木訥的笑。
「我?」世紜負責照看電燒烤爐。
「對啊……」
「我……怎麼了?」她有點不確定地問。
「你很驚人,」項嶼從廚房捧出兩大桶啤酒,「我從那天以後對你刮目相看。」
「?」
「咦……」子默叫起來,「你不記得了?」
世紜一臉迷茫地看著他們,說不出話來。
「你——」項嶼指著她的動作很帥氣,「——這個居委會大媽最愛的『三好學生』,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對她們說,你看到剛才有四、五個二十歲左右的小青年在這裡燒烤,然後把草地給燒起來了,接著又趕在眾人到達之前四散逃竄了。」
「……」世紜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曾經那樣做過。
「那些大媽立刻分頭去通緝你說的那些人,於是我們就大搖大擺地回家啦。」
子默哈哈大笑起來,像是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非常高興。項嶼斜眼看著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你啊,就會傻笑,如果不是你吵著要吃燒烤,我們會去嗎?!」
子默被捏疼了也不在意,仍然自得其樂地樣子,惹來項嶼一陣瞪眼。世紜不禁被他們的表情逗笑了,彷彿找回了一段青春記憶。
這天晚上,已經有人在放煙花爆竹,世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拉開床頭的窗簾,看向斜上方子默的房間,燈還亮著,於是她拿起電話撥了起來。
「喂?」子默很快接了電話,不像是要睡的樣子。
「是我。」
「嗯,我看到來電顯示了。」
「還沒睡嗎?」
「嗯,怎麼了?」
「哦……」世紜沉吟著,「沒什麼,只是謝謝你的燒烤……」
「……」
「還有……謝謝你跟項嶼,還記得那麼多我的事。」
「那不需要道謝啦……」子默木訥的聲音中帶著一點不好意思。
「其實不光是這些事……還有很多很多,有時候我想跟你道謝,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世紜,」子默敏感地問,「你怎麼了,我們是,好朋友啊。」
「嗯,」世紜抱著腿靠在床頭,想像此刻子默的表情,忽然感動地想要落淚,「我們是好朋友……」
「……」
「子默,」她抹了抹眼角,微笑著說,「要是有什麼是我可以為你做的,你就儘管告訴我,好嗎?」
「嗯!」
她看不見子默的表情,可是她可以感覺到,電話那頭的她也在微笑。
「啊,對了,你陪我去相親吧……」
「相親?」世紜訝然。
「嗯,」子默像是很無奈,「我媽啊,盯了我很久,上個週末回家的時候,我沒辦法,只好答應試試看。」
「可是……」她腦海裡立刻浮現出項嶼一臉隱怒的表情。
「?」
「我說,這件事情,你跟項嶼商量過嗎?」
子默一下子沉默了,過了很久,才彆扭地問:「幹嗎要……跟他商量……」
「……好吧,」她投降,「我陪你去。」
「嗯!」子默的聲音又變得精神百倍。
世紜笑起來,她不止一次地想,自己是這麼羨慕子默,羨慕她的單純與木訥,也羨慕她的善良與知足。
跟她比起來,世紜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醜陋的、困頓於玻璃瓶中的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