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替身 第20章
    第13章

    儘管已經在倫敦住了七年,但十二月的氣溫對於袁世紜來說,還是有點冷。她身上穿的羽絨服是媽媽托朋友帶來的,本來她一直說不要,但媽媽還是一意孤行地買了,現在,這件衣服卻是她整個冬天最不能缺少的裝備。

    她讀的大學在Bloomsbury,算是市中心的區域,畢業之後幸運地在附近的圖書館找到一份工作,便從宿舍搬出來,租了一個小房子住下來。

    圖書館的工作簡單而乏味,但是也有許多空閒的時間,她常常抽空溜到附近一間以戲劇聞名的學校,聽老師上課、看學生排練節目,就像以前上學時一樣。她以為,她會這樣安靜地生活下去,什麼也不用去想。

    她租的房子樓下有一間不算很大的中國餐館,老闆是廣東人,常常笑臉迎人,她自己很少光顧,一是口味不同,二是價錢不便宜,但倫敦本地人以及觀光客經常塞滿了整間餐廳,要不是十二月的天氣實在太寒冷,說不定老闆還會在沿街的地方搭一些露天的桌子出來呢。

    平安夜的這一天,本來有同鄉會的朋友邀她一起過,但她婉拒了,因為她答應了英國同事幫忙值班。既然這個日子對她來說不算什麼,為什麼不幫助那些想要過節的人呢,而且相較於平安夜,她倒覺得泰晤士河畔每年最後一天的跨年倒數更有氣氛。

    這一年的倫敦從一個星期前就開始下雪,地上積起的厚厚的雪花踩上去有點濕滑,一些高級酒店門口也一如既往地搭起了迎新年的冰雕,只是那些冰雕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越來越蒼白。各家百貨公司的櫥窗也是早早地佈置出新年氛圍,多以紅色、白色以及綠色為主,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Piccadilly附近Fortnum&Mason這家老牌的百貨公司,每次路過那裡的櫥窗都會有意想不到的驚艷,讓人很想就這樣靜靜地欣賞或者遐想。

    平安夜的圖書館在下午五點關門,八點半的時候,世紜從圖書館出來一路往家裡走去。街上除了餐館之外,其他的小店幾乎都關門了,她盤算了一下,決定回去吃方便麵,昨天還剩下的半隻烤雞,也一併解決了吧。

    路過樓下的中國餐館,她照例向裡面望去,驚訝地發現,除了亞洲人的面孔之外,竟然還有兩桌是西方人,這種時候,他們不是都應該在自己家裡吃飯的麼?

    她走過餐館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她怔怔地看著窗那邊的人,心中湧出久別重逢的喜悅。

    梁見飛訝然站起身,同樣怔怔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笑了,笑得眼眶也紅起來。

    她們在餐廳門口緊緊地擁抱了一下,好像都不能相信眼前的彼此是活生生地站在這裡。

    「世紜,」梁見飛哽咽地說,「我沒想到……真的能在這裡遇見你,剛才我還在跟我的同事說,我有一個好朋友的妹妹也住在附近。」

    「你來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呢,你可以跟我媽要我的電話啊。」她抓著她的手臂,心底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慶幸。

    「我來得太匆忙了,到了倫敦以後,才想起你也在這裡,但是我又沒有把你家的電話號碼帶在身邊,不過還好我同事說今天請我們在這裡有名的中國餐館吃飯,要不然……」

    「我就住這裡樓上,你吃完飯可以來找我。」世紜望了望餐館裡的人,他們正疑惑地看著她們。

    「不,我不吃了,現在就跟你走,你等我一下。」說完,梁見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背包,跟同桌的人說了些什麼就出來了。

    世紜看著依然瘦瘦長長的她,不自覺地笑了,這算不算是一份聖誕節的禮物呢?

    打開房門的時候,世紜稍稍鬆了口氣,因為房間看上去還不太亂,至少能夠應付客人的到訪。她把早晨隨手丟在沙發上的浴巾掛到浴室裡,開始在爐子上燒開水。

    「你知道嗎,」梁見飛環顧四周,「我現在在泰國工作。」

    「哦,」世紜頓了頓,「最近那裡的局勢很危險。」

    「八、九月的時候有一點,現在還好,不過我工作的地方並不在曼谷,好像除了首都之外,泰國仍然是那個懶散的國家,跟之前一點變化也沒有。」

    「對了,」她一邊泡茶一邊想起什麼似地問,「你在泰國工作的話,池少宇怎麼辦?」

    梁見飛溫婉地笑了笑:「我們離婚了。」

    世紜訝然地看著這位舊時的朋友,一時之間有點恍惚,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很吃驚嗎,」梁見飛聳了聳肩,「一開始我自己也有一點,不過現在好像覺得……那就應該是我的選擇。」

    世紜把泡好的茶端到她面前,很想問為什麼離婚,可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因為每一對分手的人,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別人根本無法理解,也沒有必要去理解。

    「是因為,」梁見飛滿臉平靜,像是在訴說別人的事情,「他太花心了,總是周旋在我和其他女人之間……我再也沒辦法忍受了。」

    世紜無奈地微笑著,這笑容並不是嘲諷,也不是憐憫,只是純粹的無奈,梁見飛一定能理解這微笑,因為她的臉上也帶著一點點的無奈。儘管痛過之後,是平淡的麻木,可是那畢竟是一個女人心裡很深的傷痛,即使將來有一天她找到了另一種幸福,但那種傷痛仍然會淺淺地印在,某一個角落。

    「那麼,說說你吧。」梁見飛又說。

    「我?我現在在附近的圖書館工作,無聊但是悠閒,過著簡單的生活。」世紜坐到沙發上,一手撐在靠背上,仔細地看著眼前的女孩——或者說,女人。

    是啊,她們都已經二十八歲了,不能再稱之為女孩了吧。

    「有沒有男朋友?」梁見飛總是很直接。

    「沒有。」她微笑著否認。

    「怎麼會!」對方像是不相信。

    「真的。」她點點頭。

    「沒有人追你嗎?」

    世紜歪著頭想了想:「也許有吧,不過我不記得了。」

    「哦……說起來,據我所知,石樹辰也還是單身。」梁見飛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兩道細細長長的凹陷,世紜一直不知道那應該叫什麼,難道也是酒窩的一種嗎?

    她立刻擺擺手:「拜託,我們只是好朋友而已。」

    「哦?可是我好像記得世紛曾經跟我說過他對你有意思……」

    說完這句話,兩人都愣了愣,那個她們一開始曾避諱著沒有提起的人,終於就這麼自然、毫無預警地出現了。

    是啊,世紛……她好久都沒有出現在她們的生活裡。她離去的同時,會不會,也帶走了什麼?

    梁見飛抿著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沒關係。」世紜微笑著阻止她的道歉,事實上,她根本無需道歉。

    「剛才看到你的一霎那,我甚至錯把你當作是她,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她。」梁見飛擺弄著自己的手指,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是啊,」世紜深吸了一口氣,「有時候一轉身,好像她就站在我身後……」

    她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跟別人談論起自己的姐姐,也許,很久很久了吧。來倫敦七年,她只在畢業的時候回去過一次,後來都是媽媽來看她,媽媽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世紛,好像這個大女兒並沒有死,只是暫時遠行了一般。

    「我今年回家過年的時候,還去墓前看過她。」梁見飛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

    「是嗎,謝謝。」

    「如果她沒有走的話,你猜你們兩個是誰先結婚?」

    世紜錯愕地瞪大眼睛,想了想:「應該是她吧……她那麼主動,那麼積極。」

    「你知道嗎,」梁見飛以一種淡然的口吻說,「我和林寶淑曾經懷疑她在戀愛,可是最後,這個疑問變成了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迷……」

    世紜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每一個迷,都是隨著人們的離去而誕生,她也常常會想,要是世紛還在的話,她會怎樣,她們會怎樣……

    可是,這是一個迷,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迷。因為世紛死了,再也無法挽回地離她而去。

    那個平安夜的晚上,是世紜來到倫敦之後最快樂的夜晚,她和梁見飛聊了很多以前的事,關於學校生活、關於同學、關於這些年,當然,還有世紛。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夠如此坦然地談論起世紛,儘管原先她每一次說到這個話題總是抑制不住地顫抖。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了,變得連她自己也覺得有點……陌生了?

    臨走的時候,世紜送梁見飛去樓下坐出租車,站在街角的路燈下,梁見飛看著她,臉上的微笑那麼親切:

    「世紜,今天能夠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

    她哽咽著,但笑容依舊:「今天我忽然覺得,儘管世紛走了,但你還在就好。我們都要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快樂地走下去,因為,她是一個性格這麼開朗,這麼熱情的人……她一定也希望我們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世紜噙著淚,無法多說一個字,她只是微笑著點頭、揮手,看著梁見飛坐上出租車,看著那黃色的影子離開她的視線。

    等到一切都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她才發現自己連一句「再見」也沒來得及說。

    可是她微笑著想,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啊。

    不是嗎?

    「所以,遇見了姐姐的老同學,是你下定決心回來的原因嗎?」蔣柏烈雙手抱頭靠在座椅的背上,一臉放鬆地看著世紜。

    世紜歪著頭想了想:「算是吧,我只是……從見到她之後,忽然很想看看其他人。非常強烈地……想要這麼做。」

    蔣柏烈笑起來,不知道是笑她幼稚,還是笑她的那種說變就變的個性。

    「可能在遇到她之前,我跟以前的生活幾乎隔絕了,我只是一味地想要忘記原來的自己,去過另一種……簡單的生活,所以我也安心地過著這樣的生活。」她說,好像這句子裡的主角並不是她自己,而是其他人。

    「但遇見她之後,忽然喚起了你對親情、友情和過往的懷念,那些你想要隱藏起來的懷念,就這麼突然又被挖了出來。」蔣柏烈接著她的話分析道。

    「也許吧,」世紜苦笑,「也許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變了,或者說……我想要改變。」

    「這很好。」他忽然說。

    「……」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這真的是很好的改變。」

    「?」

    「難道你不覺得麼,你、以及所有關心、愛護著世紛的人,從她離開的那一刻起,對你們來說,時間就是停止的。」他臉上的表情那麼溫暖,讓人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

    「……」

    「從那一刻起,你拒絕長大,你的身體發生著變化,可是內心卻還是停滯不前,你仍然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永遠停留在她還活著的瞬間。也許對於其他人來說,像是你說的那位世紛的朋友,也是一樣的。地球每天都在轉動,但是你們的時間,永遠停留在痛苦的一霎那,怎麼也不肯跟上其他人的腳步。」

    她說不出話來,也許蔣柏烈說的,是對的。也許,在遭受到痛苦和打擊的時候,她就關上了心門,再也不願意敞開。

    「但,世紛的朋友說的沒錯,即使她不在,她也會希望所有的人都好好活下去,尤其是你。我想說不定她就是這麼希望的,希望你們能夠代替無法笑的她去笑,代替無法哭的她去哭,代替無法愛的她去愛,最重要的是,代替無法成長的她成長。所以你在自己身上發現的變化,或者說,你在自己身上發現的對改變的渴望,是很好、非常好的。」蔣柏烈不再像先前那樣懶散地坐著,而是雙肘支撐在桌面上,像是給予世紜鼓勵一般。

    「真的嗎?」她苦笑,可是這笑容,又並不是那麼苦。

    「真的。」他點點頭,那麼肯定。

    「那麼……」她露出單純的微笑,「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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