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理智告訴她該推開他,而她也真的那麼做了,可是當她偏頭欲躲的時候,他長臂一伸,瞬間將她摟進懷裡,不給她絲毫躲閃的機會,薄唇不帶一絲遲疑地覆在她柔軟的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隱忍的情感在剎那間爆發,牧巖忘了一切。此時此刻,他恨不得將她摟碎在懷裡,不允許她嫁給別人,不允許她逃離他身邊。思及此,他更加擁緊了她,不理會她的掙扎,纏綿的吻急切地深處,有些瘋狂,有些激烈,似乎帶著絲懲罰的意味,又更像是耐心地安撫,總之,讓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三次親吻。第一次,她站在停車場等米魚來接機,恍惚間被陌生的他摟住纖腰,他的唇蜻蜒點水般劃過她的;第二次,他將她緊緊擁在懷裡,特有的男性氣息圍繞在她鼻端,纏綿而動情地吻了她;第三次,似是不能接受她的抗拒,撬開她的牙關與她唇齒相戲,那麼瘋狂,那麼霸道。
安以若整個人落在他懷裡,無論如何也躲閃不開,委屈霎時湧上心頭,晶瑩的淚順著眼角滑下來,她哭了。他不是她什麼人,他們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驚覺到臉上的濕意,牧巖不得不清醒過來,滑開她的唇,溫柔地吻過她帶淚的臉頰,收攏手臂,與她擁抱在一起,俯在她耳際想說什麼,卻許久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她不願意,她終究是不願意。心口瞬間裂開一道口子,他感覺有血滲出來,蔓延著浸濕了胸膛。
或許,一切都錯了。他不該來見她,他不該打擾她平靜的生活,他更不該吻她。他受不了她的拒絕,也不想惹她哭。
「為什麼……」聲音帶著破碎般的迷離,安以若喃喃著,低低的聲音卻不似想要答案。為什麼總是這樣?她沒有責怪他因執行任務而冒犯她,她甚至不要求他為地下室裡那突如其來的一記親吻多作解釋,可是為什麼現在又是這樣?他們之間,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她更亂了。她希望他能說些什麼,至少讓她別再迷茫下去,給自己的心亂如麻一個理由,或者一個出口,她已經被困在了死角,眼看著就要失去判斷的能力了。
「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等這麼久。」或者晚了,可她還沒嫁不是嗎?也許還來得及,他不想就此放棄。
牧巖鬆開手臂,指腹輕輕摩挲過她的臉頰,溫柔的動作幾乎將她的心融化,看著她朦朧的淚眼,他終於決定告訴她他的心意,「以若,我……」
「以若!」未及成形的句子在下一秒被扼殺,低沉地夾雜著怒意的聲音毫無預警地自身後響起,牧巖與安以若同時怔住。
在這一瞬間,他們或許還沒有意識到,彼此的命運已經這一聲呼喚中被徹底變改了原有的軌跡。安以若注定聽不到那句深埋於心的告白,而牧巖,也注定迫不得已地忍痛放開她的手。
回神之時,她慌亂地擦著臉上的眼淚,轉身時看見席碩良臉色沉鬱地站在樓梯口,瘦高的身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牧巖微變了神色,他深吸了口氣,緩慢地收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唇角抿成一線,目光投向急步而來的席碩良。
腰上一緊,安以若已輕易落入席碩良懷裡,她聽見他的聲音迴盪在頭頂上方,「看來牧大隊長的傷是完全好了,都已經可以約我未婚妻吃飯了。」略帶嘲諷的語氣證明他已經極力在克制著驚騰的怒意,一句未婚妻,宣告了她的所屬權。
牧巖何嘗聽不出他語氣的不善,下意識牽了牽唇角,語氣淡淡地說:「你也知道僅僅是未婚妻而已。」言外之意,安以若還不是你妻子。
萬沒有想到席碩良會來,更沒有想到牧巖會說出這樣的話,安以若咬緊下唇,隱隱感覺到氣溫在下降,而席碩良的懷抱也驟然變冷,似是要將她冰封起來。
接下來,是死寂一般的沉默。兩個男人迎面而立,深沉的目光相觸在一起,無意間透出絲絲危險的氣息。
感覺摟在腰間的收臂猛地收緊,席碩良將她更緊地摟在身前,他終於打破沉默:「下個月六號就不只是未婚妻了。一切都不容改變,包括我未來的岳父,也不允許婚禮出現意外。」他不允許任何人改變既定的一切,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然後他從外衣內袋裡取出那張紅得灼目的請柬,遞到牧巖面前:「下午去了緝毒大隊沒有見到你,既然現在碰上了,我也就不多跑一趟了,介時希望牧大隊長賞光。」並不是全無感覺,安以若的沉默少言已讓他有所懷疑,否則他不會如此急切地將婚期定下,只是事情似乎發展得比他想像中壞許多。他不相信,愛了他六年的她真的會變,就因為他救了她?
請柬是暗紅色的,沒有繁複的圖飾,只是「百年好合」四個字被金燦燦的邊線圍繞著,華麗而不俗艷。僅僅一眼,已然刺痛了牧巖的眼,還有他的心。
下個月六號,還有短短半個月左右的時間,無論是身為準新郎的席碩良,亦或是身為A城市長的安父,都不會允許這一切再有什麼變化。安以若不會不顧及父母的感受和顏面,牧巖也不能不顧及她。於是,靜默良久之後,他艱難地接過請柬,死死掐在手裡,覺得眼前忽然暗了下去,黑得什麼都看不見了。
之前想問的「還來得及嗎?可以取消婚禮嗎?」甚至是見到席碩良那一瞬他想直接搶回她的想法終究都被硬生生深埋在心底,他想,他真不該來見她。
錯了,都錯了。亂了,更亂了。
當面無表情的牧巖接過請柬,席碩良感覺到懷中的人身體瞬間僵住,他微微笑了,說出的話令人莫名難堪:「聽說你這次立了功,下個月就要升為大隊長了,恭喜。」他目光淡淡掃過牧巖驟然繃緊的臉,不急不緩地說:「雖然救人是身為警察的職責,但我還要是感謝你冒險救了我未婚妻。」頓了頓,他鄭重說了聲「謝謝!」然後摟緊安以若,強行將她帶出了餐廳。
譚子越走出包間的時候,看見牧巖將手中那份紅色的請柬從中間輕輕撕開,挺拔高大的身影被黃昏的餘輝渡上了一層暈色,他看著他默然轉身,眼角似是隱隱劃過一道光。
或許老天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結果並不因他們而異,見了面到底沒能改變什麼,只不過,徒增感傷罷了。
不知道是怎麼捱到家的,只記得席碩良臉色沉得可怕,一路的沉默恨不能讓她窒息。她坐在車上,疲憊不堪地閉著眼晴,心底湧起無盡倦意,明知道車停下來,她動也不想動。然後,車門從外面打開,他俯身將她抱起,很快的,她聽到開門的聲音,熟悉而關切地聲音問道:「這是怎麼了?不是和米魚出去吃飯了嗎?」是安媽媽的聲音,而安以若和米魚出去吃飯的事他也是從岳母這獲悉的,他只是去接她,遇上牧巖僅僅是意外。
他似乎笑了,聲音依舊溫柔:「沒事,睡著了。」
把她輕輕放到床上,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修長乾淨的手指拂開她額際的碎發,他說:「累了就睡會兒,我在這陪你。」
曾經在她需要他陪伴的時候,他總是棄她而去,現在她想一個人靜靜呆會兒,他卻不肯給她這樣的空間。安以若狀似熟睡般翻過了身,睜著眼晴望向窗子,心中五味雜陳。
原以為已經能很好地控制情緒了,原以為沒有誰發現她的異樣。可到頭來,他還是知道了,可能比她還知道得更早。對她,他是氣的吧,只是外人面前,他沒有責問她一句,說出的話,目的不在於讓人難堪,只是想提醒牧巖,她是他的未婚妻,不允許任何人染指。她沒資格怪他,哪怕他的方法也同樣令她覺得難堪,她也不怪他。長睫動了動,她垂下眼眸,記憶被拉回脫險那天,想到牧巖的保護,想到危急之時他的奮不顧身,安以若知道他不是為了升職才救她,他不是那樣的人,她不瞭解他,可對他似乎也並不陌生。可那又怎麼樣呢,他是人民警察,即便不是她,他也會捨身相救的吧。
沒有誤會,也不再曖昧,之前的種種,就到此為止了。
「碩良,很晚了,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去客房休息吧。」房門被推開,安媽媽站在門口勸他。
「我再陪她一會兒。」他堅持不肯離去,似乎非要等她開口。
房門被關上,臥室裡再次安靜下來,黑暗中,安以若聽他歎了口氣,然後感覺床邊微微下陷了一角,她被他輕輕抱起摟在胸前,同時拉過薄被蓋在她身上,俯低了頭,將側臉貼上她額頭,低低地說:「我知道你醒著。你不想說話就聽我說。」頓了頓,像是在掙扎,良久之後,他的聲音悠悠傳來,聽到安以若耳裡竟有些不真實的空茫感:「我爸和我媽也是大學戀人,他們很相愛,畢業之後更不顧家裡的反對偷偷領了結婚證。聽說他們剛結婚時生活很苦,他們住在出租屋裡,我媽懷了我以後辭了工作在家待產,我爸天沒亮就要出去工作,常常回到家的時候我媽已經睡著了,好像最長的一次我媽有一個星期沒見著他。那天他回家看見我媽趴在床邊哭,他嚇壞了,以為她身體不舒服,抱起她就往外跑。我媽哭得更厲害了,摟著他的脖子好半天才說我外公外婆白天來過了。我爸反應過來,僵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後他突然哭了,抱著我媽一直說對不起……」
埋在心底的痛楚慢慢復甦,席碩良突然哽咽了,他一直不敢去想父親流淚時的表情,那是一道無形的傷疤,儘管不是他親身經歷,哪怕過去這麼多年,他依然能感覺到疼痛。深深吸了口氣,偏頭將目光投向窗子,好半天才繼續說:「爺爺家裡很困難,我爸上大學的錢都是村裡人湊的,我媽家庭優越得超乎我爸的想像,他不願意受我外公的恩惠,堅持不肯進他的公司上班。可是你知道的,沒有根基,沒有人脈,想在這個城市立足並不容易,更何況是他那麼老實憨厚的人。那段時間他工作一直不理想,也很不穩定,讓我媽吃了很多苦。
那天晚上我媽終於忍不住求了他,讓他為了她接受外公的安排,她說她真的覺得很苦,她們明明可以生活得更好,為什麼就這麼固執,外公不是外人,是她的爸爸,她的親人,她不願意老人家為她擔心,她不想因此失去生她養她的父母。我媽哭得動了胎氣差點流產,我爸妥脅了,他進了外公的公司上班,住進了外公的別墅,媽媽得到很好的照顧,順利生下了我。可是好景不長,爸爸從事的工作儘管在外人看來風光體面,但卻不是他的專長更不是他的興趣所在,哪怕他很努力地想要做好,為自己也為妻子爭氣,可還是表現平平。外公的苛責,親朋好友異樣的眼光,讓他再也承受不了壓力,在我還沒滿週歲的時候,他們經歷了最後一次激烈的爭吵,然後決定離婚。辦手續那天,我爸還發著高燒,我媽哭了,就在我爸以為她會回心轉意願意和他搬出去住的時候,有個男人來了,我爸看著他摟過我媽的肩膀……原本的猶豫沒了,他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就那樣和我媽離婚了。」他的記憶裡沒有母親,家裡甚至沒有一張母親的照片,這些事情都是奶奶告訴他的,那年他十六歲。
「三個月後,各大報紙雜誌上處處可見我媽新婚的照片,她的丈夫就是離婚那天出現的男人,銀行行長的兒子。或許這樣的聯姻並不少見,可我爸還是這個消息徹底擊挎了,他變得格外沉默,除了會在不懂事的我面前自言自語外,幾乎不和別人說話。後來,我媽去世了,她的遺書被送到我爸手裡。她說,她好累,再也撐不住了,如果可以選擇,她希望下輩子她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和我爸過平凡的日子……」母親的死是場意外也不是,否則不會有遺書,沒人願意提起,而他,也不知從何提起。
席碩良說不下去了,想到父親抱著年幼的他回到鄉下從此一撅不振,他就覺得心疼。父親是個驕傲的人,或許相比那些更有資本驕傲的人而言,他的妥脅很是可笑,可身為兒子,他沒有資格嘲笑給予他生命的父親。他完全可以理解那樣一個堅強的男人是怎樣被一樁失敗的婚姻所打倒。父親沒有在婚,為了前妻的死他崩潰過,也絕望過,可為了年幼的兒子,他咬著牙挺了過來。然而,他始終自責,自責當初為何那麼決絕地離婚,自責毀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這是席碩良第一次提及他的母親,而他的脆弱,也是第一次在安以若面前展露。他已經不需要再多說什麼,因為她,都懂了。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那麼排斥她的家庭,又為什麼在他父親面前刻意隱瞞一切。他孝順父親,卻不得不為了她選擇了善意的欺騙。她不敢去想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經歷的是怎樣一種煎熬,而他放棄她又回頭之時,又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眼眸蒙上一層霧氣,心尖湧起的心疼令她忍不住抱緊他的腰,安以若將臉貼在他胸口上,哽咽地說:「碩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以為我更愛你,卻不知道,為了愛我,你付出了更多。」只要他不放手,她不會離開他,永遠不會。
風波就這樣過去,席碩良沒有追問她與牧巖之間的事,而她也不知道牧巖主動申請去了新警員培訓基地擔任教官,借由封閉式的訓練陳封了自己的心,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她不再彷徨,固執地將有些人有些事隔絕在心門之外,她也不再沉默,投入了十分的精力與熱情和他一起籌備婚禮。
為了避免婚後與老人家相處不好,安以若主動提出去看望席父,然而老人家的反應卻令她難堪至極,席父不僅不理會她,甚至連晚飯都拒絕與她同桌吃。她心裡的難過不言而喻,卻硬撐著沒在席碩良面前哭出來。面對他的道歉,她只是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將委屈悉數吞回了肚裡。她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會好起來的,總有一天她會被接受,一定會的。
那時,安以若天真地以為,只要她成為一個好妻子,眼前就會海闊天空。可事實證明,她最終還是被命運擺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