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愛情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在錯誤的時間愛上一個不該愛卻很愛的人。
牧巖不禁想,難道安以若會是那個一晃而過,像流星一個轉瞬即逝的人。他甚至開始懷疑除了歲月,還有什麼可以永恆。
她的婚訊對他而言像是晴天霹靂,他以為一個月的時間不足以發生這麼巨大的變化,可是他錯了,錯得很徹底。
他成全了自己的心傷,他有意拖延了歸期,靜靜地呆在那座中緬邊境的小城,企圖用一個月的時間沉澱與蕭然的一切,可他不知道,這一個月的杳無音信,卻在不經意間加劇了另一個女人的心痛。他不知道,那個不得不離去的女人回到A城後整天魂不守舍地等他的電話。一個月的分離,對他而言,是心的煎熬,那麼對於她呢,又何嘗不是。
他沒有給她打一通電話,甚至沒發過一條短信。白天的時候他常常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山林裡,直至行到樹林幽深之處,他仰躺在草地上,透過樹葉的間的縫隙望向遙遠的天際,眼前已是斑駁不清。
他手機裡存著幾條信息,比如:「你好嗎?手傷好些了沒?」比如:「我的傷好多了,不用擔心。」比如:「以若,其實那晚我……」和蕭然什麼都沒有……後面的解釋自然是被他省略掉了,牧巖並不確定她想不想聽。諸如這樣的信息他手機裡有很多條,只是每一條都在發送前被存儲進草稿箱。他的猶豫,他的掙扎,甚至是他的想念擠滿了手機和他陳封的心,然而,他卻沒有如實地將這些傳遞給遠在千里之外遙遙掛念他的女人。
當他終於卸下心間那份沉重的包袱回到A城的時候,已是一個月之後。他驅車來到安以若家樓下,遠遠看見席碩良摟著她的肩膀從停車場出來,而他手中提著一個百年好合的袋子。他完全怔住,坐在車裡看著他們進了大廈,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裡。
牧巖說不清當時的心情,他只覺得胸口鈍鈍疼起來。一個月的時間,或許已經足以改變幾個人的命運。他後悔了,後悔為什麼一個月沒和她聯繫,後悔沒讓她知道他的心意。只是,到了這一刻,他不確定是否還有機會扭轉這看似已成定局的一切。
道德極為自律的男人握緊了拳頭,皺緊的眉頭證明他的悵然與無措。生平第一次,牧巖覺得自己迷失了。他們,明明已經靠得很近了,難道是他,將她推離了自己?
暮色降臨,啟動車子的時候,他的心裡有太多的遺憾和不甘。
牧巖或許並不知道,有人為他堅持了一個月,婚期是他在下飛機那一刻才被允諾的。
你能為一個人等待多久?如果是從前的安以若,她會堅定地告訴你:「一輩子。」對於席碩良,她曾經就是那樣絕決。但是現在,安以若卻沒有勇氣對牧巖說出這樣的話,當然,也沒有誰給她這個時間去等。而她,也沒有立場。他什麼都沒說過,她甚至不明白他那一吻的含義。她不知道他與蕭然之間發生過什麼,她只知道蕭然愛他,而他,在她走的那天去送蕭然了,僅此而已。他們之間的曖昧,或許不足以讓她背棄六年的感情。
從姐告回來,席碩良每天都來家裡看她,定時陪到醫院換藥,在他將婚期提上日程的時候,父母並沒有反對,以前他們對他是頗有微詞的,但在女兒失蹤這些天,安家二老清楚地看到席碩良的焦急與無助,他們不再懷疑他對安以若的感情,反而是她怔了怔,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怎麼這麼急?會不會太倉促了?」不是時間的問題,她也不在意那些所謂的形式,而是她的心還很亂,面對席碩良的溫柔以對,她感到自責和愧疚,但心裡的這些想法,她又不能說出口,惟有自己強壓在心裡,努力地調節,努力地去忘。
似是並沒有覺察到她的異樣,席碩良笑著摟過她,溫柔地說:「都交給我,你只要安安心心等著當新娘就行。」經歷一次綁架,他的以若變得沉默了,他開始不安,他想用婚姻將她留在身邊,當她成了他的妻,就注定今生為他所有。
安以若默然,父親欣慰的笑容,母親微紅的眼晴,讓她再也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曾經不顧一切的堅持,曾經一而再的退讓遷就,讓她覺得如果現在才來說「不」實在有些諷刺,甚至很滑稽。情感在理智面前終究敗下陣來,安以若將淚悄然流進心裡,她輕輕回握住席碩良的手,在他的注視下點頭允諾了婚期。
三十天,已經是她所能等的最長期限了。
然而,儘管努力說服自己,那天夜裡她還是忍不住躲在房裡哭了。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她按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號碼,結果卻令她徹底清醒,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男人依然關機。將臉埋進手心裡,濕鹹的淚,順著眼角無聲地滑落下來。
沒想到席碩良如此主動,米魚得知消息後愣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她大咧咧地捶了席碩良的肩膀一拳:「算你識貨,懂得先下手為強,要不然啊……」故作神秘地摟著安以若纖細的肩膀,她笑嘻嘻地說:「要不然啊,我正打算把她介紹給其他優秀的男士當老婆呢。」見席碩良微笑,她的表情突然嚴肅了,鄭重其事地說:「以若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席碩良,你要好好對她,要是傷了她的心,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安以若的眼晴濕潤了,她轉身與米魚擁抱,哽咽著罵她:「有病啊你,王婆賣瓜……」
米魚不依,推搡著她反駁:「你才有病……我明明是米婆……」然後,兩個女人都哭了。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婚禮由席碩良一手操辦,安父在政府身居要職,雖然並不打算過於鋪張,但畢竟就這麼一個女兒,還是正兒八經地交代席碩良:「規格必須要高。」了然安父疼愛女兒的心情,席碩良笑著應下。安以若看出他似乎有些為難,就私下和他說:「別聽我爸的,他就是好面子,簡單點就行。」
席碩良握著她的手,對於她的體貼,心裡很感動,猶豫了下,說:「你知道我爸一直在鄉下,他不太喜歡熱鬧,等過幾天他上來我好好和他說說,能熱鬧些我們就熱鬧些,我也不想委屈了你。」
席碩良很少談他家裡的事,安以若只知道他是被他爸一手帶大的,對於父親極為尊重,笑了笑說:「等叔叔到了我們一起吃飯,然後看看他的意思再決定。」兩個人都很孝順,對於婚禮,極為尊重老人的意見,尤其是安以若,她認為婚禮只是個形式,生活才是重點。而且兩家的環境又有很大的差別,她不希望因為婚禮的事讓席碩良為難,讓席老爺子覺得沒面子。總之,能遷就的地方她依然願意遷就。然而,事情並沒有安以若想的那麼簡單。
那天,安以若和席碩良一起去火車站接席老爺子,老人家穿著很樸素,但精神矍爍,見到打扮得體的兒媳婦,笑容也還算親切,只是,當安席兩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飯時,矛盾就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來。
安家二老是由司機送去酒店的,一下車,安老爺子的臉色就很沉,注意到丈夫的神色,安媽媽把迎出來的女兒拉到一邊小聲地問:「怎麼訂在這裡?這也太簡陋了。」安家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會親家竟在那麼一家不起眼的飯店,任誰也會不高興。
安以若明白父母的心思,討好地朝媽媽笑笑,「地方是我選的,怕席叔叔不習慣。」
「行了,吃個飯而已。」何嘗不懂她又在替席碩良說話,安父揮了揮手,逕自走進了大廳,席碩良也迎了出來,將未來岳父岳母帶進包間。
這頓飯吃得比想像中艱難,地點的選擇遷就了儉樸的席老爺子本就令安父微有些不滿,可為了不令女兒為難,安家父母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對席老爺子很是親切熱絡,剛開始也算是相談甚歡,無意閒聊時,席老爺子問及安父在哪裡高就,席碩良神色微變,狀似不經意地將話題岔開。安以若臉上笑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後來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到婚禮細節上,矛盾再也無法掩飾。安父在政界的影響力,安母在商界的地位,都讓他們無法退步將婚禮格調降低,哪怕席碩良與安以若也從中盡力調和,最後還是無法達成一致,這頓會親家的飯局竟然不歡而散。
回到家,安父氣得在客廳來回踱步,指著安以若斥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席碩良既然決定娶你,為什麼還要對他父親隱瞞我的身份?我當個市長也錯了?竟然還會影響到我女兒的婚姻?他能瞞他父親一輩子?」
想到飯局上父母的隱忍,安以若低著頭無言以對。安媽媽心疼女兒,用眼神制止丈夫,「好了,以若都忙一天了,你不心疼女兒我心疼。」邊說邊拉起安以若往她房間推,「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去睡吧。」
安以若看著父親陰沉的臉色,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無法令老人家消氣,嘟囔了句「對不起。」轉身回房了。本想給席碩良打個電話問清楚怎麼回事,又怕他那邊也是和她一樣的情況,最終忍著沒打。
第二天席碩良很早就來了安家,主動到書房和安父談話,一個小時後出來,安父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
安以若見他精神不太好,不免有些擔心,「昨晚沒睡嗎?要不別開車了。」
席碩良笑笑,見客廳裡沒人,摟過她抱了抱,「怕你生氣,睡不著。」
「別鬧。」推開他,安以若輕責,「我就說時間太緊,你偏不聽。」被他牽著手下樓,她想了想,終於在他進電梯前問道:「我家裡的情況你之前沒和席叔叔提過嗎?」很奇怪,她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倒像是有罪一樣,這樣的隱瞞讓她有些不舒服。
「電話裡也說不清楚,我想等他這次上來當面告訴他。」席碩良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說得輕描淡寫。
聽到這樣的解釋,安以若忽然覺得很難過,她想說,即便她的家庭環境好,並不代表她嬌縱任性不能成為一個好妻子,所以他沒必要這麼在意這些。但轉念想到席老爺子昨天憤然離去的背影,她又不忍席碩良夾在中間為難,所以沒再說什麼。
席碩良走後沒多久,米魚來了,兩個人窩在安以若的臥室裡聊天。
「我怎麼覺得你這次回來怪怪的?」米魚歪著腦袋看著臉上毫無喜氣的準新娘,打算今天非要問出個究竟。
「怎麼怪了?還不是兩隻眼晴一張嘴。」安以若皺眉,笨拙地單手解著手上的紗布,傷口快好了,癢得厲害。
米魚拉過她的手,邊幫忙邊說:「你話少了很多你不覺得嗎?」輕輕摸著她的傷口為她止癢,她神情嚴肅地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你這樣子一點都不像要當新娘的人。」忽然想到什麼,她不著痕跡地說:「聽譚子越說你救命恩人回來了,你不打個電話慰問一下?」
「碩良說請柬他會親自送過去。」安以若偏過頭,神情黯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她還能怎麼樣呢。
似是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米魚自顧自地說:「沒想到這個牧巖還真有兩下子,竟然孤身潛入敵人陣營把你救了出來。」用胳膊拐了拐安以若,她說:「哎,我收回之前對他的一切腹誹啊。」
「你腹誹人家什麼了?」安以若回頭,面露不解。這個傢伙,沒事腹誹牧巖幹什麼?
「我那不是聽你說他強吻了你心裡對他有氣嘛,但人家是警察,我也不能怎麼著他,所以只能在心裡罵他唄。」米魚嘿嘿笑,想起之前譚子越的交代,她說:「那個,晚上一起吃飯吧,有人請客。」
「誰呀?」安以若皺眉,覺得米魚今天賊賊的,特別奇怪。
「譚子越唄。」米魚瞪她,臉上微紅,「之前不是和你說了,我批准他上崗當護花使者,所以照例他得請你吃飯。」這是她們之間定的規矩,誰有男朋友就得讓那個人請客。只不過,這次米魚沒通知程漠菲,她今天的任務是搞定安以若。
想到米魚和譚子越這一對活寶,安以若笑了,「我要吃滿漢全席。」
「也不怕撐死你。」米魚使勁在她手掌拍了一下,惹得安以若哇哇叫。
晚上七點,米魚開車載著安以若準時出現在事先約好的餐廳,兩人從停車場出來,門口赫然站著兩位男士,一位是譚子越自然不必多說,而另一位,竟然是一個多月未見的—牧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