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十一月,深冬的陵園,落葉紛飛,魏易揚站在一座墓碑前,放下一捧她最喜歡的薰衣草,而後蹲下靜靜擦去墓碑上照片的灰塵,凝視照片中她甜美如百合的笑,百感交集。
「你看看你,永遠只有19歲,我都29了,比你老好多,都有皺紋了。」
他坐了下來,面對她說話,臉上有微微的笑,「前兩天我去看過你爸爸媽媽,他們都很好,她們領養了一個小女孩你知道了吧?她叫我叔叔來著,我讓她叫哥哥,她不肯,說沒見過這麼老的哥哥。」
他笑容淒涼,「所以我在想,如果你還活著,那麼你的小妹妹豈不是要叫你阿姨了?不過依你的脾氣,肯定是讓她叫你姐姐,叫我叔叔,你就愛欺負我。」
他輕輕撫摸照片,就好像18歲的時候他的手穿透她的長髮,絲絨一般的觸覺,讓年輕的他心神蕩漾,沉浸在那一片黑色的光澤中。
可是半年以後,她的長髮開始掉落,起先是一根根,後來是一團一團,觸目驚心。
他知道,那一團團脫離的黑髮如她的生命力,正一點點的從她身體抽離,令人絕望。
他抱著化療後虛弱的她,幾乎難以呼吸,因為他聞到了死亡來臨的味道。
「你看你黑色的頭髮多好看,你大概不知道吧,現在的女孩子喜歡把頭髮染成黃色,棕色,甚至紅色,遠遠就能聞到一股染髮劑的味道,讓人很受不了……」
「我永遠忘不了你洗完澡,偷偷從二樓窗子爬下跳進我懷裡時,頭髮香噴噴的味道……」
不知不覺,他已有些哽咽。
「兩年前我跟一個女孩子交往過,笑起來的樣子跟你很像,只是她沒有像你一樣的小酒窩,老實說,她還比你漂亮一點,後來我們分手了,你猜為什麼?因為她把頭髮染成深棕色,我受不了染髮劑的味道,跟她分房睡,她把頭髮染回來,我還是受不了染髮劑的味道,她為此跟我大吵了一架,說我吹毛求疵,最後還說我陷在柏拉圖式的愛情裡不可自拔,牽掛一個已經不在的女人,活像個可憐蟲。」
他無奈笑了笑,冷風吹亂他額頭的發,深秋的陵園一片蕭索荒涼。
這個地方太過冷酷,死寂一片,只有秋葉落地的沙沙聲,這裡埋葬了太多人對生活對愛情的嚮往,所以,一年,憑弔一次就好。
「我知道你肯定生氣了,怪我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以前你就這樣,只要我一跟女孩子多說兩句話,你就生氣,更好笑的是,你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發脾氣,你一生氣就愛挖苦我,然後悶在房間裡畫畫,把我畫成豬頭,畫得滿地都是。」
「我最傷心的是你後來連握畫筆的力氣也沒有了,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我去教堂祈禱了很多次,可是你還是走了,你走的那一天剛好在下雨,我在雨裡哭了很久,我爸從小就教我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很感謝那天的雨,因為沒有人知道我在哭。」
不知不覺,一滴熱淚滴在秋土裡,惆悵化開。
「最近我聽到一首歌,名字叫夜曲,我聽到的時候,幾乎發狂。那就是我們的故事,我還記得它的歌詞:埋葬你的地方是幽冥,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愛情。你是不是很想聽這首歌?很多女孩子都喜歡這首歌,我走在街上,經常就能聽到它,我事務所裡的小姑娘的手機鈴聲就是這首歌,每次我聽到都很抓狂,非常抓狂。」
他苦笑,「哦對了,你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做手機鈴聲,」他哀傷的眼神遙望遠方高崗,「你離開太久了,太久太久了。」
快速擦去眼角滑落的淚,他笑了笑,「哦,對了,我今天特地去買了這張碟,裡面的每一首歌我都聽過,很好聽,我想,你聽了以後肯定不會再覺得寂寞。」
他用雙手刨開冷冷的土,小心翼翼的,生怕驚擾了睡夢中的她。挖出一個淺淺的坑後,他將碟放進去,然後用土覆上,拍平。一直輕輕的。
然後就是這樣靜靜的,他坐下,看著照片中青春俏麗的少女,看她微笑面對世界,她留給世界的最後的禮物,怕就是這樣清澈的眼神,以及甜美的笑。
她青春的所有光華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間,而他已笑容滄桑。
「好了,說最後一件事。下個月我要結婚了,新娘子就是那個罵我沉迷柏拉圖式愛情的女孩,兩年前我們分了,大概是緣分吧,後來的日子我常常會碰到她,在巴黎,在紐約,有時是我先看到她,有時是她先看到我,碰到就吵架,」他苦笑,「不過老實說,她很有趣,每次跟她吵架我都會很開心,這大概就是孽緣。」
「一年前她滑雪的時候掉下山,受了重傷,昏迷了幾乎三天三夜,那時那種無力感又來了,讓我幾乎發狂,我很害怕,那時我就告訴自己,我失去了你,我再也不能失去她了,我輸不起第二次。」
「依依,祝福我吧,她說得對,我不能一輩子停留在18歲的記憶裡走不出來,她說時間是最好的解藥,現在十年已經過去,我想我走出來了。」
他柔笑,「而你,永遠活在我心裡的某個地方。」
遠方有殘葉繼續飄飄而落,有鶯鶯鳥叫聲從山野深處傳來,天空中大雁排成一排飛向溫暖的遠方,再過幾個小時,夜曲將開唱,沒人有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