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葉知秋按響我家門鈴的時候,我正坐在床上生悶氣,我媽罵罵咧咧得給我整理行李,我爸則倚在門框上若有所思得望著我,金絲邊眼鏡下的老眼錚亮錚亮。我媽嘴裡碎碎唸唸,「瞧你那點出息,還沒跟情敵大戰三百回合就開始縮床上當烏龜,你縮什麼縮,從床上滾下來」
叮咚聲暫時把我從我媽的念叨和我爸的逼視中解救出來。
桃核去應門,之後攜風似的跑進來,結果因為速度太快,她又光著腳丫子,踩著地板上的T恤滑倒,重心不穩撲倒在地,親吻膜拜了木地板。抬起頭來時她扭曲著臉嗚咽,「媽,我在姐夫面前丟臉了。」
我們這才發現葉知秋正拘謹得站在門邊,穿著清爽的T恤,表情有似尷尬,但還是掛著謙謙淡笑,在看了我一眼後,禮貌得朝我爸媽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今天桃花開學,我也沒課,所以過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我媽生來就是干文藝的料,可惜一直沒有導演找她演她最擅長的四川變臉。我媽前一刻還是凶神惡煞般的晚娘臉,倏地在瞥到葉知秋之際,展現出慈祥無比的親娘臉。六月的天都沒我媽變得快。
我媽熱情得朝葉知秋點頭招手,「知秋呀,快進來進來,有沒吃早飯?你等著,阿姨給你做阿姨最擅長的法式蛋撻去。」
之後我媽開始作秀,她扶起桃核,假惺惺得拍拍桃核的屁股,輕柔得說,「屁股摔疼了吧?」
比起剛才摔跤的驚嚇,我媽那千年才出現一次的溫柔真正嚇壞了桃核,桃核的臉首先是震驚,接著是困惑,眨眨眼愣愣得說,「媽,我屁股沒摔著呀。媽你看清楚看清楚,我再給你演示一遍。」而後她一本正經得慢動作重現了剛才前撲的一幕。
我爸媽還有我,都不約而同得抽了抽嘴角。我終於知道我們家誰是真正的蠢貨了。我不忍再看,甩下一句,「媽,以後讓她少吃點。」
之後我罔顧葉知秋的存在,頭也不回得走進了房間。
我心想,我形單影隻心煩意亂了那麼多天,他卻美人在側花滿堂,倘若他心裡真有我,我就必須也讓他心煩意亂一回。
我咬緊嘴唇,我和他已來來去去這麼久,我有時覺得漂在水上,有時感覺蕩在空中,而我需要的是真真切切走在陸地上的感覺。我歎了口氣,是時候讓我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了,前方究竟是天堂還是深淵,就看今朝他的表現了。
我在賭博。
我背對著門整理書桌上的雜物,豎著耳朵心不在焉,可聽了半天,身後卻依然什麼動靜也沒有。我索性停下手中動作搖頭歎氣,我怎麼忘了,他壓根就是個書獃子,準是跟我爸聊天去了。我皺著眉想,我桃花英明一世,怎麼會看上這麼個食古不化的書獃子?
「我能進來嗎?」
我低落的心,驀地又在雲上了。
我冷冷說道,「進來吧。」
聽到他輕柔溫潤的聲音,我嘴角扯出絲笑意,但還是憋住不再吭聲,以蕭瑟的背影來控訴他。我要狠狠控訴他。
葉知秋先是沉默了一會,我感覺到房間裡的空氣都是沉重靜謐的。而後氣流開始靜靜流轉,他踱過來,坐到了書桌邊的椅子上,佯裝無事般的笑問,「行李都弄好了嗎?」
我見他坐下來,騰地起身要走出去。
「桃花」
他喊住了我。而我終於於心不忍,轉身回望他,見他墨黑的眸子倒映著我冷冷的神情,他慌忙站起來,只是無言得望著我,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吐,卻只能濃縮成兩個字,桃花。
每次都是這樣,當我們之間有什麼時,木訥的他只會低低喊我的名字,那一聲「桃花」,在我耳朵裡,蘊著綿長的情意,款款的溫柔,彷彿萬水千山的情,都寄托在那一聲「桃花」裡。
我心念一動,決定不再折磨他。我終於開口,咄咄逼人得開口,「葉知秋你回去吧,圖書館有人等你呢,大學開學也沒什麼,我能應付的,我不想耽誤你們學習。」
葉知秋似乎沒有料到我也有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畢竟往常的我都是熱情四溢,足以融化冬天冰雪的。他走近我,我們就這樣靜靜望著彼此,我凝視他星子般的眼,妄圖從裡面找到哪怕一絲躲閃的光芒,但沒有,他沉靜的眼,就如我第一次見到一般,澄澈如泉。
他終於說話,「桃花,你多想了。」
這般情況下,我本期望他像電視劇男主角一樣抱住我,神情得傾訴,「桃花,那些人都是浮雲,你才是我心中永遠的惟一的雲朵」,可是他沒有,他只是說,我想多了,我桃花想多了,全是我想多了,其實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我失望透頂,感覺所有的耐性一點點流出體內,氣得胸腔起伏,馬上就紅了眼睛,一滴熱淚竟從面頰滑落,大聲吼道,「所以葉知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桃花想多了是不是,你給我補習我不應該誤會你喜歡我,你牽我手我也不應該誤會你喜歡我,還有你說等我,我也不應該誤會你是喜歡我才等我,」我的眼淚如珠子般一顆顆落下,而激動的我甚至開始胡言亂語,「是,是,是,你的青梅竹馬說得沒錯,我就是桃花癲,我就是桃花癲。」
眼淚決堤傾瀉出來,我鼻涕眼淚得低頭四處亂找,嘴裡喃喃不休,「那雙該死的拖鞋呢,我要扔了它,該死的我要扔了它!」
猛然間歇斯底里的我被一把拉住胳膊,而我回頭對上他焦急不知所措的臉,我在他眼中捕捉光熱,葉知秋扳正我的身體,我們就這樣對視著,他望著我,垂首低著嗓子對我說,「桃花,聽我說好嗎?每天我的室友都會嘲笑我有雙粉色的拖鞋,我沒有告訴他們,這是一雙情侶拖鞋,每天晚上有個女孩子穿著一模一樣的拖鞋,每天我想到這點的時候,就覺得很幸福。」
他眼底的溫柔排山倒海般包圍我,我吶吶不知如何反應,只是沉浸於那一片溫柔的海。他繼續說道,「有一次,我把拖鞋洗了放在陽台上曬,結果那天風很大,我晚上回寢室的時候室友告訴我拖鞋被風吹下樓了。那天晚上雨很大,我在樓下花壇裡找了很久,同學都勸我放棄,可是我堅信我能找到。」
說到這裡,葉知秋靦腆一笑,露出了可愛的虎牙,「並且最後真的找到了。」
我被感動得一塌糊塗,淚眼婆娑得問他,「你是不是全淋濕了?」
他不說話,只是用柔光聚斂的眼望著我,他抬手拭去我殘餘的淚,輕輕的,自嘲道,「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你更癲?」
我倏地一把環抱住了他,嚎啕大哭起來。
我流下了喜極而泣的淚水。
「咳咳」
一聲刻意的咳嗽聲打斷了我和葉知秋之間生澀激動的告白,我抱著葉知秋往門邊望去,我爸肅著張老臉站在門邊,身後是好事的我媽和桃核,我媽最是有趣,腰上還圍著圍裙,手上還拿著鍋鏟,看起來為了看戲,她連放下鏟子的時間都沒有。
在三雙眼睛的逼視下,葉知秋紅著臉放開了,退步到我兩步外,斯文俊逸的臉時青時紅,更讓我喜歡。
我爸又開始若有所思,瞥了我倆一眼後說,「出來吃早餐吧。」
我作為一根混世老油條,自然知道我爸是徹徹底底的外強中乾型,因此毫不懼怕。我挑挑眉得意得飛了個眼神給我們家三個人,暗示他們我桃花魅力無敵,已經光榮得完成了組織交給我的使命。
在接收到我飛揚的眼神後,我媽也神采飛揚了。興許她本來是想豎起大拇指,結果伸出來的卻是個大鍋鏟,於是我媽賢良淑德模樣就添了幾分凶悍,我不得不敬畏了一下。
我用鼻子嗅了嗅,聞到一股濃重的味道,「什麼東西焦了?」
我媽舞著鍋鏟飛竄起來,嘶叫著,「天哪天哪,雞蛋,天殺的雞蛋。」
我媽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那頓早飯,我們五個人分享了兩個黑乎乎的雞蛋,為了不暴殄天物,大家夾起煤塊一樣的蛋後,視若無睹得塞進嘴巴,像吞藥丸一樣得微笑吞下肚,吞完以後無不拿起桌上的牛奶一飲而盡,整個場面十分悲壯。
早飯完畢後,葉知秋被我爸叫進了書房,我心咯登了一下,在門外焦急徘徊了半個小時,期間我問我媽,「媽,我爸是不是要棒打鴛鴦?」
我媽繼續整理我的行李,嗤之以鼻,「別理他,咱家女人說了算。」
我媽說得沒錯,我家的小事確實是我媽說了算,但大事上,我爸是絕對的一家之主。我仔細一盤算,我談戀愛也算不得小事,所以這件事上,還是我爸說了算。但聯想到我爸以前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稍稍定下心來。
我爸就是一隻悶騷狐狸,見到優秀的男生,相對於我媽的明撲,我爸只會來暗撲,而且撲得更猛更凶狠。我凝眉盯著桃核那大口挖冰激凌下肚的兇猛架勢,猛然間悟到,我家的人,興許都是猛虎下山型的,空著肚子守在暗處,選中目標,伺機進攻,見血封喉,絕不手軟。
我沉思著,我家能組成一個小虎隊了。
這時門吱嘎開啟,葉知秋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來,悄悄走近我,耳語道,「桃花,你爸要我們兩年以後再談戀愛。」
我愣了一下,心裡咒罵了起來,這老東西,居然還記著我八百年前在孔子那老東西面前許下的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