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2)
「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都會設計讓那邊開口的。」我惡狠狠的甩下了一句話,「到時你不去,也得去!」
沒幾日,龐貴妃就吹了枕頭風。
有一江湖相士夜觀天相,說只有真龍能壓的住妖火,真龍一出,叛亂馬上就能蕩平。
皇帝陛下,龍體欠安,當然不能御駕親征了。再說,朝中也真的無將可派。太子,只能是太子殿下,出面壯壯士氣吧。
皇帝,故意的將此言論放了出來。
東宮沒有反映,中宮,也沒有反映。
從此,承乾不理我了。
我去東宮找他,卻聽說他整夜在坤寧宮裡待著。
我知道,
他在躲著我。他恨我。
毫無徵兆的一個日子,我在萬玉堂外無聊的散步。
突然,聽到了一群衙門公人的閒聊。太子,明承乾,竟在一個朝會上自己站出來了,請旨為皇帝分憂,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主動去南方征叛,不僅如此,還奏請將兄弟全部封王,尤其令人震驚的是說了自己若是戰死後,五皇子賢良,可接替太子之位……我驚愕萬分,擠進身去插了話,「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聖旨都下了,還能有假?!」公人們嘲笑著我的無知,「那五皇子當場跪下對天盟誓對太子絕無二心……皇上更是感動之至,下座抱著太子好一個痛哭吶……」
我幹幹的笑了。
這孩子,還是想明白了……也沒有白費,我的一片苦心啊!
兩個月後,承乾凱歌大奏,班師回朝。
我在龍門社包了茶座,看著一身金色鎧甲的他,意得志滿的端坐馬上。
承乾,從今後,你可不用再說那句,「生於高牆之中,養於婦人之手」了吧,大周的第一場勝利,屬於你了!
皇帝,皇后,文武百官出天定門列隊迎接。
「萬歲!」「萬歲!」「萬萬歲!」
自沙場歸來的血性方剛,齊聲呼喊,響徹雲霄。
我凝望著承乾的背影,輕笑。
這一刻的萬人之上的迷醉,你永生,不會捨的了吧……
我的作品,成功了一半了。我舒了一口氣,起身。
目光回轉的光景,我突然,被什麼吸引住了!
日角堰月相?!皇后之像!
我愣了!
窗邊,站著一位望著大軍癡迷的閨閣少女……從她的穿著打扮就能看出,家境的雄厚與顯貴。
我急急的離開了。
回到萬玉堂,我將自己關在了密室之中。
又一個日角堰月相?!這是怎麼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日,一裱好的新書長卷被送到了我的手中。
承乾寫的《孫子兵法》九地篇:「施無法之賞,懸無政之令……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夫眾陷於害,然後能為勝敗……」
他的字,寫的規矩方圓,端正有力,只是,在「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的「生」字上著重了筆墨,換寫了於其他字截然不同的字體。
我笑了,讓張青掛在了密室牆上。
隨後的兩年內,
承乾,哦不,太子。
太子在我的教導之下,越來越有帝王之像了。好消息,接踵而來。
太子帶天子出使了,太子臨朝聽政了,太子監國了……事情,在一步步完美的向著我的預期行進著,但是。
我能明顯的感覺出來,承乾對我,越來越生疏了。
我太狠毒了。
我逼他廢了他的髮妻,殺了他的老師,借弟弟的手害了他的父皇,嫁走了他唯一的親妹妹……
我身體力行為他講述的,是另一種「存天理,滅人欲」的實踐——存的是慾望,滅的,是親情……
天禧二十一年,冬至。承乾代天子祭天。
快了……時機,就要成熟了。我收拾了密室中的一切,有了新的計劃。我突然想找他談談,可看了看沙漏。已經深夜了。
巧合嗎?子時剛過,竟是張德安,突然來找我……
在啟泰殿耳房。
我見到了一臉疲憊的承乾。
他不是代天子祭天去了嗎?怎麼,一臉的鬱鬱寡歡……
「你怎麼了太子?」我有些驚異。
「師父……」我至今,都記得他那時落寞的神態,「您說……」他的聲音悠長而孤寂,「等真到了那一天……我是不是,就是一個『孤家寡人』了呢……」
「怎麼?」我惻惻的笑著,「想收手?呵呵……晚、了。」
第一次,我覺得自己笑的就是一個魔鬼。
「我要走了。」我徑直轉了話題。
承乾驚恐的回了身,他煞白了臉,狹長的一雙眼睛失神的盯住了我,「師父?!……」他顫聲呼喚著我,表情變的極度難以置信!
「我要走了。去漢北。」我衝他寬厚的笑著,「天相有異,那裡,更需要我。」
「師父!」他突然衝了上來,抓住了我的肩膀,「徒兒從前是有不敬……但徒兒不是那個意思……師父……」他搖著我,急的有些語無倫次。
「承乾,」我笑著望著他,又重新叫回了這個稱呼,「這麼多年了,我想,該是留獨立施展空間給你的時候了……」
「可是,」承乾急的都快說不出話來了,「師父,偏偏在這個關口……我們隱忍鋪墊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這幾個月嗎……您在最關鍵的時候離開……您,我……」
「你見過老鷹嗎?」我笑著拍著承乾的手背。
「老鷹,都是築巢於懸崖之上。」
「雛鷹,一直都是受到無微不至的呵護的。可是,等到雛鷹長出練羽的時候,老鷹就會把它們銜出巢外。」
「一定要是萬丈懸崖。才能將雛鷹丟下去。」
「要麼粉身碎骨,要麼一飛沖天……」
「小的風浪,師父都替你擋了。這個萬丈深淵,一定要你自己來。」
「你若是飛不起來,就不配做我的徒弟。」
「你若飛的起來,就堪為大周的新君。」
「師父——」承乾怔怔的,呆立當場。
「師父,不能永遠跟著你。承乾,出師之作,幹的漂亮些。」我伸出手,迎著他目瞪口呆的視線,一點點,扯下了自己的假須、假髮。「三十多年了……我終於,表裡如一了……」我大笑著,轉身離去。
張德安,在外面恭敬的等候著。
「撲通」。我聽到了,膝蓋碰地的聲音。
我笑了,這可能,是我有生最後一次,讓這位徒弟來跪我吧……
下次見面,他可就是大周國的九五之尊了……
玄武元年。
一切歸於風平浪靜。
我推辭了承乾一切關於挽留我的美意。歸老山林。
我這個天目人,一生能順應天意,扶一幼主正位,已是百世修來的福分了。
我師父若能見到今日,也會含笑九泉吧……
我用了將近十年,將足跡,遍佈了名山大川。
想,自顯聖十三年來,轉眼快四十年過去了,我,蓬萊張嵇。也算經歷了三代君王……一甲子多風雲,就在彈指一揮間。這一生,得願所償,功成名就;我意得志滿,雲遊四海去也。
遠處,忽逢桃花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哦?我停住了腳步,這莫非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園不成……
一處茶社,幾個村夫在飲酒閒聊。
我湊上前來,要了一壺清酒,對著美景,細細品來。
「這世上的事,真說不明白,有邪門的地方……」
「舉頭三尺有神明嘛……」
「說不定,神靈正在聽我們說話呢!天命,說不準啊……」
他們,居然在討論神靈天命。
我淡笑著,慢慢咂著酒香。
「要說這輩子最靈異的,就是桃園東邊那家了……」
「怎麼了?那家人好端端啊,也不生事。」
「他們剛來的時候,建房子……我和柱子狗子給他們家上梁。你們說怪不……晴空萬里啊!曬的人頭都發暈!可是,就在上梁的那一刻,下雨了!」
我突然愣了。我轉過了頭,望向了說話的那個村夫。
「在場幾十人呢!親眼看到的,就他家那方正地兒有雨!邪門啊!一點都不多琳!當時村裡的老人都說,保不準有龍啊!」
我驚呆了。急忙的起了身,「這位老鄉,」我笑著拱手,「您剛才說的,可是實情?」
「騙你我天打五雷轟!」村民急了,「那家就在前面住,你去問問!」
我問明了去路,急匆匆的,啟程了。
一種新奇的,數十年未有的興奮吸引著我……
又是真龍嗎?天意又要垂青與我嗎?!
我疾步向前,轉過了桃花林,看到了一個小男孩,站在高處,指揮著一隊小孩子演繹象棋。
我看了一會兒,驚奇的發現,他竟是,自己跟自己在博弈。
「唉,老丈!」他吆喝著我,「你進戰場了!」
我突然間反映了過來,很不好意思的,自孩子群中,繞到了他的身邊。
天啊,日角隆準,奇骨貫頂……我仔細一瞧,驚呆了,這孩子,竟長著一幅如同當年膠州王一般的面相,比承乾,還要……
「你認識我?」那男孩子瞪大了眼睛。
「可能……」我嘿嘿的笑著,「我老了,忘了你叫什麼名字了……」
「惟熙。」他擺手,驅散了同伴。「老丈,您想問人家名字就直說,拐彎抹角的,多累心啊……」他清脆的答著。
我尷尬的僵住了笑容,這孩子,可比承乾當年難對付多了……
「惟熙?」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纏上他了,「好名字,呵,有講究吧,誰給你起的?」
「我娘起的,據說取自什麼……」他皺著眉頭,「什麼百志……惟熙……」
我愣了,一個女子,取名竟取自《書-大禹謨》……
「這是《尚書》中的話,『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熙。』」我耐心的解釋著,看來,這孩子學識的底子不如承乾當年,也難怪,畢竟,是流落民間……
「呵呵……」這男孩子竟突然笑了,「老丈,書背的這麼熟,不是個簡單的路人吧?」他望向我的眼神,一瞬竟全是戲謔。
這臭小子!居然下套來試探我!
我有些氣結。老虎打盹,居然讓耗子給戲弄了!
「我是不簡單,」我索性直接開口了,「你有福,我看上你了小子,我要收你做徒弟。」
「徒弟?」那少年輕笑的望著我,「你憑什麼收我做徒弟?」
我心下一樂,真是有個性啊。
「我是陰陽家。我通天意。不信我給你算上一卦。」我自得的撫著鬍鬚。
「哦?」他皺眉笑著,「那你,先給你自己算一卦吧,算你能不能,活著出這個村?」
我愣住了,突然間,發現有把鋒利的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福舅,這次來的挺快。」那小男孩懶洋洋的起了身,拍了拍手中的塵土,「這老頭,八成是個細作,交給你了……」
「唉!」我叫住了他。
「老實點!」身邊的聲音,冷酷而無情。
我下意識的回頭,與那人四目一對,竟同時,愣住了。
我突然想起來了!
這男孩子應該是誰!
「哎!」我狠狠的拍著自己的頭,「惟熙!帶我去見你的母親!」我高喊著,
「我就是你的師父!」
「你娘,會告訴你的!」
我興奮的都要癲狂了!
「放心,我活的時間會很長,至少,能教你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