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天快亮了,那蕭聲才漸漸隱去了。
涵玉沉沉的昏睡過去,酣逸之極。
一早,敏兒照例來伺候她梳洗,見她睡的香甜,沒敢打擾,輕輕退下了。
涵玉一直睡到日上高桿,才舒服的起了身。
這麼晚了……她酣暢的伸了一個懶腰,陽光燦爛的鑽入了屋內,將桌椅器皿都鍍染上了絢目的光環……
「敏兒!」她覺得一切都變的那麼的不同,「今日不用開火了,」她的心情爽快的很,「我們出去吃頓好的!算是慶賀我們平安抵達漢北郡吧!」
「小姐……」敏兒愣了半天都沒反過神來,慶賀抵達漢北?也不是今天抵達的啊……小姐這是怎麼了啊,昨晚上出門撿著銀子了?
「小姐……好費銀子的……」敏兒善意的提醒著她。
「別和我提那些阿賭物,」涵玉的語速很快,「人生得意需盡歡……再說,多攢那幾兩銀子也起不了大用……」
「叫上福兒,」她興沖沖的梳理著秀髮,「晚了別錯過了飯時!」
三人再次踏上了吉慶街。
只不過,這次的心境大不相同。
「這家不錯啊……」涵玉四處搜索著氣派的食府,「天、然、居……」
三人走近一瞧,門外端正掛著左右兩幅看聯:
「客上天然居」
「居然天上客」
她撲哧一聲笑了。這漢北聯對之風很盛啊……
「好利害!」一旁的福兒卻瞪大了雙眼,驚呼著跑了過去,「小姐,居然正讀反讀都一樣啊!這家掌櫃好文采!」
「呵呵,」涵玉不以為然的輕笑著,「只能說,是這家掌櫃的會取名。」
「此乃浙江大佛寺的門聯,」她笑著解釋道,「『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禪味很一般的佛聯,用在這店家身上,竟更恰當些。」
「和尚還有如此高深的文采?」福兒更驚了。
「當然!」涵玉笑著敲了下他的腦門,「其實很多的鴻學大儒,都隱秘在深山老寺中呢。吃飯去!」
叫了些招牌菜,三人好好的飽餐了一頓。
福兒惦記著涵玉誇和尚的話,不停的好奇追問著其他的聯對。
「有一句,說彌勒的,」涵玉邊吃邊講解,「山門冷煙,總見他歡天喜地;衣袋空攜,卻剩得大肚寬腸。」
「一樣面貌,抱者不知饑者苦;兩副口舌,得時休笑失時人……」涵玉越說越興奮。
「還有『願大地都成淨土,問眾生誰是如來?』很有霸氣!」她就差沒手舞足蹈。
「小姐真利害……真是才女……」福兒聽的眼睛都不眨,由衷的稱讚著。
涵玉面紅耳赤,連連擺手,「什麼啊,我只算是知道個皮毛,有佛學高手,等日後若有機會,我給你引薦。」
敏兒疑惑的瞅了涵玉一眼……
「我喜歡最後一句,『問眾生誰是如來?』」福兒喃喃的說著,「遠勝過那些『山門冷煙……』」他竟將涵玉說過的對聯重複的一字不差!
涵玉呆滯,「可惜了……」她歎息著搖頭,「你這靈慧好學的根子,若是早入私塾……將來保不定也是個狀元、榜眼呢……」
「真的嗎?」福兒的眼睛煥發了別樣的神采,但只是一瞬,就馬上黯淡了,「可惜福兒沒那個福份,」他緩緩的垂下了頭,「福兒就是做奴才的命……」
「相信我……」涵玉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快了……你既有這份心,我會想法給你弄一個正經的身份,讓你能和別的孩子一樣,光明正大的讀書去……」
「小姐……」福兒愣住了。
敏兒更加疑惑的又瞅了涵玉一眼……
——言多必失。
涵玉在心裡鄭重敲響了警鐘……
「多吃點多吃點……這漢北羊肉做的真不是吹的……我以前一口不吃的……」她笑嘻嘻的引開了話題。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吃著,零星聽得臨桌有幾人竟議論起萬玉堂來了……
涵玉馬上停了手中的動作,專注的側耳傾聽:
「這麼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萬玉堂昨夜走水了!」一人高聲說著。
「誰幹的?破案沒?」另一人好奇的問道,「玉石店又不是草料店,哪能自己著起來!」
「八成是同行相欺……僱人放火……」還有人插話。
「還可能是賊干的呢。」先頭那人神秘的說著,「聽六扇門一哥們說,這把火是衝著一個什麼龍女像去的!因為店裡什麼也沒少,就丟了這一件!」
涵玉驚愕之極!
龍女像被偷了?!
「聽說,那龍女像可值錢了!」有人湊話,「那個漂亮啊……」
「以前怎麼沒聽說過萬玉堂還有這東西啊?!」有知情人疑惑了。
「唉!人家掌櫃的才從京城運來不到一天呢!就讓咱漢北的賊給撈上了!」
「在京城都沒丟,到漢北丟了?」
「倒霉的是,聽說這玉是大都督府點名要的……」
「這賊倒霉了!」
「說不定,還就是有人想找馮大都督的晦氣呢……」
「會不會是那……」
「噓……」
眾人越說聲音越低。
涵玉豎尖了耳朵也再聽不到任何話語了。
她疑惑的皺著眉頭,尋思開來……真怪事啊,這龍女像才來漢北一天就被賊盯上了……為財?不會啊……那雖是塊和闐玉雕,但用料畢竟只是仔玉,那麼沉的一個東西,偷的風險又大,藏的扎眼不說,切碎了賣還賣不上什麼價錢……這群賊有毛病啊,興師動眾、放火燒屋的,就是弄這麼個姑奶奶回去……不對,肯定是有什麼目的……
——「對了,這次祭祀龍脈,為何大老遠非弄這麼個龍女像過來?往年也沒有這個規矩啊……」
——「是漢北大都督府,讓萬玉堂將此物盡快運來,我也奇著呢……」
——「說不定,還就是有人想找馮大都督的晦氣呢……」
涵玉一愣,難道是針對馮嚴的?這龍女像,如此重要嗎?
三人飽食完畢,打道回府。
涵玉突然想起席間敏兒瞅向自己的兩次眼神,心裡有些發虛,便先尋了個借口把敏兒支了出去,將福兒單獨叫來了身邊。
「福兒,你今年多大了……」她遞給他一串葡萄,有一句沒一句的問著。
「虛著說,九歲多了……」福兒笑嘻嘻的答著。
「你……是哪裡人啊?」她還沒想好怎麼把話引到那個話題上去,只能胡亂的聊著。
「恩……」福兒疑惑的瞧了她一眼,「西蜀。」他塞了個葡萄入口。
「喲……」涵玉來了興趣,「你也是蜀人啊……」話音一落,她突然發現自己這話有很大的問題,趕緊轉了回來,「怎麼出來了呢……」
福兒黯淡的垂下了頭,「入冬活不下去了……這才跟著爺爺出來了……」
「幸虧你遇到敏兒了,要不……」涵玉感慨。
「是啊,福兒有福,一出來就遇到了那姐姐,主子小姐又對我這麼好……」福兒趕緊放下葡萄,緊張的表起了態。
「別這樣!」涵玉笑了,這孩子太敏感了,「我不要你感激,將來考出個狀元來,就算給我爭氣了……」
「小姐!」福兒瞪大了雙眼,「您真的……真的想送福兒去私塾?」
「怎麼了?」涵玉很是好笑,「你不願意嗎?……我為什麼要說謊誆你啊?我是看你是個讀書的苗子,不想埋沒了你而已……」
福兒「撲通」跪到了地上,「小姐……您若是能讓福兒去讀書……」
「行了行了……」涵玉連連擺手,她突然想起了正事還沒辦,趕緊轉了話題,「我只問你一句話。」
福兒愣了,許久,他似咬牙立誓了一般抬起了頭,「小姐,您問。」
涵玉被他這副認真的表情逗樂了。
「呵呵,」她開心的笑著,「我昨晚上哪兒去了?」她突兀的來了這麼一句。
福兒呆滯了!
他驚訝的凝視著涵玉的眼眸……涵玉卻輕鬆無害的直視著他,嘴角,還在微微笑著。
一個恍然!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小姐昨夜出去散心,圍著吉慶街四周轉了轉,獨自看了會月亮,就回來了。」他答的很快。
「聰明……」涵玉滿意的笑了,「就這樣。小子,將來定有出息。」她開心的揮手示意他退下。
時光,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進了五月。
天氣炎熱的一天緊似一天。
涵玉這幾日,過的卻是異常的愜意幽哉。
每日的清晨或傍晚,就會在綠窗之內出現桂花糕,糖葫蘆之類的小吃食,還會有芙蓉粉本百花箋、鳳羽彩冰消暑扇這樣的精緻玩意……
她知道是誰作的,也樂的不去說破它。
五月初三,清晨。
涵玉被突然襲來的大雨驚醒。一起身,竟在窗內發現一精心包裝過的大盒子。
木製的古樸紋理,漂亮的絲綢蝴蝶結。
這難道是……她心頭突然有些顫抖……她一直期待的那個東西嗎……
她沉重的呼吸著,輕輕將它捧了起來——晃了晃……
有些沉。
不是……
她心底有絲隱隱的失望,但轉瞬,又釋然了開來。
想那麼多做什麼?
人生苦短,樂在當下。時日方長呢,她如今,有的是時間,慢慢來享受這一切……
她緩緩的拆開綢結,打開盒蓋。
一個精緻的塑人躍入眼簾。
散發,廣袖,清麗,****……纖瘦憐柔,清淑似仙,最為傳神的是那塑人的雙眸,熱情、鮮活,潔淨無塵,至純至善……這是個不被世俗所污的脫俗女子,卻長著和她董涵玉一模一樣的臉龐……
——「還有一個……」
——「那一個要費些力氣。公子畫的時間長,老朽塑的時間,自然就長了……」
原來,那個鬼手張要費心盡力雕塑的人像,竟是她的……
——「還是公子的畫傳神,說來,老朽還沒接過這樣從未謀面的人像呢。公子的畫功讓老朽開了先河了……」
難道,陸重陽的畫中,就是如此描繪她的嗎?
這是她嗎?她有這麼好嗎?
涵玉心下羞愧……若他知這女子已不似從前,雙眸早已不再純淨、雙手也沾滿了血腥……他……她的胸口一時憋悶,有些失神的凝望著彩塑。
那彩塑似有了生命一般,衝著她悄聲笑著。
這是曾經的她吧……
她淡淡的笑了。
能留的住時光與精采,鬼手張,也無愧這一兩黃金的要價……
可是,
那個她未曾看過塑人是誰的呢?比陸寧要矮……不會是那個蘇幼晴……
不管如何,涵玉在心裡偷偷的笑了。他的心裡,還是最看重她的……
她輕輕翻過了底座,哎?居然刻著很細的篆字,仔細一瞧,竟是句七言詩!
他要說什麼?
她皺著眉頭讀了起來,「千金縱得……相如賦,」
「脈脈此情誰訴?」
她「撲哧」一聲,樂出了聲來……
五月初五,端午節。
敏兒在門頭插上了避邪的艾草桃枝,早早就弄好了要食的粽子。福兒的手足還被配上了五色線,叫拴命線,手心、腳心、頭頂心都被抹上了雄黃,據傳以避病患。涵玉堅持要親自給福兒和敏兒做香荷包,自幾日前就開始準備了,荷包外用花布縫製,內裝多種中草藥,端午那日帶在身上,據說可以驅瘟避邪……
「小姐,您放著我來吧,」敏兒看著涵玉那動針揮剪的笨拙樣子,有些害怕,又有些著急,「這樣的活兒,您不用親自幹啊……」
「我也是閒著,」涵玉嘿嘿的笑著,「怎麼也得給福兒編,這樣我死了以後,至少還有個男人出頭來埋我……」
「小姐!呸呸呸!」敏兒氣憤之極,「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她誇張的比劃著,「您怎麼能這麼說呢……」
涵玉大笑著止住了敏兒,她究竟要如何她自己最清楚了,她是想藉機正大光明的給他做一個……
歡鬧的一天,很快過去了。
夜幕低垂,四下無人之時,涵玉悄悄將福兒喚近身前。
「福兒,」她沉思許久,才輕聲吩咐道,「今夜留神著點,若有人來找我……」
「讓他進來就是。」
福兒一愣,旋即領悟,「是,小姐!」他重重的點了點頭。
彎月如鉤,蝶舞花樓。
涵玉開了窗戶,在書案上擺下了精緻的酒菜……
一雙碗筷,兩盞酒盅。
今夜你若能來,就一起吧……
她靜靜的坐下。享受著帶著淡雅花香的熏風撫慰……
輕輕的敲門聲。
福兒利落恭敬聲音……
她微笑著凝望著房門。
——突然,
煞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