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三月初四,涵玉又跟著明振飛和月綺公主瘋玩了一個白日。等一行人回了毓慶宮,已是天色微黯,近掌燈時分。
「讓王嬙送你回去,」明振飛低低的說著,眼神中全是暖暖的關懷,「累了兩天,今晚回去就別再四處折騰了……好好休息。」
涵玉心下一動,想起昨夜自己在房門回首,卻遠望見他筆直身影矗立門前,微笑瞧她施禮作別……
這個人,在她身邊已多久呢?竟有了絲莫名熟悉的奇妙感覺……
——「那是我胡說的……不過,你日後也不要動不動就尋死,這麼烈的性子,不適合待在宮裡的。」他救過她。
——「碧澗明月只供三哥專用……」他指點過她。
——「你為他連三哥都敢求,去花廳的膽量都沒有了嗎?」他幫助過她。
不知不覺間,幾度寒暑。他在自己身邊,竟已很久很久了……
——「我若有事,您一定能來?」她只當他是戲言。
——「當然……不信你可以試試啊。」他也只是當戲言來講。
可是,那天,他真從祭天大典上趕了回來……
——「她早晚是我的人,今兒我就帶走了!替我向三哥謝恩了!」
——「那你叫我來幹什麼?不是你那丫頭說的救命?」
——「誰讓你那丫頭沒說明白!弄的爺出力不討好……」
他那時的無奈笑容至今縈繞在她的腦海。
涵玉的喉嚨有些發緊,她的臉頰一時有如火燒——
這個人,竟是待她是最好的……最好的……
她忙垂下了頭,「是……」
「王——爺!」
一聲驚呼不合時宜的插了進來。
兩人驚愕的同時回頭,竟是明振飛那貼身大丫鬟王氏闖了進來。
「奴才唐突……」王嬙很是著急,連禮節都省了大半,「您可是回來了……坤寧宮來人找董姑娘,已經在殿外侯了一日了!」
坤寧宮?!
殿上的兩人瞬時都變了臉色!
「母后不是准了董姑娘隨行的嗎?」明振飛急急開了口。
王嬙也不知究竟,「奴婢問了……可靈兒姑娘什麼都不說……在偏殿幹幹的等了一日了!」
涵玉的心「撲通撲通」跳的利害,「莫皇后」這三個字,單是想想就足矣令她聞風喪膽了……
「王爺……奴才……告退了……」她不敢耽誤,顫著音急忙施禮告退。
「慢著!」她的手臂竟被用力捉住了,「讓小祿子偷偷隨你去,萬事還有我。」回頭是一雙真誠沉穩的眸子。
涵玉乾笑,她此時哪有心思再扯些兒女情長,應付著回視一望,越過王嬙飛快向靈兒所候的偏殿跑去。
「小姐!」靈兒見她進殿,竟疾步趨上前來,「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涵玉心下一顫——敏兒事發?太子妃?太子?皇后?她的舌頭都有些發硬,「怎麼了……」
「求小姐救我!」靈兒竟一個頭磕了下去!
涵玉目瞪口呆!圈套?第一感覺;陰謀?第二反應;還是……
「若要我救你,你得老實將事情原委告之,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面。」她穩了心思,冷著臉,一句話脫口而出。
言畢,涵玉自己先怔住了……這話好熟悉……
——「求公主救涵玉一命!」當年自己曾為甄心的事去求月光。
——「若要我救你,你得老實將事情原委告知我,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面。」正如月光所言!
她的心一時竟有些恍惚,什麼時候,自己也開始患得患失了?可是,有得的人才會患失,自己現在有什麼得?患什麼失呢?
走出毓慶宮很久,涵玉才慢慢將事情聽了個明白。
是靈兒的私事,她長長的鬆了口氣。
這方靈兒暗地裡竟有個親弟弟,今年才十一歲,在工部侍郎龐喜德府上做僕童。靈兒對外隱瞞的很緊,連莫皇后都不曾知曉。涵玉在心裡著實佩服靈兒,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精明的預見之心,在莫皇后手下當差,哪能把親人擺在明處當軟肋呢?
方靈兒往日都是托相好的太監陳順達,再轉托可靠的禁宮侍衛跟弟弟傳信,誰想到昨日正午,龐喜德竟突然被監國的太子明承乾下了北鎮撫司嚴審!而且,據說事關謀逆!還要便尋府中下線之人,一時間,全府上下老幼皆入詔獄,無一倖免!靈兒再托陳順達打探的時候,卻被告之皇宮禁軍換防,以往那些熟悉的侍衛面孔全部沒有了……
涵玉心下疑惑,「如此大事,你怎知我能救你?」謀逆大案啊——這靈兒難不成真把她當成了太子爺的心尖肉?!想讓她去求太子?!
「我可不敢到太子殿下那說什麼去!」她幾乎是喊了出來,「你想都別想!」
「奴婢知道萬不能去求太子,」靈兒抓住了涵玉的裙擺,滿是希翼的望著她,「恕奴婢斗膽,過年時替小姐回謁刺,記得有……有一位北鎮撫司的副提督大人,叫扈江濤……」
涵玉一愣——扈江濤!
這丫頭好心思!好記性!還真會找人!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一個小小的低齡奴才,錦衣衛在審訊時手一緊一抬,完全是兩種結局……
「可……那又如何?」片刻靈光之後,涵玉無奈的笑了,「我又出不得宮門!這樣的事,總不能紙上往來吧……」這皇宮大內可不比東宮,哪裡是她想出就出,想進就進的!
「小姐!」靈兒見她心思活動了,激動的話語都在顫抖,「今兒還是踏青日!踏青日可以出宮的!可以出宮的!」她似將死之人抓緊了救命稻草,搖的涵玉小腿生疼。
涵玉苦笑,「那又如何!」她頗覺可笑,「今日已到掌燈時分,你知那錦衣衛提督現在在哪?外出辦案沒有?又讓我去何處找他?!」她著實想讓靈兒知難而退,天到這般時分了,幹什麼都來不及了,還是死了心吧。再者就是,自己隨著明振飛瘋玩了兩日,騎馬顛的腿疼腰酸,此刻只想泡到熱水桶裡,美美的去見周公……
靈兒神色一肅,一個頭狠狠的磕了下去!
「奴婢斗膽已托人給扈副提督送去了小姐口信……」靈兒語不驚人死不休,「今日酉末在佛光寺會面……他,答應了!」
「你!!」涵玉腦子一懵!難以置信的呆滯當場!!
「小姐……」靈兒磕的額頭都見血了,「靈兒死罪……我們方家幾代單傳,琴揚是獨苗,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死都沒臉見爹娘……」
「日後,靈兒這條命就是小姐的了,回來要殺要剮任由小姐處置,絕無貳言……」
涵玉心頭一顫,竟突然想到了仲言……
坐在出宮的馬車上,涵玉許久都沒回過神來。自己又犯了心軟的毛病了……她微微有些懊惱。
「師傅,快點好嗎!我們趕時辰。」靈兒在一旁焦急的催促著車伕。
「唉……」涵玉低聲歎息,她挑起圍簾,望著簾外的光景。都已過酉正了……說實話,她自己都有些心虛,那扈江濤能來嗎?來了能耐心等她嗎?等到她能答應嗎?
——「若是有一日我出了事情,你會不會來救我?」她曾經有心的試探。
——「你怎麼了?怎麼今天說的話都這麼奇怪……」他老練的打著太極。
——「沒怎麼,就是問問。別認真成這樣。」她當時就已心下瞭然。
人皆如此,非親非故,何必為你來擔當責任呢……
涵玉心裡有些酸澀。
她突然醒悟過來,自己是有些錯怪月光了……她竟在心底裡將她跟月光心愛的季白相比……涵玉苦笑著搖頭,就似當年的陸重陽一般,若說為之赴湯蹈火,誰能比的過他呢……就連自己的父母姐妹兄弟也相形見絀吧……
自當如此,況他人乎?
馬車一個搖晃。佛光寺到了。
「正好!正好!」靈兒有些興奮,居然不早不晚,時辰剛剛好,「小姐,扈大人來了嗎?」她不認識扈江濤,焦急的向四下張望著每一個可能的人。
涵玉的腿酸的難受,她斜身倚著靈兒下了轎,向周圍巡視著,「……沒有……」她有些疲憊,「你確定口信送到了?」
「奴婢讓陳順達親自去送的,絕對不會有閃失……」靈兒很是乾脆的肯定。
「那就等等吧……」涵玉尋了一處空階坐下,「錦衣衛的事多,出來不容易……」
這一等,主僕二人就等了小半個時辰。靈兒的臉色愈發蒼白了,涵玉望著她,心內油生同情,但更多的,竟是一種釋然的輕鬆……他沒來……總好過我求他他不辦……她低低的歎了口氣。不知何時,自己竟了然如此……
周圍的人群漸漸稀疏了。已過了戌初時分。
突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涵玉心裡一顫,下意識的直了腰身。
「吁——」一襲華麗的影子勒馬而立,扈江濤……他居然穿著錦衣衛提督的齊整官服,策馬闖入了這片喧囂之地。
寺前的空地瞬間寂靜了不少,但馬上又爆發出更加吵雜的議論之聲。「錦衣衛!好俊的……」「誰家的兒郎……好俊啊……」「還有這麼俊的錦衣衛……」
游春的人沒被嚇跑,都看呆了。
涵玉苦笑一聲,慢慢支起了身子。
馬背上的英俊男子立即綻放出一個足以讓火燭無光的笑容,瀟灑落地,走向伊人。
涵玉覺得場地上無數雙眼睛頃刻全射向自己!那視線火辣辣烤的人芒刺在背!
這個傢伙,她打量著他,在心裡咒罵著,本就長一副禍水模樣,再穿成那樣——一身闊袖束腰的金色飛魚袍,前胸、兩肩、膝圍都是波浪暗紋,交領右襟自下繡一條赤色盤蟒,腰上還配一把黑鞘繡春刀……天啊,看兩旁那些姑娘大媽的眼神……魂都沒了……
「見個面,幹嗎穿這麼招搖……」等他走近,她尷尬的低聲數落著。
「從司上來,來不及換。」扈江濤見她低頭紅臉的樣子,開心的笑了,「現在知道我所言非虛了吧,怎麼樣,董大人,重新考慮下當初的決定?」他揚眉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涵玉無奈的搖頭,「借步說話。」她趕緊正了臉色,時辰緊著呢。
扈江濤耐心聽完涵玉所訴,漂亮的臥蠶眉擰到了一處。
涵玉心裡一咯登,「很難嗎……」她問的好沒底氣。
扈江濤微微一笑,「你知道龐喜德之案的內情嗎?」他的嗓音低沉,神情卻很嚴肅。
涵玉一愣,緩緩的搖頭。
他輕歎一聲,娓娓道來。
原來,這龐喜德乃是龐貴妃的內弟,旭王爺的親舅!他長的相貌堂堂不提,還填的一手好詞,平素最愛流連風月場,以當世柳三變自誇。半月前,這龐喜德為了一個官妓跟郡王爺明景程爭上了,沒辦法,這兩個男人的相貌氣質差距太大,那官妓自是死心塌地的站在龐侍郎一方。龐侍郎也愈加仗義,不想再讓相好受那郡王騷擾,一時發了豪情,竟將官妓搬到府上住了!
這事到這裡,也不過是風流韻事一樁。可誰想,那景程郡王爭歡不成,竟不顧顏面的在朝堂上參了龐喜德一本!說他違制私藏官妓!到這裡,也算不了什麼大事,一個是皇親,一個是貴戚,爭風爭到朝堂上只是丟了互相的面皮而已,監國的太子明承乾頭大如斗,也只是扳著臉互相訓斥了兩句,象徵性的罰了龐喜德些俸祿,令那官妓回欄不表。
可是,出大事了。
那官妓在這個當口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
話再說回來,死個官妓能鬧多大事……可怕的是,那官妓驗屍時竟被人認出身份!這身份可著實要命——她竟是流求島山南國的公主,身邊還帶著國王寫給龐侍郎的答謝信箋!
涵玉心裡一抖,「流求島……」她的右眼皮開始不安分的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