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話說涵玉被嚇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一聲,猛的跳了起來,一轉身正對上了另一張驚愕的臉。兩人離的很近,涵玉看了個仔細,見這人一雙狹長有神的眼睛也驚訝的望著自己,俊朗有型的臉龐上佈滿了詫異的神情,這人竟是,竟是那日在東城豪華客棧裡用詩句調戲自己的那個蘭衣公子!又遇到了這個可惡的登徒子,涵玉心下一緊,趕快向後退了一步,
「你是……」他笑著開了口。
涵玉快速的用眼梢掃了一下此人,見他今日又換了一身淺綠色的綢衫,金銀線繁繡穿織,頭頂一塊鵝卵大的挽結翠玉,腰上系一串兒明皓東珠穿成的符束,氣度不凡,富貴逼人。想起陸重陽說的去那家客棧的不是「一般人」,此人又敢在皇宮裡大聲喊叫,涵玉心裡不由的一咯登,難道是龍子龍孫?
那人也在上下的打量著涵玉,還是一副驚艷的表情,看樣子並沒有認出涵玉來。他只瞧著眼前這位美人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鬢如雲,真真是亭亭玉立,閉月羞花,華麗高貴,傾國傾城。「你……你不是月光啊,呵呵,我認錯人了。……嚇著你了吧?」他笑著開口搭訕。
涵玉這才明白他那個「三姐」叫的是月光,見他沒認出自己,心裡暗笑這佛靠金裝人靠衣裳,自己與月光本就身形相似,加上今日自己這一襲華服還是來自月光所贈,也難怪這位龍子遠觀背影會認錯了人。她眼下雖能認定這人也是位天潢貴胄,但還是不知該怎麼稱呼,再者心裡畢竟還存有被詩句調戲過的過節,涵玉又退了一步,微微施禮,輕啟珠唇,「民女是月光公主宣詔來的,不知這位貴主如何稱呼?」
俗話說的好,貴人多忘事,那人卻只當是初逢,忙伸手相扶,好言說到,「姑娘不必拘禮,我叫明振飛,大家都喊我六皇子,不知姑娘如何稱呼?」涵玉聞言心頭一動,猛的想起在集芳社院內罰跪的場面來,自己當時被光彩照人的五皇子明振天吸去了所有的注意力,竟一點也想不起來這六皇子當時的模樣來。又轉而想,這短短數日,竟在不同地方與他三次相逢,而這傢伙卻一次都想不起來,著實有趣。
涵玉可不想和皇子有什麼瓜葛,剛想編個什麼話趕緊脫身,就聽得橋下一聲亮嗓,「哎——你們在說什麼呀!」只見盛裝的月光公主快步走了上來,兩隻眼睛興奮的閃著光芒,先對著涵玉「你們認識啊?」見涵玉搖頭,又轉向了明振飛,「那你來做什麼呀?找我有事?」這明振飛哈哈一笑,「沒事了,我來是想提前當面給你賀喜,沒想到認錯了人,哈……先恭祝壽星佬仙齡永繼,等晚上開宴再找你樂!」說罷,眼光一掃涵玉,轉身離去了。
涵玉鬆了口氣,這才仔細打量起月光來,只見她穿著一件燦金華麗的暗鳳繡衣,頭頂的碧翠寶飾燦若明霞,身上的東珠玉石瑩潤如酥,淡淡的桃花妝更顯的明眸皓齒,活潑可愛,真真是「翠為荷葉垂鬢唇,珠壓腰際穩稱身」,週身華光溢彩,典雅高貴之極,涵玉不僅嘖嘖稱歎,「公主就像天仙下凡一般。」月光也沒害羞,哈哈的轉了個身,「我本就是天之嬌女,那些小仙又算什麼。」
涵玉聞言大動,感慨萬千。月光樂完了,又定睛瞧了瞧涵玉,「哈,你穿我的衣服還很合適嘛,以後你要是不嫌棄,我讓靜兒再找些我穿不著的送去。看你現在,比從前好看多了呢!」兩人正嬉笑著,靜兒來傳話了,泰合殿已擺好了酒宴,定在酉正開席。月光笑著知會,轉頭興奮的對涵玉說,「我今天可光彩了!晚上父皇和母后都會來的,所有的皇子和公主們也都會來的!」
酉正,一場盛宴喧囂開場。由於皇帝的突然決定駕臨,泰合殿裡呼拉拉的湊來了一堆人,各宮裡的娘娘,各處的皇子公主,連各尊王府的正室王妃都來了,一時間金玉滿堂,鬢香影疊。涵玉的身份當然沒有上前落座的資格,被遠遠的隔在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群之外。月光怕冷落了涵玉,讓靜兒也不用伺候了,去外邊陪涵玉說話去。靜兒也樂的清閒,再又和涵玉說的上話,便從後殿拿了些瓜果點心,找涵玉偷偷享用去了。涵玉見各位王公貴婦雲集,釵環笄佩爭奇鬥艷,如此難得光景,眼睛都不知該看何處了。尤其是皇帝左下側的一位娘娘,雖相隔甚遠,但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秀髮如雲,碧波蕩漾,金石珠玉,極盡奢華,艷若桃李,貌似天仙。跟端坐在上位的皇后相比,多了份媚態入骨,令人觀之黯然銷魂。靜兒見她呆住了,掩嘴笑道,「虧的你不是男人,這麼遠見了龐貴妃還掉了魂魄。」涵玉聞言一愣,心裡竟暗自替皇后歎息了一把,有如此一芒刺在旁,怎能高枕無憂?靜兒見她失神,推了她一下,悄悄的指了下皇子桌,「還在發呆啊,等看了那邊的五殿下,估計你一輩子都睡不著了。」涵玉順著她的手指一瞧,見那邊一溜坐了五位皇子,不用懷疑,任何人都會被端坐在中間的明振天吸引去了大半的視線,涵玉不是第一次見,早有心理準備,見今天他換了件鵝黃色綢衫,一舉一動,風度翩翩,更顯的英姿俊俏,玉樹臨風。「外面都說,寧為五王妾,不為天子妻……」靜兒小聲嘀咕著,涵玉不由的又多看了明振天幾眼,才把目光移開。在明振天的右側,也就是皇子的第二席,坐著一位臉龐稍圓,濃眉大眼的皇子,涵玉認得,就是那日在客棧裡吟詩吟不下去,被人稱為「四爺」的那位公子,很難想像,這就是朝野上下臭名昭著,被皇帝批為「永不勘用」的四皇子——「四無用」,涵玉微微歎了口氣,接著向右觀去,在皇子的第一席,端坐著一位劍眉龍目,氣度超凡的皇子,只是臉上始終似籠罩著一股陰鬱之色,觀之蕭瑟。
涵玉忍不住側臉問了靜兒,「那首席坐的……是太子殿下嗎?」靜兒正在吃花糕,抬臉一瞧,歎了口氣,環顧四周,低聲對涵玉說道,「這是二殿下……正出的三位皇子,就數這二殿下最像皇后娘娘,還是嫡長子,可惜……可惜在他十二歲那年,宮裡被魘咒了,先是麗妃娘娘生的皇長子落了井薨了,二殿下隨後又得了怪病,生生廢了一條腿……要不怎麼是三殿下做了太子呢……」涵玉聞言心裡也難受,想這般人物從此折翅青雲,好生悲歎。眼神又向後兩席掃去,見最末席的一位皇子身量尚小,也不入群,自己呆坐。那明振飛則靠著他五哥和「四無用」眉飛色舞談的正歡,三人不時哈哈大笑,涵玉心結還沒消,低聲自言自語嘟囔著,「物以類聚,早晚成『六無用』……不是說不來了嗎……趨炎附勢。」因惦記著皇后要把自己送給太子當筆吏女官,涵玉更想看到和打聽的是自己未來要伺候的主子模樣、性情,四處找尋著殿中除皇帝外另一個穿明黃衣物的人,可是沒找到。想起皇后和月光說的太子征巫澤的事情,涵玉心裡嘀咕,八成是還沒回來吧,可她又不想放棄這個刺探消息的好機會,碰了下靜兒,「那……公主慶生辰,怎麼沒看見太子殿下啊?」
這靜兒一提起太子,眉飛色舞,口若懸河,話語滔滔硬是拉不上了閘。說這太子如何賢良,如何重禮,如何有才,如何仁孝。涵玉不僅想起陸重陽說的太子賢德的話來,心裡琢磨著,看來這太子在朝中口碑不錯啊,怎麼還都傳言五皇子要取而代之呢?見涵玉愛聽,靜兒在一旁說的更歡了,說著說著,說起上月皇帝在龐貴妃的媚唆下,想封五皇子為旭王,同時南方巫澤國的叛亂越演越烈,兵火前鋒已蔓延到了江南,朝廷派去的第三員主將又被蠱術弄的離奇暴斃,龐貴妃不知從哪裡找了個江湖相士胡說什麼只有真龍能壓的住妖火,皇帝當然不能去了,明擺著想推太子進那地獄。
拿親生兒子的命當賭注,皇帝雖是有些猶豫,但戰勢危急,最後必還是得做此一博,皇后娘娘急的不行了,但太子的地位擺在那兒,貴妃的這個理由用的太冠冕堂皇了,總不至於說不當這儲君了吧!眼見著木快成舟了,大家都失了信心的時候,沒想到太子殿下竟在一個朝會上自己站出來了,請旨為皇帝分憂,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主動去南方征叛,不僅如此,還跪請陛下將他的兄弟全部封王,尤其令人震驚的是說了自己若是戰死後,五殿下賢良,可接替太子之位,這下把五殿下推到了風口浪尖,弄的是面紅耳赤,當場跪下對天盟誓對太子絕無二心。這番舉動就連皇后都為之震驚,大家都沒想到太子面對逆境鎮靜如此,皇帝陛下當即感動之至,說什麼封王褒獎的事情都等太子回來再說,下座抱著太子好一個哭……
涵玉聽的似懂非懂,想到那麼一個嬌媚如花的龐貴妃也能使出如此歹毒的招數來逼宮,不僅寒從心起。又不由的想起莫皇后來,想當年她也是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不知費了多少力氣爬上了皇后的寶座,還扶持自己的兒子登上了太子的寶座,可誰想到,紅顏未老,君恩思移,又有像自己當年那樣的妃子在下面覬覦著,陰謀著,她的心情會如何感慨,會如何惆悵……
晚宴進行了一小會兒,皇帝就在總管太監的攙扶下起了身,似是有些勞乏,要回宮休息。皇后側身相扶,被皇帝笑著推辭了。只見下座的龐貴妃身姿一扭,攔在了皇帝的前面,也不顧皇后難堪,眾人窺視,將整個身子全貼在了皇帝的身上,頓時千嬌百媚,春光旖旎,皇帝哪裡拒絕的了,在她的攙扶下笑呵呵的離去,臨走留話,讓皇后帶著大家好好樂樂。
涵玉盯著莫皇后的臉,卻瞧不出半點的怨恨不快,只見她揮手將宮妃們都湊到了一起,大家圍座一團,笑語歡聲,真是一派鶯鶯燕燕景,一張百鳥朝鳳圖。不一會,皇后的貼身女官就上前一番耳語,皇后也起了身,對著下面囑咐了一番,讓徐惠妃帶著大家好好樂樂,也離座回宮休息去了。
皇后一走,在場的金枝玉葉立刻走了一大半,剩下了一些不好意思馬上走的,扭捏的顧左右而言他,漸漸的也散了。一些王府的王妃出於禮節,走之前還的上前給徐惠妃和月光打個招呼,涵玉想提前看看涵珍未來的姑婆什麼性情,趕緊拉住靜兒問,「哪個是汝陽王府的王妃?」靜兒見她著急的模樣,笑了,指著一個身穿亮紫緞裝的淡妝麗人,「汝陽王妃沒來,是世子妃來的,看,漂亮吧,這可是林太師的千金,真正的大家閨秀呢。」
涵玉聞言一顫,趕緊仔細端詳,見這世子妃亭亭玉立,溫柔可人,舉止典雅大方,出言細聲慢語,看似性情溫和,涵玉微微放了點心,不僅在腦海裡浮現出涵珍和她一個屋簷下生活的場景,有此主母,涵珍日後為人姬妾境遇會好些吧……
該走的,終歸都走了。涵玉環顧了下四周,見剩下了四位娘娘,三位公主,當然不會有月容,還有幾名郡主。居然下午說要不來的明振飛也在,和鳳華郡主笑的正歡,在一群女人堆裡顯的尤為扎眼。少了些逢場作戲的親戚,月光也開心了起來,她上前拉住了徐惠妃的手,向她介紹起涵玉來,「母妃,這是我在集芳社的伴讀,母后欽點的,還誇她是文中女狀元呢!」數十道目光一下子刷的全射到了涵玉身上,疑惑的,諷刺的,嫉妒的,驚訝的。涵玉聞言一驚,不覺面紅耳赤,又無法躲避,只得從女官群中挪了出來,磕頭見禮。徐惠妃的聲音很和藹,竟親自下來攙扶涵玉,弄的涵玉受寵若驚忙起身退後。這時,耳邊一個男聲不合時宜的鑽了出來,想都不用想,定是明振飛的,「三姐,你伴讀挺多啊,那天在院子裡罰跪的那個抄書的也是啊?」
有人幫著拆穿了********的幔帳,滿堂的公主和郡主們皆放聲大笑。月光一臉窘迫,又不能說出真相,一時接不上話來,胡亂說道,「根本沒有的事!」明振飛哪裡知道實情,一臉認真,「那人我見過的!四姐說就是你的伴讀。」
公主郡主們笑的更歡了,涵玉更是抬不起頭來。徐惠妃見月光難堪,忙上前拍了明振飛一下,「振飛你別再胡攪了,找你皇兄玩去,母親好帶著你這些姐妹們去賞煙花。」這才把他支開。
夜華初上,御花園中早準備好了觀賞焰火的木籐瓜果。涵玉坐在月光身旁,瞧著徐惠妃溫文謙遜,四處逢迎,八面玲瓏的樣子,心中暗歎,這後宮的女人一個個真真都是人物。正神思著,一樹煙花盛開在天際,如孔雀開屏、似鳳舞九天,惹得人群一陣歡呼。絢爛光影間,涵玉也仰頭凝望著,心頭吟誦,「東風夜放花千數,更吹落星如雨。」許多人的面容都依稀浮現在了夜空,涵玉微微一笑,想這火樹銀花下的繁華,要靠多麼漆黑如墨的夜空來映襯,自己的前途會如何呢?沒入茫茫黑暗之中,還是燦爛於夜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