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那個人的動作終於頓了頓,緊接著主任有些嘶啞的聲音在黑暗裡傳了出來:「夏冬,別在我面前裝什麼貞節烈女,你以前釣男人的事以為我不知道?只要你乖乖的,這次和輝遠的合作我就讓你負責,到時候想要多少回扣隨便你。」
強烈的憤怒讓夏冬全身發抖,她抓起手中的大串鑰匙狠狠地甩向那男人的臉,金屬打在他的腦門上發出一聲悶響,還有他的哀嚎。
「夏冬,你找死!」那男人還想伸手抓她,卻被她踢倒了椅子跘倒。
黑暗裡,她奪門而出,瘋了一般逃出了辦公大樓。
天空已經飄起了細碎的雪花,她跑著跑著,直到跑到了院門前才停住了腳,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從她身邊駛過,人們若無其事地在街上行走著,可是她卻彷彿剛剛從地獄裡逃出來一般。
孤獨、憤怒、屈辱像潮水般襲來,讓她的胃絞痛得難以站立。有車子停在了她的面前,可是她卻無力抬頭。
或者,就這樣被壓死也好,夏冬無力地想著。
「夏冬。」程輝遠的聲音在頭頂響了起來,他伸出手抱起了她。
她抬起頭看著他,片刻間便無比地心灰意冷,以往的那些堅持與自尊在此刻似乎都不算什麼了,如果今天她沒有逃出來,又和那些為了金錢出賣自己的女人們有什麼不同呢?
「程輝遠,」她聽到自己用嘶啞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帶我回去。」
她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麼狼狽,也知道現在對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代表著什麼,可是她已經不在乎了。
程輝遠的目光深深地看著她,彷彿看到了她的心裡,對於這個衣衫不整的女人,他幾乎能想到她剛剛經歷過了什麼,換作以往,他會親手解決了那個人。可是現在,她倚在了自己的懷裡,求自己帶她回去。
那天晚上雪下了一夜,夏冬的惡夢也持續了一夜,夢中,康浩楠吻著她,對她說:夏冬,我愛你。可是轉眼間他卻推開自己與齊美美走進了結婚的禮堂,他們遙遠而幸福的笑著,而她卻留在冰冷的原地。
「夏冬,救我!」不知何時康浩楠已經陷入了地獄,周圍的鬼魅拉扯著他,而他卻向自己伸出了手:「夏冬,我只愛過你一個人,不論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他的嘴角流著血,深深地看著她,繼而,便被惡鬼拖進了泥沼。
「不!浩楠!」夏冬瘋狂地撲過去想將他拖出來,可手指卻什麼也沒有捉到。
「浩楠,我也愛你,一直愛著你。」她撲倒在冥河岸邊哭泣著,這一刻終於明白,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
惡夢一直持續到了天亮,夏冬幾乎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還是仍在夢中,直到有人將她喚醒,程輝遠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清晨的陽光下,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彷彿有什麼東西抽離了他的身體。
「謝謝。」夏冬低聲向他道謝,而程輝遠卻沒有作聲。
一連幾天,夏冬都沒有上班,而是窩在程輝遠的臥室裡。開始時她只是有些胃疼,可是後來卻漸漸發起燒來,幾天不退,可她只要睜開眼睛的時候便可以看到程輝遠坐在床邊,或辦公,可假寐。
一個星期過去了,她終於有力氣起身走動,而這時,農曆的新年已經過去了。
病好些了以後,她便搬回了自己的住處,而程輝遠竟然破天荒地沒有阻攔。只是提出了一點,鑒於她剛剛病癒,希望她將病重期間他請來照顧她的鐘點工帶回去。她沒有拒絕。
新年過後,夏冬沒有再去上班,她已經擬好了辭職申請,可是人事部卻打來電話通知她去開會,原因是研究所現任主任因為經濟問題被「雙開」,上級紀檢部門希望所有在職人員都去接受調查。
放下電話,夏冬幾乎想也沒想就打給了程輝遠。
「謝謝你做的一切。」她誠懇地道,再也沒有比她更明白主任下台的原因。
「身體好些了?」程輝遠沉默了一下道。
「好多了,」夏冬有些自嘲地笑笑:「我可不想錯過紀檢部門的調查會。」
她果然沒有錯過調查會,並且認真地配合了紀檢部門的調查,當她在調表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後,居然有種神清氣爽的快感。
回到家時鐘點工周阿姨已經將湯燉好了,見到夏冬於是笑道:「夏小姐回來啦?不知道程先生今天來不來,我多燉了一條魚。」
夏冬怔了怔才道:「他說過要來嗎?」
周阿姨笑道:「程浩楠先生中午打了一次電話來,問您去哪裡了。」
程浩楠?夏冬有些驚訝地看了看周阿姨,卻又聽她道:「真搞不懂你們年輕人,明明感情好的很,在夢裡都叫他的名字,見了面卻偏偏冷淡得緊,嘖嘖。」
夏冬突然一下子都明白了,默默地坐在了沙發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周阿姨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出門,見夏冬坐在那裡,便問她還有沒有事,夏冬看了看她,這才道:「阿姨,我病的那幾天是不是說夢話了?」
「可不是,」周阿姨笑道:「人病得厲害,說話也糊塗了,程先生明明就在旁邊還叫他的名字,一口一個『浩楠』,叫得程先生急的什麼似的,恨不得自己替你去受罪。」
「我知道了,周阿姨,謝謝你。」夏冬有些頹然地靠在沙發上撫住額頭。
見她如此,周阿姨便知趣地走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了夏冬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門,夏冬打開門看到了程輝遠。外面似乎下了雪,他的外套上仍有雪花,手中拿著一份文件,臉上的神情淡漠。
夏冬倒了茶遞給他,他無聲地接了。
「研究所換了領導,以後應該不會再有同樣的事發生了。」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有些難堪,她只得道。
「你想什麼時候回去?」程輝遠道。
夏冬驀地看著他,似乎沒聽懂他的意思。
「我問你什麼時候回D市。」程輝遠重複了一次。
「為什麼要回去?」夏冬的呼吸開始沉重。
有一瞬間,程輝遠似乎要發怒,可他沒有,只是繼續道:「我以為可以改變,過去的總能夠忘記,只要在一起就會習慣彼此,可是夏冬,你從來就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
這是事實,可是兩個人從沒想過要這樣赤裸地說出來。可此刻程輝遠的眼中有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神情,還夾雜著她也無法說清的情緒。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取出一支香煙點燃,仰頭吐出煙霧,似乎漸漸平靜下來了。
「夏冬,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她當然記得,就是那次,他大言不慚地邀請她做自己的情人。
「那時曉曉已經給了我照片,她哭著說何意軒是她唯一愛的人,說你們的婚姻沒有愛情,只要你同意就可以離婚,所以我找到了你……而你的表現,」他做了個無奈的手勢:「讓我驚訝。」
夏冬笑了笑,可卻感覺嘲諷的意味太濃,於是低下頭慢慢喝著茶。
「我想你是瞭解我的,就像我瞭解自己一樣,開始時只是感覺你的性格與眾不同,或者和這樣一個女人相處一下也是個不錯的經歷,可是你呢?總帶給我意外。而你和何意軒的婚姻也讓我著迷,一個女人要怎樣才能不去怨恨已經出軌的丈夫?」程輝遠並不急著說完,頓了頓才又道:「你怨恨我破壞了你和方美媛捐獻腎臟的計劃,關於這件事或者我間接推動了它的發展,可真正的原因卻在於方美媛找到了新的金主。那晚的宴會你美極了,讓我不得不心動,可你推開門走到陽台上來指責我。那時我想,這個女人不知好歹,放棄了也罷。可是很快,你又讓我反悔了,你受傷躺在停車場的地上,我抱起你時,明明痛得無法忍受你卻不肯流一滴淚,我想從那時起我才真的開始愛上你。」
夏冬驚訝地抬頭看著他,她的目光與他的相對,卻發現他的目光如水般平靜,彷彿只是做一個陳述而已。
香煙燒到了盡頭,程輝遠笑了笑:「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也會愛上別人。」頓了頓,他又道:「夏冬,你十分聰明,也很理智,幾乎是我見過最理智的女人,可是你的缺點就是將所有人對你的好都放在了利益的天平上,你強迫自己相信他們對你好都只是有著自己的目的,可是你從來沒有想過,也會有人因為感情才會這麼做。就連你的母親也是如此。」
他的話讓夏冬拿著杯子的手指微微一抖,瓷器與玻璃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不能怪你,」程輝遠又道:「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著你這樣的經歷,對生活的失望讓你養成了對所有人都心存戒備,可你越是這樣,就越讓我無法自拔。想像下,一個男人要怎樣才能忍受你對我一次次的冷言冷語。」說到這兒他笑了笑:「當然,那時我也並沒有完全確定自己的感覺,也許什麼時候這種感情就會消失也說不定。所以我看著你和浩楠在一起時雖然也曾想過分開你們,可卻終究沒有真這麼做。後來你闖進曉曉的生日宴會,像個復仇女神,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失去理智,卻也是第一次明白我也許不會再對別的女人像對你一樣了。不過一切就是這麼可笑,因為曉曉的原因你失去了母親,而我卻恰好差不多是曉曉最親近的人,所以我們又走到了兩極。那時我想,不指望你會和我在一起,只要能經常看到你也是一樣的,我這樣的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忘記這段感情也不一定,你知道男人和女人不同,沒有愛情我們一樣可以生活的很好。可是我又錯了。看到你和浩楠在一起,我忌妒的發瘋,可是你呢,居然在我面前大方地承認你愛他,這讓我無法忍受,所以我讓你看到他和齊美美在一起。我想你這樣理智,看到他們在一起或者就會和他分開,可是你卻沒有。」
彷彿是已經結痂的傷口又被慢慢揭開,聽著程輝遠的敘述,夏冬又感受到那種撕裂般的痛苦。
「後來康氏的工程開始出現問題,我察覺到是浩楠動的手,他借明誠的資金掏空康氏,又與齊建生聯手,康偉業自身難保自然就會想到動用別人的力量,當然,他這時還不知道是他寶貝兒子動的手腳。於是他找到了大哥,希望從他那裡得到支持,而大哥手中唯一的籌碼就是你父親與何家當年所隱瞞的事。何意軒的父親早就察覺到了,他不想和康偉業合作,更不想洩露秘密,於是早早地宣佈退休了,這讓對方措手不及,所以又把念頭動到了你的頭上,他們相信何家不會無動於衷。可是他們又打錯了主意,浩楠早一步發現了他們的企圖,於是提早動手了,再後來的,你都知道了。」
「因為提前動手,所以他手上的資金不夠是嗎?」夏冬漠然地道。
「沒錯,」程輝遠緩緩地道:「如果再拖幾個月說不定他可以拿到更多的投資,可是這件事打亂了他的計劃,所以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和齊美美結婚,得到齊建生的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