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扶著丈夫,清晰地感覺到他的醉意。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放鬆的讓自己像個真正的醉鬼。將他放坐在沙發上,夏冬突然想起自己的包還放在樓上的座位上,而且突然離席,總要向眾人告辭一下。
何意軒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像是睡著了。夏冬起身打算拿回東西,可還未等她起身,何意軒的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手指灼熱而有力,緊緊握住她的皮膚,讓她無法移動半步。
「意軒,」夏冬低聲叫著他的名字:「我得上去一趟……」
「不要去見他。」何意軒沒有睜開眼睛,可聲音卻清晰無比,彷彿根本沒有喝醉過一般:「只要我還是你的丈夫一天,夏冬,我就不許你再去見他。」
這是一個殘酷的單選題,何意軒知道無論在道德還是事實上夏冬都無法再掙扎。這個女人或許是真的不愛他,可也絕不會毫無廉恥地做出讓他難堪的事。而他,卑鄙地利用了她的道德和同情心。
只是,看著夏冬聽話地坐在自己身旁,不知為什麼何意軒竟沒有勝利者的得意,有的只是深入心底的悲涼。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這樣,沉默地陪在自己身邊,可他卻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就像此刻,他明知道她忘不了樓上的那個男人,可是她卻不說,只是順從地留在自己身邊,而他呢,卻沒有辦法將那個人從她的腦袋裡挖出去,讓她永遠不再去想。
生活似乎將他們兩個的角色顛倒了過來,只是不同的是,他替換了她多年的位置,在她容忍了他與無數個女人相處的日子之後,換做他來看著她做同樣的事。
何意軒不知道以前的每一次夏冬是什麼感受,他只知道,這種無力而又憤怒傷心的情緒是從未體驗過的,因為他知道夏冬不是他,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輕易做出決定的女人。
Ada很快便將車子車過來,夏冬扶起何意軒,她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他剛剛的表現實在不像是一個醉得厲害的人。可當她看到他手臂上的繃帶時,心裡不由又變得柔軟起來。
Ada下車幫她將何意軒扶在了後座上,他的靠在她的肩上,不說話,呼吸漸漸變得均勻起來,看來真的是睡著了。
「謝謝你,Ada。」夏冬低聲道:「意軒每次喝醉都是你送他回來。」
「沒什麼,」Ada在後視鏡裡淡淡一笑:「做我們這一行,習慣了。何況何總就算喝醉了也還是何總,從來不讓我們為難,所以也算不得是苦差事。」
這是何意軒的好處,永遠分得清工作和私人感情,哪怕是酒醉時,也絲毫不會越界。
街道兩旁五彩的霓虹透過車窗閃過,何意軒英俊的面容在這樣彩色的光影下更加顯得蒼白,他靠在她的身上,沒有受傷的手握著她的手,這一刻,彷彿是真的全心全意一般,心無雜念。
「他的手,是怎麼受傷的?」夏冬看著何意軒手上的繃帶,疑惑地問Ada。
「那個啊,說來話長。」Ada一面開車一面道:「說實話,當時我也嚇了一跳,誰也沒想到平時溫和儒雅的何總會做出那種事。他找人去查那天傷了你的人,結果被告知對方是黑白兩路都吃的開的人物的手下,人家說了,這案子就是收錢辦事,依的是道上的規矩,沒有什麼報仇不報仇的事。可何總卻偏偏不依,到底找到人家老大眼前去,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那兩個人帶了出來,結果他的手也縫了七八針。」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夏冬問。
「就是昨天。」Ada無奈地笑了笑:「今天之所以會在這裡吃飯,也是因為上頭有人出來調和,所以才又和他們聚在了一起。他們男人的事我也不好插手,不過看上去他們對何總還是很賣面子,吃了這頓飯事情應該就了結了。」
原來是這樣,夏冬沉默下來,怪不得程輝遠來找自己,何意軒這次看來是下了狠手,他從來不打女人,可還是沒有放過方美媛,只不過是假了蘇曉曉的手。
何意軒的呼吸聲均勻地傳來,可他的手仍然握著她的,連力道都不曾改變。那只纏了繃帶的手放在一邊,由於剛剛拉扯時用了力,滲也了淡淡的血漬。
她固然沒有愛過這個男人,可是這一刻,卻也無法恨他。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這段日子他拚命在地彌補,甚至去做一些他以前不曾做過,也不允許自己去做的事。
在她的記憶中,那個永遠帶著溫和優雅的微笑的何意軒,與獨自己闖進亡命徒家門裡的男人從來不會有交匯點。可是,為了她,他卻真的去做了。
曾經夏冬以為他是無情的,當他拋棄那些情人時,當他面對蘇曉曉的哭訴冷言以對時,那個何意軒讓她無法建立起任何信任。
可是現在,她卻在懷疑,究竟她看到的,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夏冬搞不懂何意軒,這個男人在她忍受著生活的無奈時背叛了他們的婚姻,卻在她決心放棄時一再地付出,以至於她無法拒絕。
何意軒醉了,可卻在她將他扶到床上準備離開時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那樣灼熱而堅定。
「不要走。」他起身在後面抱住她,帶著醉意的吻覆在她的頸項和臉頰上。
「意軒……」夏冬拒絕地拉住他的手。
「你愛他嗎?」何意軒的聲音吵啞,帶著淡淡的苦澀:「康浩楠……」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他們相疊的身影映在地板上,就像一個人。何意軒,這個她曾經想過要交付一生的男人,這個把他們的感情推向懸崖的男人,此時像個孩子一樣緊緊地抱住她。
「意軒,你想讓我說什麼?」夏冬看著走廊的燈光在門前露出的一條細細的光線喃喃道:「愛,或者不愛,就算我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你會放手?還是我們的婚姻可以重來?」
「我不會放手。」何意軒將頭埋在她的肩上:「夏冬,我們重新來過,好好相愛好不好……」
他醉了,受傷的手在她身前收緊,滲出了血跡。這樣的傷會很痛吧,夏冬的手指撫上紗布,輕輕地摩挲,心很痛,彷彿就裹在那層紗布的後面流著血。
Ada剛剛在車上所說的話尤在耳邊。
「夏姐,其實有些話我不該說,可卻怎麼也忍不住。男人嗎,誰還不犯個錯?再說何總是真的對你好,只要是與您相關的事,從來都是放在第一位。一個男人有何總這樣的條件,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緋聞,蘇小姐的事我也聽說了,近來她打的電話都是我在接,哭也好,鬧也好,何總從來不放在心上。這段日子他經常就通宵在辦公室裡抽煙,抽的火警都響了,一聽說您受了傷,他連自己命都不要了,一個人去見那些人。你們的事我也不好多說,可是夏姐,你真的相信離婚以後,還能找到比何總對你再好的男人嗎?女人總得再找個人結婚,兩個人再重新磨合,可是誰能保證這麼做就真的會幸福……」
月光透過薄紗窗照進來,冬日的夜清冷異常,夏冬站在床前看著何意軒,濃密的頭髮,英俊的眉眼,還有他睡夢裡仍拉著她的手。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三十年生命裡唯一的男人,不論她愛不愛他,這些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和他生活的三年來,他們總是被身邊的人和事糾纏著,以至於忽略了自己的幸福,可是離開他呢?就真的有幸福嗎……
這真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這個社會對女人的生活要求的遠比男人嚴格的多,尤其當這個女人還懷有對生活的夢想和對幸福的渴望時,前行的路只會更艱難。
就像林然說的:夏冬,我可以和任何男人同居,甚至一夜情,只要我沒有結婚,我就永遠有選擇結婚對象的條件,而不是像離婚女人一樣,只有等待著別人來選擇自己。你知道,大多數男人對於離婚女人總是抱著戲弄的態度,其實他們並不想結婚,之所以同居只是因為這比付錢找女人更乾淨,這就是現實。
是的,現實遠比理想更殘酷,即使如夏冬般執著,有時也不得不屈服於現實。留下固然沒有幸福,可是離開就一定有幸福嗎?
洗手間裡,夏冬將臉浸在冷水中,一遍遍在沖洗著,直到臉頰開始麻木。鏡子裡映出一個女人嘲諷而無奈的目光,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夏冬,你是膽小鬼。
蒼白的燈光下夏冬笑了,笑的無法抑制,潑出來的冷水浸濕了頭髮和鞋子,冷的刺骨。
懦弱的人總希望逃避現實,而勇敢的人卻一直在向現實挑戰。
這是父親曾經對夏冬說過的,當面臨困難的時候,她總要反覆地念著這句話,就像父親還在身邊一樣。
冬日陰沉的清晨,夏冬再次一個人默默地來到父親的墓地,一夜沒睡讓她的眼睛微微泛紅,送上手裡的鮮花,她靠在墓碑上久久地坐著,聽著北風呼嘯。
手機反覆在口袋裡震動著,何意軒,康浩楠,還有林然,幾個號碼一一閃過,夏冬最終卻只選擇了最後一個。
「阿姨住院了,」林然的聲音彷彿被北風吹散了,都化成了冰刺進了夏冬的心裡:「是心臟病,我想你也許需要和主治醫生談談。」
「我會的。」夏冬合上電話,最後一次看著父親的墓,那旁邊空出來的,是留給母親的。
來到醫院時她見到了何意軒,宿醉讓他有些疲憊,卻並不影響他的魅力,護士站的小護士們看起來都十分樂意為他服務。
「我會處理的,」夏冬冷淡地看著他:「你回去休息吧。」
何意軒的面色有些蒼白,可繼而卻笑道:「我可以理解你在關心我。」
「三十二床家屬,過來簽一下字。」有護士在不遠處喊。
夏冬走上前去向護士咨詢著,並沒有理會何意軒。
敞開著的病房裡,夏母安靜地躺在床上,長期被病痛折磨的她顯得很蒼老,可是看向門前的目光卻帶著無法言喻的期待。
「媽,感覺好點了?」何意軒走上前去。
「門外的是小冬,對不對?」夏母看著他:「叫她過來吧。」
何意軒有些詫異,可卻沒有拒絕。自從夏冬嫁給自己後,這對母女就沒有再見面,哪怕是父親去世,兩個人也只是如陌生人般擦肩而過。
這場婚姻固然沒有帶給他幸福,可是它帶給夏冬的傷害卻從未減少過。
看著夏冬走進病房,何意軒轉身走了出去。靠在走廊的窗前,他點燃了一支香煙,路過的小護士看了看他,他對她笑笑,於是她沒有阻止他。
對於自己的魅力他一向十分瞭解,這就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只要他想讓對方高興,就一定會達到目的。可是,這一切對於夏冬來說,卻並沒有效果。
昨夜他喝了很多酒,可是心裡越十分明白,他看著她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裡,看著她對他笑語嫣然。
何意軒又點燃了一支香煙,有時候他也感覺自己很賤,為什麼他不能平靜地接受夏冬和別人在一起,難道只是因為自己可笑的自尊?就像有些小孩子成年了仍不肯將小時候的玩具送人一樣,夏冬難道只是這樣一個玩具?
可是當他看到她倚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的時候,便知道她不是任何傷害他自尊的原因,而這,更加讓他無法放手。因為他知道夏冬的性格,一旦真的放開,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看自己一眼。而這些,他受不了。
房間裡有低低的哭泣聲,半晌病房門打開,夏冬面色蒼白地走了出來,何意軒掐滅了香煙走上前去。
夏冬沒有哭,卻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