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需要何意軒的幫助,或者說她一直在接受著他的幫助,雖然這些與她們一家人對何家的奉獻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可是夏冬依舊感激何意軒,他不是個好丈夫,卻是一個好人。
但是,就算夏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離婚所帶來的後果,還是抑制不住想擺脫它的慾望。
何意軒就坐在她的面前,深藍色的羊絨T恤讓他的面孔格外英俊,眸子很深,可以映出她的倒影,在目光深處,有種她從未見過的情緒,這讓夏冬有些驚訝,繼而收回了目光,無意識地用筷子夾著米粒放到嘴裡。
笑容漸漸從何意軒的臉上變淡,直至消失,他沒有說話,垂下目光看著自己的碗,半晌才笑道:「太長時間沒有在一起吃飯了,我們連聊天的話題都沒有了。」
「沒有……」夏冬下意識地否認,看了看他,這才道:「西芹百合很好吃。」
何意軒笑了笑,可是笑容卻沒有達到眼底,一頓飯吃的冷清至極。
飯後,夏冬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積極地攬下了洗碗的工作,讓何意軒去客廳看電視。
當新聞聯播的開始曲響起來的時候,她才直起身用胳膊擦了擦額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細細的汗珠浸出來。
碗洗到一半,突然客廳裡的電話響了起來,不久,何意軒溫和好聽的聲音響起來:「夏冬,你的電話。」
脫下塑膠手套,夏冬匆忙地接過電話,聽筒另一邊是康浩楠的聲音:「明天上午九點帶著工程圖紙到公司來,東傑請了技術人員做鑒定。」
「沒問題,」夏冬答應著,可繼而卻道:「那環保局的檢查誰來負責?你知道那個專員,這次的事沒那麼簡單……」
康浩楠略一沉吟,道:「我來接待她,你負責圖紙就夠了。」
「好的。」夏冬在腦中飛快地計算著需要的時間以及工作量,以至於放下電話後仍站在原地發呆。
「出了什麼事?」何意軒問道。
「哦……」夏冬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他:「工程出了問題,對方向我們索要高額賠償。」
「很嚴重嗎?」他好看的眉頭微皺。
「大概需要兩千萬……」夏冬有些煩悶地出神:「或者還要更多,而且環保局方面也出了問題,要我們在近日內停工。」
「環保局?」何意軒認真地看著她:「對方是什麼職務?」
「是市局的專員,」夏冬有些煩躁:「聽說來頭很大,叫蘇什麼來著,我記不清了,聽說是D大程教授的親戚。」
燈光下,何意軒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盯著夏冬,好久沒有說話。
「怎麼?你認識她?」夏冬看著他,說實話,這個時候她是有那麼點希望何意軒認識這個專員的,那麼,她起碼可以盼望著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我不認識她。」何意軒很快恢復了正常,只是神色嚴峻了許多:「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解決。」
「你並不認識她,」夏冬看著他:「那要怎麼解決?找她的上司,或是程教授?」
何意軒微微避開了她的目光,這才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
這次輪到夏冬有些尷尬:「謝謝,謝謝幫了我這麼多。」
她是真心在感謝他,不僅是這次,還有以前的每一次,以及他說過要為母親付醫療費的事。
「別這麼說,」何意軒英俊的臉龐微微繃緊,這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格外明亮深邃,深深地看著她:「只要我們還是夫妻,就不要對說這些。」
這就是何意軒,當夏冬坐在書房裡開始工作時不由輕輕歎息,他永遠懂得所有女人的心思並且恰到好處地表達他的關懷與愛護,如此地紳士,如此地讓人無法拒絕,以至於她無法再將離婚的話題說出口。
需要做的工作很多,夏冬集中精神一一打理清楚,直至凌晨時分才告一段落。起身去飲水機旁喝水的時候,她不由停住了腳步,在這個位置能看到客廳的角,燈光很暗,電視幽暗閃爍的光芒跳躍著,這表明何意軒還沒有睡。午夜時分的新聞還在重複著昨天的故事,當夏冬走下樓時,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電視屏幕的光照在他英俊的側臉上,讓他顯得比平時年輕了些,沒有了禮貌而儒雅的笑容,此刻這個男人遠比白日裡要真實的多。
「未嘗不是一段好姻緣……」
夏冬還記得何意軒的母親當初得知他們兩個的抗婚行為時所說的這句話,她一夜之間花白的頭髮下依舊有張慈祥的臉,溫和而善良的眼睛看著她,低低地勸道。
如果說當初母親逼迫讓她沒有選擇的話,那麼何母的妥協與善良便是她的心裡安慰。
可是,誰又能為兩個人今天尷尬的關係負責呢?
牆上掛著的鐘錶噠噠地響著,夏冬站在沙發前良久,心中的滋味複雜難言,身體彷彿有千斤重一般,移動不了。
何意軒的某些地方與何母十分相像,同樣的溫和斯文,具有親和力,幽默樂觀,甚至某些時候在熟悉的人面前還帶著點孩子氣的天真,雖然他要年長她一些,可大多數時間裡,夏冬卻感覺自己是做決定的一方,例如離婚的決定。
人生的選擇往往是一條不歸路,就像當初兩個人的結合一樣,如果他們分開也終將是無可挽回,他們再也不是誰的誰……
夏冬搖搖頭,甩掉這個軟弱的想法,轉身拿了毛毯輕輕蓋在何意軒身上。微弱的光亮下他轉了轉身,並沒有醒來。
夏冬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他的睡顏,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關掉電視向樓上走去。「夏冬……」可還未等她走上樓梯,何意軒的聲音卻在身後低低地響起。
夏冬停住腳轉頭看向他,可是黑暗裡,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什麼事?」她問道。
空氣裡有一瞬間的沉默,半晌何意軒的聲音輕輕響起來:「我不會同意離婚……」
「為什麼?」夏冬感覺身體在變冷,血和肌肉都在變得僵硬。
黑暗裡何意軒沒有再說話,可夏冬卻似乎聽到了他輕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
他沒有解釋原因。
一直到天亮,夏冬都在惡夢中度過。夢中她追逐著鮮花明媚的春日,它有著無法拒絕
的香甜與溫暖,她奔跑著,用盡全身的力氣,透過那層柔光,似乎可以看到有一個人就在前方不遠處等待著她,那個身影很熟悉,她認識他,只要跑到盡頭就可以見到他的真面目,她欣喜地想著。
可是身後彷彿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牽制著她,讓她就像是在跑步機上原地踏步。
「放開我,放我走……」她想甩開那道束縛。
「夏冬,我不同意離婚……」不知什麼時候,何意軒的臉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他修長的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柔和的深褐色眼晴裡有著她看不懂的目光:「夏冬……」
「不要!」她驚嚇地摀住耳朵,下意識裡,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她大聲叫著:「放過我吧,你根本不愛我!」
何意軒的臉很悲傷,以至於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悲傷。
「夏冬,你媽媽要死了。」林然的聲音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我告訴了她你要離婚,她受不了……」
「不要……媽媽……」夏冬掙扎著,黑暗終於向她淹沒過來,身體抑制不住地往下沉,緊接著便睜開了眼睛。
冬日清晨微弱的光亮透過薄薄的淡綠色窗簾照進來,夏冬轉過僵硬的頭,發現鬧鐘已經指到了六點一刻。她大大地喘了口氣,才確定自己真正是在做夢,母親也沒有死。
洗漱乾淨下樓時已經將近七點鐘了,客廳裡空無一人,只有毛毯放在沙發上。
起碼這部分不是夢,何意軒是真的不同意離婚。
手機突然響起來,是短消息的聲音,打開時才發現是何意軒發來的:問題已解決,勿念。
難怪這麼早他就出去了,原來是因為這個,夏冬握著手機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