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了!
哈小茜家的鬧鐘每天早上都會進行一場接力賽。床鋪上、凳子上、櫃子上的五六個鬧鐘間隔一兩分鐘分別彈跳起來,鈴聲和音樂聲此起彼伏,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家庭交響音樂會。
「起床!天天吵,天天吵,要吵死人啦!」怒吼的是紡紗工出身的外婆,幾十年錘煉出一副洪亮無比的大嗓門。只要她一放嗓子一虎臉,哈小茜就猶如五雷轟頂,哪怕再纏綿留戀被窩,那一刻也只好「生離死別」。
爸爸媽媽上班的地方遠,早就出門了。哈小茜在外婆的監視下悶頭悶腦地喝完一碗豆漿,吃下一大碗沒滋沒味的麵條,背上書包出門了。
秋天,乍寒還暖時分,清晨的風,醺醺然在候車的哈小茜耳邊打著卷兒,引得她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淚花順著鼻樑流下來。真不像話,一天才剛剛開始呢。
公車站邊是一片公共綠地,落葉漫無目的地撒在依舊蔥綠的草地上,像奶油蛋糕上的巧克力屑屑,越是不經意地撒,越是好看。
哈小茜特別特別喜歡那種深栗黃的葉子,好像是巧克力和奶油攪拌出來的,就像她床鋪的顏色。
哈小茜趕快把視線跳開。她要避免所有能讓她聯想起床鋪的東西。唉,真不知道怎樣才能熬過這漫長的白天。
也許只有哈小茜這樣奇怪的女生,才會看著一片草地想起床鋪來。
其實這也不奇怪,因為哈小茜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睡覺。在這個世界上,她最羨慕的人就是小嬰兒。睡覺對他們來說是天職,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想睡,誰也不敢攔著。
每晚鑽入被窩的一瞬,就像魚兒無憂無慮地甩著尾巴,潛入了溫暖的水域。多麼美妙,一天裡只有那一刻,她可以無牽無掛,名正言順地入夢。
但縱然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白天還是要來,每天等車、坐車的無奈還是要來,每日無趣而緊張的學習還是要來。
努力地忘掉草地帶給她睡意綿綿的聯想,哈小茜看看手腕上的表,不早了,可是公車還沒來。她把書包扔在站牌旁的鑄鐵凳子上,用手摸了摸,很好,冰涼能讓人清醒,還是坐會兒,坐會兒再說吧。
怪了,這屁股底下剛剛聚起一點暖意,哈欠就綿綿不斷,一個接一個手攙著手來了。小茜的嘴巴簡直閉不攏了。
四周嘈雜的聲音在她耳邊漸漸低下去、低下去。忽然,「咳——」一聲呼嘯,像飛機墜毀。嚇了小茜一跳,狼狽不堪地打開眼皮。
「呵呵呵呵呵——」公車站爆出一陣清亮的笑聲。大庭廣眾之下,六點一刻的清晨,一個女生突然爆發出一記響亮的呼嚕,還有比這更逗樂的事嗎?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同一秒鐘,哈小茜發現她苦苦等待的102路高峰車車門關閉,已經在啟動。
「等等我!」小茜一躍而起,奮力扒開擋在她前面的人群,抓起賊沉的書包狂奔。鞋帶鬆了,左腳絆右腳一下,她只好趴手趴腳跑步,活像一隻不善於游泳的青蛙在水裡亂抓亂爬。
兩張男生的臉貼在102路後車廂的玻璃上,十指並用,拉成扁扁的豬臉,對著她連連吐舌頭。
「啊呸,你們才是豬,豬!」哈小茜認出來,他們是同班的王理和丟丟。
噗噗噗,102路連連放了幾個「響屁」,絕塵而去。哈小茜雙手撐著膝蓋,沮喪地呼呼喘氣。
唉,只好改坐牛車一樣超慢的100路公車。它要在高架路下像蝸牛一樣爬行,把高峰車濃縮的八站路切割成十六個又短又碎的小站,一路喘啊喘,連滾帶爬捱過三個車流滾滾的交叉路口。
好在100路車緊隨其後趕到了。這下,哈小茜候個正著,率先跳上了車。運氣不錯,車廂裡居然還有空座位。
「這邊這邊,快點呀——」一陣熱情呼喊,拖著嗲嗲的尾音。小茜一抬頭就看見了宋頌,一個人霸佔著車廂的一個雙排座,屁股坐在兩個位子中間,膝蓋展開呈扇形,兩隻巴掌撐開,一左一右攤在座位上。
「謝啦謝啦!」哈小茜樂顛顛地跑過去。坐到一半,屁股又抬了起來。宋頌的手一點沒有挪開的意思,還對她翻了N個白眼。不過眨眼間又變成笑臉,眼睛望著她的身後,一個嗲聲喊道:「朵朵,進來進來,靠窗的位子給你留著呢!」
哈小茜轉頭。長髮飄飄的朵朵,班裡的「一號美女」漫不經心地仰起下巴,衝著她朝過道的方向優美地一擺。
宋頌凶巴巴地幫腔:「做夢呢,讓開懂不懂?」
「跟她吼什麼?」朵朵把音量控制在她自以為優雅的分貝裡,「看著吧,你要讓她坐你旁邊,一會兒她就要把腦袋擱在你肩胛上,滴滴答答流口水,對著你耳朵鼓風機一樣呼呼呼吹,那是什麼感覺啊?」
「啊喲,被她傳染上『瞌睡蟲』,今天就倒霉了!」宋頌不客氣地用腳尖猛踢哈小茜,尖聲尖氣地喊,「走開走開走開!」
哈小茜嘟嘟囔囔:「我坐車從來不睡覺的!」她表情是難為情的,動作是不服氣的,伸了個重重的懶腰,順勢用屁股拱宋頌一下。
「哇——」宋頌汽笛一樣鳴叫,「你想壓死我啊?」
「走開!」朵朵出手了,揪住哈小茜的衣角用力一扯。正好一個剎車,哈小茜跌出位子,一屁股坐在過道上,書包裡的東西稀里嘩啦地倒了出來。
那邊,朵朵被宋頌扶住,立穩腳跟,嫣然一笑,抹平裙子後片,靠著窗子穩穩落座。
哈小茜站起來,跌跌撞撞在移動的車廂裡撿東西。乘客中熱心人不少,幫著她把本子、墊板、餐巾紙、礦泉水收攏起來,一樣樣交還她。
售票員招手示意哈小茜到車門旁邊:「這兒有人下一站就下!」
哈小茜好像沒聽見,拉好書包拉鏈,一步步走回宋頌、朵朵面前,兩隻手各抓一個吊環,眼睛死死盯著,在她們跟前左搖右晃,悲壯得像在受刑。
那兩人把頭別轉開,只當她是空氣。
朵朵摘下一隻MP4的耳機給宋頌。兩人連上了線,一人一隻耳機聽音樂,還莫名其妙地咯咯咯亂笑,像被誰捅了胳肢窩。
那個耳機線特別短,宋頌歪著脖子,還要裝出很受用的樣子。
「酸死你!」哈小茜氣呼呼開口。
宋頌的一隻耳朵接收到了,馬上反駁:「我樂意,怎麼啦?你就給我站著吧。」
朵朵很篤定地摘下耳機,聲音軟軟的:「我們也可以讓給你坐啊。不過要是你睡著了——這種情況百分百會發生的——睡過頭了,我們肯定不管!」
「是啊,你還是站著保險,人也清醒。第一節語文考試,順便默背課文,不要太好哦。」宋頌一臉好心腸。
「唔——」哈小茜無可奈何地接受了現實,「站著就站著好了。」
「快看,路笛!」宋頌突然兩眼放光,指著司機座背後的電視機,激動萬分。
「真的?」朵朵拚命瞇縫起眼睛。
兩個人一秒鐘也不猶豫,跳起來,十萬火急地推開小茜,騰騰騰衝到電視前,臉幾乎要貼到屏幕上了。可惜一會兒的功夫鏡頭切換成了「娛樂在線」,主持人佩妮,兩片薄唇飛快翻動:
「繼第一部主演的偶像劇大獲成功,本土帥哥路笛騎上了火箭炮,嗖一下直躥一線紅星的位子。fans們為他那王子般憂鬱的氣質傾倒,市場上翻版路笛那件紫色毛衣外套的戲服都賣瘋了。經紀人巫童稱,下一部《紫羅蘭學園》一定會將路笛的紫色氣質發揮得淋漓盡致。看來,店家們要備足貨源,等待下一波紫色風暴了!」
「還要你囉嗦?早買好了。你的話怎麼這麼多,快閃一邊去!我們要看路笛,路笛!」朵朵和宋頌旁若無人,又叫又跺腳。
朵朵和宋頌躥回位子,哈小茜老老實實站在老地方,有一句沒一句聽她倆吃了興奮劑一樣,嘰嘰咕咕個沒完沒了。
「他穿紫色王子裝真的很襯耶!」宋頌眉飛色舞。
「瘦了,路笛瘦了,起碼瘦了五斤,人快被衣服裡三層外三層地壓得喘不過氣了。」朵朵滿臉愛憐,不過一秒鐘以後又皺起眉頭,「佩妮幹嘛拍路笛的腦袋啊?她又不是他媽!」
「就是!」
「還有路笛那個經紀人巫童,老得一把骨頭了,還穿吊帶衫。」
「網上傳,說他們是姐弟戀哦。」
「這種緋聞也信?」朵朵鼻子裡哼了一聲。
「是真的,人家都看見他們手牽手一起去音像店租碟呢。」
「你看見了?」朵朵又別轉頭問吊著拉環的哈小茜,「還是你看見了?」
哈小茜一臉迷茫:「你們說誰啊?」
朵朵、宋頌用一種不可救藥的眼神看著她。這下,兩人目標一致,一模一樣扔給哈小茜一句話:「白癡!」
「唉,我們買的毛衣,現在穿的人滿大街都是!」宋頌苦惱地歎氣。
朵朵一拍腦袋:「我有個主意,什麼時候到菲妲廣場的絨線DIY小鋪去,添個半斤毛線,從領口到門襟的地方都繞上流蘇,這樣就不會老是撞衫了。」
「不許拷貝我!」朵朵一本正經地警告。
「那麼我弄一條圍巾搭配行不行?」宋頌退而求其次。
「隨便你,不過我覺得你皮膚比較黑!」
「哦?」宋頌垂下頭。
她們一時沒話講了,這時車子的速度也變得溫柔起來,夾在車流裡搖啊搖,搖啊搖。一路不斷有人下車,空出的位子眨眼就有人填上去。只有哈小茜站在那裡,對這一切熟視無睹。
呵呵,她的眼皮又開始粘粘搭搭了,腦袋一厘米一厘米地向下垂。這中間她奮力抬起過一次腦袋,大著舌頭問朵朵和宋頌:「到了沒有?」
「早著呢,剛剛到彩雲路。」朵朵眼皮也不抬地回答道。
數數看還有幾站才到,三站,還是四站?四站,還是三站?這個簡單的問題風車一樣在腦子裡繞著圈。數著數著,哈小茜很快把自己給繞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