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風 第17章 蛤蟆歷險 (2)
    他拒絕了最後那警衛防的哨兵的盛情邀請,避開了最後一個看守張開胳臂要求的告別擁抱。這時他覺得似乎挨過了無數個小時。但是,他終於聽見大門側的小門在身後「喀噠」一聲關上了,焦躁的額頭上感到了監外世界的新鮮空氣,他知道自己自由了。

    他那大膽的冒險輕鬆地取得了成功,這使他頭腦發暈。他急忙向城市的燈光走去,絲毫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但是有一點很肯定,他得盡快從這個地區消失。在這兒他被迫冒充的「太太」人緣很好,認識她的人很多。

    他一邊思考一邊前行,這時不遠處的紅燈和綠燈吸引了他的注意。機車的噴氣聲和換軌車廂的撞擊聲也進入了他的耳朵。「啊哈!」他想,「運氣真不錯!在這個節骨眼上火車站是我在這世界上最需要的東西了;而且,我去火車站還不用穿城而過,也不用拿巧妙的回答來繼續扮演這丟臉的角色。那表演儘管完全有效。但有損我的自尊心。」

    於是他來到了車站,看了看列車時刻表,發現半小時後就有一班列車出發,大體去他家的方向。「運氣太好了!」蛤蟆說,情緒立即高漲起來,便到售票處去買票。

    他說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個車站的名字,那車站離一個村子不遠,而蛤蟆大院則是那個村子的主要景點。他機械地伸出手指去摸背心口袋,他需要的錢應該在那口袋裡。可是,一件棉布衫擋住了他,挫敗了他的努力。那衫子一直那麼高尚地幫助著他,卻叫他忘恩負義地忘掉了。他像做噩夢一樣跟一個妖異的東西糾纏著,那東西似乎一直在嘲弄他,擋住他的手,把他肌肉的一切力量化成了水。而這時排在後面的旅客卻不耐煩了,向他提出異議,並發出了高高低低的恥笑聲。最後,不但沒摸到錢,而且沒有摸到裝錢的口袋,甚至連那帶口袋的背心都不存在。

    他恐怖地回憶起自己把外衣和背心都留在牢房裡了。而他的錢包、錢、鑰匙、火柴和鉛筆盒都在背心裡。在蛤蟆看來,所有這些東西能使生活充滿樂趣,能區分有錢的高等動物和沒錢的低等動物:有錢的動物是萬物的主宰,沒錢的動物只能到處流浪,根本沒有競爭的權利。

    在痛苦中他鋌而走險,做了一次努力,想解決問題。他擺出往日那既像紳士又像大學教師的模樣,說:「聽我講!我發現我忘記帶錢袋了。你把票給我,我明天給你寄錢來行不行?我在這一帶是很有名氣的。」

    售票員盯著他和他那褪色的女帽望了一會兒,笑了起來,「我覺得你在這一帶馬上就會很有名氣的。」他說,「要是你老玩這種花招的話。聽著,靠一邊去!別站在窗口,太太。你擋著別的旅客了!」

    站在他身後的一位老先生一直不停地推著他的手臂。更糟糕的是,他竟把他叫做「寶貝兒」,那是那天晚上最叫他氣憤的事。

    他受了挫折,滿肚子絕望,只能沿著站台毫無目的地走著,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想到,幾乎要到家了,即將到達安全地帶。卻因為少了幾個倒霉的先令,被這樣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僱傭工刁難,真叫人難受。而逃獄這件事也很快就會被發覺,他將要被追緝,被抓捕,挨臭罵,戴上鎖鏈,拽回監獄,再去過麵包白水和睡乾草的日子,受到雙倍的監管,判雙倍的刑。啊,那姑娘會說些什麼話來嘲笑他呀!他怎麼辦呢?他的腿腳不靈,更不幸的是,樣子也容易被認出。他能夠擠到車廂座位底下去嗎?小學生們把爸爸媽媽給的車錢用到其他地方去之後就使用這種方法,他倒是見過。他想著想著發現自己來到了機車面前。那位司機正在給機車上油,擦拭,保養火車頭。那是個壯實的男人,一手拿個油壺,一手拿團廢棉花。「嗨,大嬸!」火車司機說,「遇到什麼困難了嗎?你好像不太高興。」

    「啊,先生!」蛤蟆說,又哭了起來,「我是個不幸的、可憐的洗衣女工,我的錢全掉光了,買不起票了,可我今天晚上非回家不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哦,天啊!哦,天啊!」

    「的確很糟糕!」司機思考著說,「掉了錢,回不了家,還有幾個孩子等著你,是嗎?」「好幾個呢,」蛤蟆抽抽搭搭地說,「他們會挨餓,會去玩火柴,甚至打翻油燈。幾個小不懂事的!還會吵架,大家都吵。哦,天啊!哦,天啊!」

    「好了,我來告訴你怎麼辦吧,」善良的司機說,「你是個洗衣女工,你說那是你的職業,那就對了。你看得很清楚,我是個司機,沒有法子否認的是:司機是個很骯髒的職業,要穿髒很多襯衫。真的,我太太累得就很不想洗。你回家之後如果能夠給我洗幾件襯衫,再送回來,我就讓你坐我的機車回去。這事雖然違反公司規定,但是在這種偏遠地區我們並不太講究。」

    蛤蟆迫不及待地鑽進了火車頭,他的痛苦變成了狂喜。當然,他一輩子也沒有洗過一件衣服,即使想洗也不會洗,何況他也不用洗。他想:「等我安全回到蛤蟆大院,有了錢,又有了裝錢的口袋之後,可以給司機送一大筆錢來,讓他洗許多許多衣服。那也就跟給他洗了一樣,說不定更好。」

    警衛一揚旗子,示意開車。司機便拉響汽笛,快活地回應,火車出了站。火車越開越快,蛤蟆看著鐵路兩旁的田野、樹木、樹籬和動物向他身後飛馳而去。想到自己離蛤蟆莊園越來越近,想到日夜都思念自己的朋友們,想到口袋裡叮噹作響的錢幣,想到柔軟舒適的床,想到家裡的美味佳餚,想到他的朋友在聽他講述自己的歷險、吹噓自己如何聰明過人時對他的讚頌和欽佩,他情不自禁地在駕駛裡又唱又跳。這使司機大吃了一驚。他以前只是極偶然地遇見過洗衣女工,可從沒有見過這種樣子的。

    他們已經走了很多很多英里,蛤蟆已在考慮回家之後立即吃頓什麼晚飯。這時他注意到火車司機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往機車一邊歪過腦袋仔細地聽。然後,他看見司機爬上了煤堆,越過火車車頂張望,然後回來對蛤蟆說:「怪了,我們是今晚走這個方向的最後一班列車,但是我可以發誓,還有一班車在跟著我們!」

    蛤蟆立即停止了他那種輕浮滑稽的表演。有一種鈍痛直通到雙腿,使他想坐下,他害怕想起一切可能的後果,拚命迴避著。

    這時月色已很明亮,司機在煤堆上站直身子已可以看清身後很遠的線路。

    他馬上叫了起來:「我現在能看清楚了!是一輛機車,是沿我們同一道鐵軌開過來的,速度很快!好像是在追趕我們!」

    痛苦的蛤蟆蹲在煤灰上拚命地動腦筋想辦法,卻想不出,非常悲傷。

    「他們在迅速地追上來了!」司機叫道,「擠在那機車上的人怪得出奇!有揮著長戟的監獄看守;戴頭盔的警察晃動著警棍;還有些戴圓頂呢帽的,穿得破破爛爛,顯然是便衣偵探。沒有錯,就在這種距離我也能看得出來,晃動著手杖和手槍。都在晃動,叫喊的都是同一句話:『停車!停車!停車!』」

    於是蛤蟆雙腿跪到了煤塊裡,兩隻爪子合握地哀求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親愛的、慈悲的司機先生,我什麼都交代!我不是我裝扮的那個平凡的洗衣女工,也沒有孩子等著我——不管他們天真不天真!我是蛤蟆——大名鼎鼎的、受人歡迎的蛤蟆先生,擁有大筆財產的蛤蟆先生。我剛剛憑自己偉大的膽識與聰明從那令人厭惡的地牢裡逃了出來,那是敵人把我關進去的。如果那部機車上的人抓住了我,對於可憐的、不幸的、無辜的蛤蟆先生那就意味著重返鎖鏈、麵包加水和乾草加痛苦的生活!」

    機車司機低頭望著他,非常嚴厲地說:「現在,告訴我事實。你是為什麼被扔進監獄的?」「沒有多大的事,」可憐的蛤蟆臉越來越紅了,說:「我只不過趁車主吃飯時借用了一輛汽車。那時候他們並不需要。我的確沒有偷的意思,但是別人,尤其是當官的,對於情緒激動考慮欠周的事的觀點太嚴厲。」

    機車司機一臉嚴肅,說:「我擔心你確實是個邪惡的蛤蟆,按正理我是應該把你交給受到侵犯的法律的。但是,你顯然是非常煩惱和痛苦,因此我不打算拋棄你。第一,我討厭汽車,第二,我也不樂意在我開機車時接受警察的命令,而一個流眼淚的動物總叫我心裡怪怪的,心腸也軟。因此,快活起來吧,蛤蟆!我要盡力而為,我們還是有可能打敗他們的!」

    他們倆堆起更多的煤,拚命往爐膛裡喂。爐子吼叫起來,機車跳躍著、搖晃著,但是追趕的人仍然慢慢攆了上來。機車司機歎了一口氣,拿廢棉花擦了擦額頭說,「我擔心這辦法不行,蛤蟆。你看,他們是空載,機車也要好些。我們可以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也是你唯一的機會了。因此,你要仔細聽著我馬上告訴你的話。我們前面不遠有一條很長的隧道,鐵路在隧道那頭要穿過一道茂密的森林。因此,我在過隧道時要使用全速,而那幫人因為怕出車禍當然得放慢速度。車一過隧道我就關上汽門,使勁拉閘,到可以安全跳下的時候你就得跳,趁他們還沒有衝出隧道看見你時躲到樹林裡去。然後,我再全速前進,他們要是喜歡,就讓他們來追我吧,願追多久就追多久,願追多遠就追多遠。現在你注意做好準備,我一叫你就跳!」他們倆堆上了更多的煤。列車衝進了隧道,機車奔馳著,咆哮著,光當著,最後從隧道那頭衝了出來,穿進了新鮮的空氣和寧靜的月光裡。他們看見能幫助他們的黑黢黢的樹林聳立在鐵路兩側。司機突然關掉了汽門,緊急剎車,蛤蟆下了車梯,火車慢到差不多是步行的速度時,他聽見司機叫了一聲:「好了,跳!」

    蛤蟆跳了,從一道短路基上滾下,安然無恙地爬了起來,竄進樹林,隱蔽好了。

    他偷眼一看,剛才乘坐的列車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消失了;然後是追趕的機車竄出了隧道,咆哮著,鳴著汽笛。車上各色人等晃動著武器高叫著「停車!停車!停車!」等他們過去之後蛤蟆痛痛快快地笑了一番——那是他進監獄以後的頭一回。

    但是他馬上就笑不起來了,他想到時間已經很晚,又黑又冷,自己又在一個不認識的樹林裡,沒有錢,沒有吃到晚飯的機會,距離朋友和家又很遠;而經過了火車的咆哮光當之後的那一片死寂又幾乎叫他心驚肉跳。他不敢離開樹林的掩護,於是往林子裡鑽,只想離開鐵路越遠越好。

    在關了那麼多個禮拜之後,他發現樹林對他陌生了,不友好了,而且喜歡跟他搗蛋。貓頭鷹機械的咕嘟聲,使他覺得樹林裡滿是監獄看守在搜查他,要包圍他。一隻貓頭鷹向他撲來,拿翅膀掃了掃他的肩頭,他簡直以為是只手,嚇得一蹦,貓頭鷹卻像飛蛾一樣飄走了,還下賤地笑著:「呵!呵!呵!」蛤蟆認為那趣味非常低級。有一回他還遇見一隻狐狸。狐狸站住了,帶著嘲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說,「哈羅!洗衣女工!這一周你可少了我一隻襪子和一個枕頭套!記住,下不為例啊!」接著嘻嘻地笑著大搖大擺走掉了。蛤蟆四面看看,想找個石頭砸他一傢伙,卻沒有找到,這叫他比什麼都煩。後來,他又冷又餓又累得要命,只好找一棵空心樹做掩護,用樹枝和枯葉做了個盡可能舒適的床,美美地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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