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兩個聯隊全部北上大龍河、大奈河前線,112團隨時有被敵軍優勢兵力合圍的危險。就在現在,他們正在被日軍炮兵部隊轟擊!」
「孫師長,」鮑特諾終於開始說話,「我是炮兵出身,日軍的炮兵部隊不可能運到那裡。」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部下在說謊?」
鮑特諾悠閒自得地轉動著手裡的筆:「我相信有這種可能。」
「鮑特諾准將!」孫立人徹底被激怒,猛然一掌拍上桌面,鮑特諾被嚇得一哆嗦,「誰也沒有權力侮辱他們。」
「孫將軍——」鮑特諾慍怒地站起來,「請注意你的態度。」
立在後面的李鴻忙拉住孫立人,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孫立人鼻息咻咻:「鮑特諾參謀長,你不要只會墨守美國那一套作戰規則!世界各國的炮兵並不都像美國那樣沒有運送大炮和炮彈的公路就不能使用大炮。如果你不相信日軍正規部隊和炮兵已經到達胡康河谷,我提議,你和我一起乘飛機親自到前線去看一看!」
鮑特諾陰沉著臉想了片刻,抓過一張紙唰唰地寫字。
「孫師長,希望你是對的,不然你將面臨撤職的處分。」鮑特諾把命令遞過去。
「如果胡康河谷沒有日軍正規軍主力,我願承擔一切責任。」
孫立人抓過命令,大步流星出了辦公室,李鴻小跑才能跟上。
「怎麼安排?」李鴻問。
「你馬上回去緊急動員,我們帶114團先走,全部輕裝,不帶重武器,少帶彈藥,到於邦戰場外圍再空投裝備彈藥。113團和山炮二營隨後跟上。」孫立人邊走邊下達命令。
現在已經耽擱不起,從列多趕到於邦至少要三周,野人山上的中印公路還只有一點路基,根本上不了車,只能靠兩條腿,而日軍在胡康河谷築有旱季簡易公路直通密支那,要搶時間肯定搶不過日軍。希望112團能撐到援軍趕到,孫立人只能這樣想。二十多天的時間,他不知道那些弟兄該如何熬過去。
夜色深沉,炮彈炸出的火光明滅著籐原冷野那張陰鬱的臉。他看著那個炮火觀測員的屍體,心中在盡量還原當時的狙殺情景。牟田口峻和狙擊隊全體隊員站在他身後。
「敵我兵力情況。」籐原冷野發聲,眼還盯著那具屍首。
負責於邦戰鬥的管尾大隊長看向籐原冷野的目光有些茫然,他不確定這個背景顯赫的少佐是不是在對他說話。籐原冷野轉過頭,冰冷的目光叫管尾心底一寒。毋庸置疑,這個他惹不起的傢伙在等待他的回答。
「東岸是由我指揮的一個步兵大隊和第二炮兵大隊,西岸被圍困的是一個步兵中隊;包圍於邦野戰陣地之敵的兵力情況,目前還不明朗……」
牟田口峻冷笑:「據我所知,此次來犯敵軍總數不會超過一個團,拉加蘇和臨濱都在激戰,分到於邦的兵力會是多少?就算一個團的敵軍全部在對岸的於邦,憑你大半個聯隊的兵力也足夠消滅他們。」
管尾背上冷汗涔涔,深低著頭不說話。按皇軍往常和中軍交戰的經驗,確實應該是這樣。
「為什麼不強渡進攻?」籐原冷野問。
「敵軍在西岸渡口設有機槍陣地,之前沒有炮火打擊,幾次強渡都造成慘重傷亡。」管尾說的也是實情,炮兵第二大隊只比籐原冷野和他的狙擊隊早半天到達。
「帶我去炮兵觀測點。」籐原冷野指的是那個炮火觀測員被狙殺的位置。
觀測點是個土洞,頭頂用木頭加固,僅供倆人容身。炮隊鏡和牆上的一大塊血漬還在,能判定炮火觀測員被狙殺的的位置。籐原冷野站上那個位置,眼湊上炮隊鏡。
對西岸敵軍陣地實施的炮火打擊還在繼續,原本被茂密叢林遮蔽的陣地,現在觸目所及是一些光禿禿的樹枝和被翻起的泥土,各種防禦工事清晰可見。
籐原冷野側頭看一眼牆上的血漬,慢慢移轉炮隊鏡的方向,直至和判斷中的彈道方向一致。鏡頭停住,聚焦在西岸水邊的一個樹叢裡。那個狙擊手就隱藏在那個陣位開的槍,子彈射過河面,穿過瞭望孔,精準地鑽進觀測員的腦袋。籐原冷野幾乎看見了那雙清冷的眼睛,正在那個樹叢裡透過瞄準鏡注視著他,扣住扳機的食指在往下用力。
籐原冷野猛一側頭,似乎在避讓什麼東西。
「怎麼了?」
牟田口峻第一次看見籐原冷野失去鎮定。他一直以為籐原冷野的神經堅韌如鋼絲。籐原冷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太投入了,那只是他的假想。他讓開,讓牟田口峻看炮隊鏡。
「如果是你藏在那,能不能一槍命中你現在腦袋的位置?」
籐原冷野問得陰森,牟田口峻頭皮一陣發麻,好像真有一發子彈即將穿透他的頭顱。
牟田口峻直起腰,看著籐原冷野的眼神裡有一絲悚然。他確定自己打不中,籐原冷野也不一定能打中,可那個敵軍狙擊手打中了,只開了一槍,沒有修正彈著點,而且是向看不見的目標開槍。
倆人沉默,那種巨大的壓迫感來自對岸,那裡有一個真正頂尖的狙擊手。
「是他。」牟田口峻的聲音因緊張而乾澀。
籐原冷野眼裡閃動著一種奇異的亮光,不僅是找到了仇人,也是遭遇強勁對手的興奮。
一個緬甸人在對管尾點頭哈腰地說著什麼,一臉的諂媚。是日軍在當地發展的緬奸。
看見籐原冷野和牟田口峻從洞裡鑽出來,管尾忙迎上去:「剛送來的情報,於邦西北高地發現敵軍指揮所。」
「什麼級別的指揮所?」籐原冷野問。
管尾向那緬奸招下手:「過來。」
緬奸哈著腰走到籐原冷野面前,操著半生不熟的日語:「太君。」
「是你親眼看見的嗎?」籐原冷野問。
「是!我親眼看見的。架了很多天線,有中國軍官,還有美國軍官,都是校官。」
籐原冷野沉吟。美軍派往中軍中的聯絡官至少是團一級單位,可以判定這是個團指揮所。
「有多少人警衛?」
「最多一個排!」
籐原冷野的目光轉向牟田口峻:「身上有紙幣或黃金嗎?」
牟田口峻搖搖頭。誰會在這原始叢林裡帶錢,帶了也沒地方花。
管尾向邊上的副官擺下頭,副官雙手向籐原冷野奉上一根金條。
「給他。」籐原冷野下巴指下緬奸。
緬奸的臉笑開了花:「謝謝!謝太君重賞!」
「帶我過河,並找到那個指揮所,我會再給你兩根。」
緬奸一下就僵了。這個日本軍官的目光如刀似錐,去不去也由不得他了。
緬奸一咬牙:「太君想什麼時候動身?」
「今晚。」
管尾有些意外:「籐原少佐,是不是太倉促?」
「管尾大隊長,我需要你的配合。」籐原冷野不由分說。
管尾遲疑一下,沒再堅持:「籐原少佐請說。」
「炮停了?」黃任羽並不確定,他的耳朵裡像有只知了在瘋狂嘶鳴。
「停了。」岳崑崙答。
頭探出去看,三班的弟兄正從積洞裡爬出來,個個灰頭土臉、驚魂未定。
杜克自交通壕那頭飛跑過來,嘴裡大聲地嚷嚷:「有沒有傷亡?有沒有傷亡?」
弟兄們看看自己再相互看看,還算好,都還是囫圇人。
「排長,你這工頭當得好哇!」寶七剛緩過點神就開始貧了。之前要不是杜克逼著他們深挖積洞,這幾輪炮轟下來,A排不滅也得半殘。
「抓緊修復工事——」杜克邊喊邊把正從積洞爬出來的黃任羽拉起,「有沒有受傷?」
黃任羽搖搖頭:「給我把鐵鍬。」A排的弟兄已經叮叮光光地幹起來了。
杜克抓住黃任羽的一隻手掌翻過來,滿手的血泡。
「你執哨,盯著鬼子的炮火。」
黃任羽還想說什麼,杜克跑開了,嘴裡鬼叫著他那比中國人還中國人的中國話:「想活命手腳都麻利點兒!下一輪炮說來就來了——」
「大爺的,哪還像個外國佬兒……」費卯嘴裡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