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流在緬北的血 第25章  (2)
    三人靠上屋子後窗兩側。站了一會兒,確定屋裡沒有聲音。費卯探頭飛快地往窗內掃一眼——裡面沒有人,一組電台佔滿了一面牆,在靜默狀態。

    費卯向對面的剃頭佬點點頭。剃頭佬摸出剃刀蹲到窗前。

    剃刀****窗縫慢慢往上,窗栓也跟隨往上移動。跟隨輕微一響,窗扇掙脫了束縛,往外彈開一點。剃頭佬用暗勁慢慢打開窗子,盡量不讓窗扇發出聲音。

    三人依次從窗口爬入。窗口下面就是一張單人床,踩著下到地上。環顧一圈,除了電台和床,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牆上還掛著一張東京帝國陸軍大學的畢業照。瞧屋裡整齊利索的樣子,這屋的主人應該就是照片裡的一個軍官。

    費卯和寶七忙著翻找密碼本,剃頭佬則在屋裡來回踅摸。剃頭佬的目光落在牆上的照片上,他走過去點點相框,恨恨地往上面啐了口痰。

    「他媽的,幫著一塊兒找!」費卯壓著聲音罵。

    「找個屁,老子又不識字。」

    「就是一個小冊子,寫的都是數字……」費卯正比劃著,屋外傳來了汽車聲,還有狗叫。

    一輛吉普車在院裡剎住。一個年輕的日軍少尉從車上下來,軍容整齊,兩條皮帶從胸口交叉而過,左胯是個公文包,右胯是個王八形狀的手槍套。一條大狼狗跟著從車上躍下,狂躁不安地沖屋裡亂叫,要不是皮繩牽在少尉手裡,早就衝進了屋子。

    岳崑崙望向站長,他瞄準鏡裡的十字線已經架准了那個少尉。站長示意再等等。

    杜克也發現了異常,A排正悄悄地往前推進,隨時準備支援三班。

    十幾個日軍士兵從各處屋裡出來,紛紛向少尉敬禮。

    少尉回個禮,問:「有沒有異常?」

    「報告少尉,沒有異常!」一個軍曹大聲回答。

    「近日駐印軍有向緬北發動****跡象,一刻也不能放鬆警惕。」少尉說完皺皺眉,狼狗叫得不大正常。

    「少尉,它可能是餓了。」軍曹討好地說,「我帶去餵。」

    少尉點點頭,把皮繩交到軍曹手上。軍曹拉著狼狗離開,那狗還在使勁回頭叫。也許是這裡從來沒和敵軍接觸過,他們都疏忽了潛在的危險。

    岳崑崙眼睜睜地看著鬼子少尉進了屋,剃頭佬三人一直沒從後窗出來,他替他們捏了把汗。

    屋裡空無一人,一切如常。少尉上地板前還脫了鞋,又認真地把鞋放在門邊,鞋尖朝外。從他的這些舉動和腳上雪白的棉襪上可以看出,這是個對個人衛生講究到認真的人,他還保持著在日本時良好的衛生習慣。

    少尉徑直走向了電台對面的那堵牆,伸手一拉,牆上竟然有個暗門,門裡是一個保險櫃。

    喀嚓喀嚓的對密碼聲,櫃門一聲脆響,保險櫃開了。

    少尉謹慎地翻了翻裡面的文件,密碼本還在,沒有被動過,然後又從公文包裡抽出幾頁文件放進去。剛要關門,他怔了一下,床邊幾個帶水的腳印進入眼角的餘光。少尉還算鎮定,用自然的動作站起來,右手同時悄悄掏出了南部手槍,按開保險。

    屋裡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藏人,就是床底。三雙眼睛在黑暗裡放著光,緊張地看著那雙慢慢逼近的馬靴。他好像發現他們了。

    少尉逼近了床,雙手死死地握住手槍,那種強烈的壓迫感讓他心裡閃過一絲悔意。他剛才應該裝作沒事走出去的,保險櫃的門也忘記關了,但現在已經晚了,他只有選擇像一個戰士那樣去戰鬥。或者敵人死,或者自己死。

    少尉猛地彎腰低頭,槍口同時指下床底。映入他眼中的是三雙雪亮的眼睛,還有一道撲面而來的刀光。用刀的人是個好手,出刀既快又狠,躲是來不及了,但他可以開槍。咽喉一涼,然後緊跟著一熱,涼的是刀刃,熱的是鮮血,他扣下了扳機。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敵人開槍。

    屋裡一聲槍響,重機槍巢裡的三個日軍愣了一瞬,院子裡的日軍也愣了一瞬。然後岳崑崙的槍響了,青狼的槍響了。倆人同時選擇的機槍手,岳崑崙的目標被爆頭,青狼的目標被穿心。再然後,三班全部的槍響了,A排全部的槍響了。院子裡的鬼子在往那間屋裡沖,其他屋裡出來的鬼子也在往那間屋裡沖,他們都知道那間屋子的重要。大部分日軍沒能進入那間屋子,倒在了路上,但還是有幾個漏網的。屋裡一陣亂槍,也不知道誰死誰活。

    附近據點的鬼子肯定是聽見了,杜克一不做二不休,率領全排向據點發起衝鋒,務求在援軍到達之前全殲敵人,救出費卯三人。

    岳崑崙的身影從硝煙裡衝出,腳下是練武人那種特有的步伐,A排的弟兄被甩在了後頭。

    兩個鬼子也從硝煙裡衝出,迎著岳崑崙,槍上的刺刀直奔對手兩肋。

    太近了,不管是抬槍還是拔刀都來不及。岳崑崙一個空翻,直接從兩柄刺刀上方翻過,身子就地一滾,柯爾特手槍拔出。兩個鬼子一個急剎,身子還沒完全回轉,兩聲槍響幾乎是同時響起,11.43毫米手槍彈分別在他們胸口轟出一個窟窿。他們瞪著岳崑崙,身體緩緩倒下,死得極不甘願——這個中國士兵竟然是背向他們開的槍,身體還保持著前衝的勢頭,這是怎樣的對手?

    岳崑崙進了那間屋子,不是跑進去的,是翻滾,屋裡情況不明,他必須小心。果然,一連串的槍聲響起,子彈貼著他身體上方掃過,在牆上留下一排窟窿,他要是站著跑進來,現在已經成篩子了。岳崑崙沒有還擊,那是加蘭德步槍的槍聲,他很高興,被兩支加蘭德步槍近距離密集射擊也高興。戰友還活著!

    費卯和寶七鬆開了扳機,他們因緊張而開槍,剛才幾名衝進來的鬼子就是這樣被射殺的。

    屋裡屍首狼藉,岳崑崙看見了他最不想看見的事——剃頭佬在地上趴著,身上有血。

    「剃頭佬——」岳崑崙一聲大叫。

    岳崑崙對剃頭佬的感情除了戰友情、兄弟情,還飽含著愧疚——讓他一個人從野人山爬到蘭姆伽的愧疚,對林春的愧疚,對李君的愧疚,對那些死在野人山的遠征軍弟兄的愧疚。他總覺得自己有責任,沒有救下他們,不可彌補。這些愧疚現在都寄托在剃頭佬一人身上,他要保護剃頭佬,他不能讓剃頭佬死在他前頭!

    岳崑崙半抱著剃頭佬猛烈搖晃,剃頭佬眼睛緊閉。

    「你不能死!你不能就這樣死——」岳崑崙悲吼。

    那種撕肝裂肺的感覺又回來了,一連那些犧牲的弟兄,那一張張生動的臉,那一張張屍灰的臉。

    「那我要怎樣死?」剃頭佬突然睜開了眼,笑得很雞賊,精神好著哪。

    岳崑崙一怔,猛地把剃頭佬往地上一摜。

    剃頭佬摔得一聲慘叫:「你個港都是怕我沒死!老子中槍了——」

    岳崑崙這才注意到剃頭佬手臂上的槍傷,胸口的那些血都是手臂上的。這時候杜克領著幾個弟兄也衝進來了,看見人都還活著,鬆了一口氣。

    「帶上所有文件,馬上撤離!快——」

    屋外傳來一聲聲沉悶的爆炸聲,是A排的弟兄在往一間間木屋裡摔手雷。

    所有人出了屋子,杜克點燃導火索,跟著飛跑了出去。導火索連著一塊TNT炸藥,炸藥就放在那組巨大的電台上。

    A排快速撒入了叢林,身後一聲巨響,火光沖天。

    這是在敵後,行蹤已露,接下來的十幾天,就是逃,逃回南榮河南岸。能不能躲開日軍的圍捕,只能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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