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這頭豬能走到的地方,小鬼子也能走到!」費卯從不放棄一切諷刺挖苦同伴的機會。
寶七翻他一眼:「你也就窩裡橫,有火氣沖鬼子發去塞。」
費卯正要還擊,青狼在後面一聲低吼:「閉嘴!」扣開步槍保險的聲音同時傳來。
杜克一伸手,一排人都站住了。樹林裡有異動,風聲裡夾雜著隱隱約約的鈴聲,牛鈴的聲音,這種地方不可能會有家畜。
A排走的是第二梯隊,114團尖兵連剛從前面過去,主力還在後面。一直都沒有槍聲,尖兵連顯然沒有發現異常,逕直過去了。他們有兩個選擇,把情況留給後面的部隊或是進林搜索,但杜克沒給他們選擇的機會。杜克手語發出,全排以班為單位以警戒隊形向林中搜索前進。
走在最前列的是由五個尖兵排成的鍥形前導隊。五個人走得小心翼翼,平端的步槍盡量前伸。如果仔細看,能看見一根細線從片狀準星前面垂下,離地幾厘米的末端繫著一個開罐器。這個簡單但實用的裝置可以預先發現絆發詭雷或避免觸動敵人設下的警戒物,這是杜克教給他們的叢林戰術之一。鍥形頂端的排頭兵很緊張,全身每根神經都被繃緊。老兵心裡都清楚,一旦遭遇敵情,第一個死的一般都是排頭兵。
林子裡很靜,連風都停了,霧氣氤氳,牛鈴聲早已消失無蹤。植物刮擦過衣物發出的細碎聲響、心臟加速跳動的聲音、自己和同伴粗重的呼吸,偶爾的一聲鳥啼……這些在平日可以忽略的動靜,此時都顯得驚心動魄。每一叢灌木,每一個樹冠,每一個草叢,每一個看不清的角落,似乎都隱藏著槍口,隱藏著殺機。排頭兵在心裡詛咒,詛咒這植物濃密的叢林,詛咒可能正瞄準他腦袋的鬼子。腳下喀嚓一聲脆響,排頭兵一下僵住,臉色馬上變得灰白。四個弟兄也一下站住,隔了一段跟著的隊形也一下停住。
「別動!」位於他右後方的站長壓著聲音發出警告,「踩著什麼了?」
排頭兵扭頭望著站長,眼神既驚悸又絕望,「……地雷。」
「站那!」站長抽出刺刀蹲到排頭兵腳邊,「別亂動……」
靴底周圍的雜草被刺刀謹慎地割開,班長吐一口氣,抬手擦下額上的汗水,「你媽的,是根枯枝,腳慢慢移開。」
排頭兵慢慢移開腳,一根斷成兩截的枯枝正被站長的刺刀壓著。
「對不住啊……」
排頭兵的笑滿含歉意,「叭勾」的一聲槍響讓他的笑容凝固了。他慢慢低下頭,胸口一個焦灼的彈孔,血正飛快地洇開。他往前撲倒了。
「隱蔽——」杜克大叫,「發現日軍——」
杜克就是不補後面一句大伙也知道是日軍,他們太熟悉三八大蓋擊發的聲音,而且排頭兵後背還有一個彈孔,標準的6.5毫米步槍彈造成的貫穿傷。
跟在前導隊後面的是機動隊,配有M1918A2式勃朗寧輕機槍和槍榴彈。機槍響瘋了,槍榴彈通通地發射,子彈切斷樹幹枝葉,槍榴彈炸出一團團火光。他們在盲射,並沒有分辨出敵人的準確方位。敵人在開完一槍後保持靜默。
「停火!全部停火——」杜克大叫著制止。
一片死寂,被槍榴彈炸著的樹木正辟辟啵啵地燃燒,濃煙在林子裡瀰漫,能見度更差了。
那個中槍的排頭兵還沒有死,發出輕微的呻吟,努力想移動身體。
「別動,你他媽的別動!」站長在一根樹幹後面壓著聲音喊。
傷兵躺的地方過於開闊,日軍應該正瞄著他,現在誰上去救他就是吃子彈。
杜克回頭就看見了岳崑崙,岳崑崙那雙眼睛正閃著寒光。
杜克手語:狙擊手保持原位準備射擊;一班向左翼迂迴;二班向右翼迂迴;三班和排直屬隊原地待命。
兩個班悄無聲息地向左右散開,身影消失在林霧裡。杜克向前導隊的站長做個手勢,站長點下頭。杜克再回頭看,岳崑崙已經做好蹲姿射擊準備,左半邊身子隱藏在樹幹後面,槍管放鬆地平舉,槍口控制住了傷兵前方90度的扇面射界。
杜克向站長輪流伸出三根手指數數,數到三的時候,站長從樹幹後衝了出來。畢竟是屍山火海裡滾出來的老兵,他對杜克的意思心領神會,杜克是要他當誘餌,假裝去救傷兵,吸引敵人暴露。衝過傷兵跟前站長沒作停留,直接一個翻滾就過去了。預料中的響槍,一發子彈貼著他腳後跟鑽進了泥土。
煙霧深處槍火稍縱即逝,但這就夠了,岳崑崙幾乎是同時扣下扳機。慘叫聲,身體從高處翻下的聲音,卻沒有落地聲。但有這些聲音也夠了,輕機槍、槍榴彈、半自動步槍一齊開火,向著聲音的方向。岳崑崙沒再開槍,閃到了另一根樹幹後面,等待下一個狙擊目標的出現。這是杜克給他規定的紀律——永遠也不要密集開槍,狙擊手只向最重要的目標開槍。杜克甚至給他列過一個名單:第一射殺目標,敵方狙擊手,這是對狙擊手威脅最大的敵人;而後是敵方指揮官、炮火觀測員、機槍手、傳令兵和其他有價值的目標。
隱蔽的敵人開始還擊,除了一挺歪把子機槍還算有點火力,三八大蓋、九九步槍在美式槍械自動火力的壓制下顯得軟弱無力。日軍正面被壓制住的同時,A排的兩個班已經摸到了左右兩翼,密集開火。
岳崑崙又開了一槍,那挺歪把子啞了。副射手剛剛補上,就被勃朗寧機槍掃成了篩子。
一個班的日軍徹底被打懵了,這還是那支在緬甸被他們打得慘敗的重慶軍嗎?從前以一個班的兵力就足以牽制並消滅重慶軍一個排。日軍選擇了撤退,甚至沒空帶走屍體,這在去年的緬甸戰場是不可能發生的。
槍聲漸歇,A排慢慢走出硝煙,向他們的射擊目標圍攏。
這是日軍第18師團構築在野人山無數據點的一個範本——幾株大樹用索橋相連,便於轉移;三人一組,於樹頂或樹洞中構築陣地;彈藥給養懸於樹枝,用枝條搭成吊鋪;樹與樹之間的拉繩系有牛鈴,既可相互聯絡又可拉動吸引敵人。
「他媽的,小鬼子成猴了!」花子仰著頭罵。
六個鮮血淋漓的日軍懸吊在半空,腰上繫著繩索,一頭綁在樹上,不能確定是不是全死了。杜克依然保持著警戒,向寶七擺下下巴。
寶七正要上樹,費卯在後面低聲提醒一句:「當心詭雷。」
寶七回頭沖費卯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費卯往地上用力地啐一口。
六個日軍在地上放成一排,青狼挨個摸過去,摸頸動脈,摸到最後一個,居然還有微微的脈搏。青狼瞳孔一縮,右手的刺刀貼上去猛力一拖,一蓬鮮血****在他的臉上。鬼子的脖子被他切開了三分之二,再用點兒勁腦袋都要下來了。A排的弟兄脊樑骨一陣發寒,這傢伙不是一般的狠。
青狼在屍首上蹭乾淨刺刀,回頭正撞上杜克冰冷的目光。
「中士,我警告你,再殺俘虜我就踢爆你的屁股!」
青狼瞥杜克一眼,把刺刀回鞘走開了。
幾棵大樹搜下來,沒找著什麼有價值的情報,甚至連紙都找不到一張,只在日軍屍體上辨認出第18師團的標記。寶七氣得直跳腳,大罵日本人拉屎不用手紙,但那罵聲裡透著快活,誰都聽得出來。這是他們回到野人山和日軍干的第一仗,以一傷對六死,大勝,這在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身後傳來一聲爆炸巨響,日軍據點的位置冒起濃煙。這聲音就像出征的號角,衝鋒的戰鼓。A排的弟兄心中滿溢著前所未有的自信,向著野人山的深處挺進。他們開始相信,他們能打回緬甸,他們能打回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