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 第33章 母親病危
    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三點鐘,市政府團拜會在都江賓館舉行,高陽陪著屈文岳到賓館。在大廳裡,高陽看見了高余冠,高余冠主動上前跟他握手問好,眼神裡透著詭譎。看著高余冠的笑容,高陽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給文麗打電話的那個陌生男人。他第二天按文麗來電顯示的號碼打過去,那邊接電話的說是公用電話,可高陽還是預感這個電話一定與高余冠有關。

    團拜會上領導講話結束,正欲開宴,高陽的手機就響了。

    「高陽,快回來,媽突然病了,爸打來電話要我們趕快回去!」電話裡文麗顯得特別焦急。

    「什麼病?媽現在在哪兒?」高陽急了,馬上走到了大廳的拐角處追問。

    「爸說是上吐下瀉,全都是血!我估計可能是胃裡出問題了。」文麗本來說話就快,現在語速更快了。

    文麗的父親在年輕時曾經在藥鋪抓過一段時間藥,所以對各種病症都有個基本的判斷。平時,高陽的父母有個頭痛腦熱什麼的,她會在電話裡交代應該去買什麼藥吃,老兩口就照著兒媳婦的交代買藥吃,過不了幾天,病就好了。所以,平常父母親有什麼病痛方面的事情,大都是直接給文麗打電話,因為給高陽打電話時要麼是開會,要麼是關機。慢慢地,父母乾脆有什麼事就直接找文麗說。

    高陽跑到屈文岳跟前,對著耳朵低語了一陣。

    屈市長關切地說:「不要著急,讓司機送你回去,先把老人送到醫院再說!」因為團拜,高陽知道肯定要喝酒,所以高陽來的時候是陪市長一起來的,就沒有開自己的車。司機把高陽送到家裡,文麗和兒子叮噹已經收拾好了東西站在門口等著。

    高陽就開著自己的車在路上疾駛著。油門踏板在腳下被猛踩著,車子飆向一百五十邁。文麗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提醒了好多次,要高陽不要太急了,開慢點兒!高陽全然不顧她的警告。

    高陽知道,電話中父親的話說明母親的病已經很嚴重了,否則父親是不會輕易打電話給他們的,父親痛苦不堪的形象在腦海裡浮現著。曾經無數個白天和黑夜,高陽都在擔心著這一天的到來,但這一天還是來了,他不知道母親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除了擔心、焦慮之外,高陽只有拚命地往老家趕。

    每隔幾分鐘,文麗就把高陽父親的電話打通,問急救車到了沒有。高陽的車子快到德祿縣城的時候,父親說救護車還沒到。

    高陽只好把車往農村老家的方向開去。到家了,也沒有看見急救車。「什麼破急救車!」高陽罵了一句就跑進院門。到屋子裡,看見炕上、地上全是血,高陽嚇得渾身哆嗦。叮噹看見滿地的血,不敢靠近奶奶,「哇」地大哭起來。文麗過來把叮噹緊緊摟在懷裡。母親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艱難地睜開眼看了孫子一眼:「叮噹,來了!」

    「奶奶……奶奶……」叮噹哭著從文麗懷裡掙脫撲向奶奶。

    母親再看看高陽和文麗,就又睏倦地合上了雙眼。文麗上去把母親抱住,扶了起來,看著高陽說:「快,把媽抬到車上去,不等急救車了!」

    父親站在邊上一直抽著煙,神情慌亂地看著文麗。這麼多年,高陽還從來沒有看到父親像今天這樣六神無主的樣子。

    高陽上前從腰部和腿部把母親輕輕地抱起來,生怕哪兒不到位而讓母親更疼痛。文麗也小心地扶著母親的頭部,跟著高陽往車子走去。高陽看著母親面無血色,禁不住心如刀絞。文麗在後排座位照顧著母親,父親抱著叮噹坐在副駕駛上。車子行至半路上,高陽才看見德祿縣醫院的急救車呼嘯著迎面開來。高陽把車子停到路邊上,下車攔住了急救車。車上下來一個小護士,問了一下情況。高陽和文麗又把母親抬到了急救車裡。本來高陽讓文麗隨急救車一起去,可父親一定要親自去,文麗只好下來。

    看著急救車呼嘯著掉頭而去,叮噹走過來抓住高陽的胳膊搖著說:「爸爸,奶奶會死嗎?」高陽的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看著兒子說:「奶奶沒事!」他不知道母親還能不能跨過這個坎兒?母親一生坎坷而來,她不能就這樣離開。

    「快走吧!媽一定會沒事的!」文麗在一旁安慰道。

    醫院的人特別多。高陽和文麗急得到處找大夫。因為互相不認識,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圍在母親的病床前,似乎並不緊張,很冷漠地說:「不急!問題不大!」

    經過大夫簡單的診斷後,打了點滴,然後就開始一項一項的檢查,最終的結果是胃靜脈血管曲張,血管破裂導致胃部出血。主治醫生說要等第四天進行手術。文麗急了,說能不能早點兒手術?大夫不屑一顧地說得有個先來後到,前三天的手術都已經安排滿了。高陽看母親還是上吐下瀉,全都是血,心裡甚是害怕。他怕母親不能堅持到第四天,於是馬上聯繫了都江市人民醫院的李院長,高陽很熟悉。院長很客氣地問了目前病人的症狀,然後說馬上轉過來,明天就安排手術。

    凌晨五點,高陽的母親被順利轉入都江市人民醫院。院長親自安排八點鐘進行手術,這時候,高陽心裡才稍微踏實了些。

    把母親推進手術室,高陽和文麗靜靜地坐在手術室門口,誰也不說話。母親慈祥的面孔、蒼老的笑容開始在高陽的眼前浮現。三十年前,父母帶著他背井離鄉,來到德祿縣。生活艱辛不易,在父母拚死拚活的勞作中,生活變得越來越好,高陽也開始上學了,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父親在高陽上一年級的那年因為肝病永遠地離開了。年幼的高陽似乎並沒有感到失去父親的傷痛,可高陽所能體會到的就是自己再也不能去上學了。沒了父親,就沒了經濟來源。為了讓高陽能繼續上學,母親不得不在父親離開的第二年和同村沒有成過家的男子結婚了。從此,高陽又可以背著書包走進學校了。

    到現在,高陽也不知道父母為什麼後來再也沒有生育,但高陽只知道父親待他如親生兒子一樣。在他的記憶裡,他的親生父親的影子似乎遠沒有繼父的清晰而真切。從小到大,父親從來沒有打過高陽,高陽也很敬重父親,在很多事情上高陽都會徵求父親的意見。上大學報到前,高陽才決定隨父姓,把自己的名字「馬陽」改成了「高陽」,因為他無論從內心還是從現實,都已經接受了這個供養他長大成人的父親,也許更名是對現在父親最大的心理安慰。工作、結婚後,高陽和文麗都很孝敬父母,這讓父母為有高陽這樣的兒子而欣慰不已。更讓高陽感激的是父親把母親看得比什麼都重,幾十年來,高陽從來沒有看到父親在母親面前動過粗。

    兒子躺在文麗的懷裡睡得正香。高陽看著蹲在牆角抽煙的父親,陰鬱的表情,滿臉的皺紋像一道道歷經風雨的溝壑,在煙霧中顯得那樣滄桑厚重。高陽知道這個時候父親心裡比誰都難過。他走了過去,蹲在父親面前安慰道:「爹,媽不會有事的!」

    「她不容易啊!沒享過一天福,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她的這個病呢?唉!這次都怪我,我不應該告訴她麵粉廠倒閉,我們存在那兒的一萬斤小麥一眨眼的工夫就什麼也沒了!」父親一臉的自責,似乎母親的患病全是他的錯。

    「什麼?小麥沒了?怎麼可能?」高陽驚奇地看著父親。

    「我後來又找過了,他們說等著,看最後能攤多少算多少?說存十萬斤的才能攤一千斤,我們也就攤不了多少。你媽就是聽到麵粉廠倒閉的事情後得的病。」父親垂頭喪氣地說。

    「爸,你不要急,我再問問,再說這病不經檢查誰能知道呢?這也不是什麼大病,手術後就會很快恢復的!」高陽苦澀地笑笑,「我帶你去吃點兒飯吧,你不能不吃飯啊!」

    父親無助的目光裡馬上充滿了興奮的光芒,把煙頭掐滅,然後用腳在煙頭上踩了一腳,站起身說:「真沒事?」

    「不會有事的!」高陽覺得父親像個孩子一樣,就笑了。

    「還是等你媽出來了,我們再去吃!」父親又順著牆壁蹲了下去。文麗讓他到椅子上來坐,他說坐那地方不舒服,還是牆角邊上舒服。

    三個多小時候後,手術室門打開了。

    大夫說手術很成功,高陽和文麗都很高興,父親也露出了少許的笑容。母親的疼痛終於在經歷了一個晚上的折磨後得以減輕。看著母親躺在床上,高陽心裡安然了許多!

    母親還處在麻醉期,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到了下午六點鐘,母親才慢慢地清醒了。父親跑前跑後,文麗根本插不上手。叮噹一直守在奶奶的病床前,等著奶奶醒來,不一會兒就會問文麗:「媽媽,奶奶怎麼還不醒來?」

    文麗笑笑說:「奶奶馬上就會醒來的!」

    母親睜開眼睛,露出了手術後的第一個笑容。

    「奶奶醒了,奶奶醒了!」叮噹看見奶奶睜開了眼睛,馬上歡呼雀躍起來。

    「叮噹,想奶奶了沒有?」母親開口說出了她手術後的第一句話。

    「想!」叮噹笑笑,看著奶奶問,「您肚子還疼嗎?」

    母親笑著說:「奶奶肚子不疼了!」高陽和文麗看著天真的兒子也笑了。叮噹平時肚子愛疼,他總認為人病了都是肚子疼。

    「叮噹,別吵奶奶,先讓奶奶好好休息一下。」文麗喝道。

    「我還沒活夠呢,死不了!」母親看著文麗,生怕文麗把叮噹從自己身邊拉開。

    大家都笑了。守在病床前,看著母親經歷了痛苦的折磨後,蒼白的臉上滿是皺紋,他已經有好多年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母親了。她真的是老了!高陽內心的煎熬讓自己對人生又有了新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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