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躺在賓館的大床上,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他不經意間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了手機。手機已經關機兩天了,他不敢開機,生怕一開機就會被警察牢牢地控制住,無處藏身。高陽就這樣一邊想著楊元浩的死,一邊揉捏著手機,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就這樣把手機給摁開機了。
頓時,一陣刺耳的音樂鈴聲在房間裡響起。在賓館寂靜的房間裡,這鈴聲顯得格外響亮,把高陽嚇了一跳。他猛地坐起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氣,是母親打來的。突然想起出來之前沒有給還在農村種田的父母打電話,而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心中頓時湧上一股愧疚之情,然後慢慢地摁了一下接聽鍵。
「喂?媽……」高陽佯裝精神飽滿的樣子,語氣裡透著興奮。他不想讓母親感覺到他痛苦的情緒。
「高陽,你在哪兒啊?」高陽吃了一驚。打電話的人居然不是高陽的母親,而是父親。
「爸,我在海南!文麗沒告訴你們啊?出來得急,沒跟你們說,呵呵!」高陽一聽是父親,馬上改了稱呼。
文麗是高陽的老婆,在都江市委辦公室文檔科上班。其實來海南是早就定好了的事情,根本說不上有多急,只是那天早上出發的時候,恰巧文麗也出差到省城,急急忙忙把兒子叮噹送到了同學家。臨別時,文麗還特意交代高陽一定給父母打個電話,可高陽一路陪著葉長平,生怕出什麼差錯,於是就把打電話的事情給忘到了腦後。
即使高陽不出差的時候,文麗如果不提醒高陽給父母打電話,高陽也常常把打電話的事拋在腦後。母親總會隔三岔五地給他打電話過來,問問他們的工作和生活情況,然後就把話題落在了寶貝孫子叮噹身上。如果叮噹不在跟前,母親就會問這問那,嘮叨上幾句就把電話掛了。如果叮噹在跟前,高陽就乾脆把電話給兒子,讓母親親自跟孫子對話。母親說完了,還要把電話再傳給父親。從兒子電話裡的回話可以聽得出來,父親問的話其實跟母親如出一轍,八歲的兒子顯得很有耐心而且特別親熱地重複著爺爺的問話。然後趁爺爺還正說話的當兒,來一句:「爺爺,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快了,等莊稼拾掇好了,我們就回去了!」電話裡總能聽見父親呵呵呵的笑聲。其實叮噹問這話的時候,父親知道莊稼還早呢,但為孫子的話感到心裡高興,說明孫子還在想著爺爺奶奶。
「爺爺,快把地給別人種去吧!趕快回來,早上奶奶給我蒸雞蛋!」叮噹像是想起奶奶每年冬天回來給他蒸雞蛋一樣,咂了咂嘴唇,顯得有些憂傷的樣子。
「好,好孫子,莊稼收拾了奶奶就回去給你蒸雞蛋,啊!」電話裡已能聽出父親的語氣裡帶著對孫子的思念。
通常電話都是母親打來,父親除了想孫子的時候或者是有特別重要的事才打給他。當然高陽心裡再清楚不過了,只要是父親打來的電話,說明就不是一般的問候,這個時候,高陽就會畢恭畢敬地傾聽著父親的指示,他要安排你做的事情,那是沒有任何條件讓你討價還價的,無論困難有多大或者你心裡多麼不情願,你只需照著做就是了。你要半天吞吞吐吐不答應,接下來你在電話裡聽到的就只剩下忙音了。
高陽從來不想讓父親不高興,儘管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是不是出啥事了?怎麼連著好幾天手機打不通,還關著機?可把你媽給急壞了!」父親電話裡的聲音顯得急切而厚重,明顯是在訓斥高陽,這讓高陽心裡直髮緊,生怕父親為他關機而發火。
「爸,沒什麼事!手機壞了,今天剛修好,這不……」高陽心裡感到一陣酸楚。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的父母妻兒才是自己最親的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自己,無論自己官多大,走多遠,他們都會緊緊地牽著風箏下面那根長長的線。
高陽突然眼睛有些濕濕的,特別想哭。可轉念一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父母再為他承擔本該自己扛起的重擔。父親又說了一句:「高陽啊,如果沒什麼事你就把領導伺候好,別惹領導生氣,啊!聽見沒?」高陽再沒有說下去,只是「嗯」了幾聲,他不想讓父親聽到自己內心的波動,於是強忍著淚水,說領導有事叫,就匆匆掛了電話。
剛掛了電話,文麗就把電話打了過來,一接通馬上生氣地埋怨:「高陽,你怎麼回事?都失蹤兩天了。爸剛打來電話說你手機關著,好端端你關手機幹嗎?是不是干了對不起我的事情,怕我打擾你啊?」文麗屬於那種心直口快的女人,心裡一點兒彎都沒有。
高陽把給父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文麗馬上開始笑了:「我說呢,你總不能為了小情人,把我們娘兒倆給扔了!」高陽默默地聽著文麗說了一些肉麻的話,無外乎就是想不想她啊?哪兒想了?想得厲害不厲害?想得不行了怎麼解決?
高陽勉強打了一陣哈哈,卻沒有一點兒興奮感。親熱話說完了,文麗又興奮地說:「你聽說了嗎?你們單位的楊元浩死了!」
「聽說了!」高陽靜靜地說。
「看來,你有戲了!」文麗咯咯地笑著,「哎?我咋聽你沒一點兒興奮感啊?是不是陪領導累了?」
「有點兒!」高陽有氣無力地說。
「那早點兒睡啊!我天天盼著你回來獻身呢!」然後咯咯咯地又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掛了電話,高陽呆呆地坐在床上,任淚水肆意流淌。沒想到楊元浩的死卻成了他的生死劫,如果白蕙不願意獨自承擔責任,把他給咬出來,他是死定了。一想起父母,想起妻兒,他怎麼能就這樣離開他們呢?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襲擊著高陽的整個身體。他抬頭看著天花板,覺得整個屋頂都朝他重重地壓了下來,讓他無法呼吸。
白蕙的影子又開始在他眼前晃動。
自從在都江大酒店認識了白蕙,高陽就時不時地想起她。當他看見她的時候,就像看見了蘭芷一樣。彷彿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前,愛情也悄悄地來到了他的身邊。後來,楊柳采寫的報道也沒有發,白蕙的KTV也照常營業。白蕙為了表達對高陽的感激之情,邀請了高陽一次。後來就經常打電話給高陽,還單獨約他吃過幾次飯,高陽都爽快地答應了。高陽在潛意識裡已經把白蕙幻想成了蘭芷,再後來高陽也約她出去玩過幾次,白蕙也從不推辭,就這樣他們相處了好長時間。終於有一天,白蕙在自己新買的樓房裡把身體整個交給了高陽。
那天星期六,高陽因為年終考評得了第一名被推薦為優秀公務員。白蕙一定要為他慶祝一下,於是兩個人就到「天外天海鮮樓」撮了一頓。白蕙為高陽的優秀感到高興,就要了一瓶白酒。高陽沒想到白蕙的酒量根本不是一般女人所能比的,不一會兒一瓶就沒了。高陽說盡興了,可白蕙怎麼也要再來一瓶,說自己還沒有盡興,還說能喝多少喝多少。高陽拗不過,只好又要了一瓶。就這樣,還沒有喝上三杯,白蕙就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高陽看著癱在桌子上的白蕙,哧哧地笑著說:「就……就這點兒酒量,還……還跟我PK?」就這樣,高陽一邊說著醉話一邊把白蕙架起來打的回到白蕙的住處。當高陽把白蕙扔到床上,自己也跌坐到了木地板上。他緩了大半天,起身看了一眼睡得正死的白蕙,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白蕙「噌」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把高陽死死地攔腰抱住,然後又拽到了床上,她雙眼緊閉,呢喃自語:「不要走!」
高陽被嚇了一大跳,酒也醒了一半。他轉過臉看著白蕙紅撲撲的臉龐,厚嘟嘟的嘴唇,越看越像蘭芷。那張嘴唇是那樣的熟悉,是那張他曾無數次親吻過的嘴唇嗎?在高陽的意識中,眼前的這張嘴唇就是蘭芷的。他有一種想要狂吻的慾望,慢慢地,整個身體也開始灼熱起來。
高陽還沉浸在對蘭芷的想像中,白蕙早已用泛著酒氣的嘴唇堵住了高陽的嘴。高陽不由自主地倒在了白蕙的床上。這一夜,除了白蕙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外,高陽只記住了白蕙口裡不斷重複的三個字:我愛你!
第二天清晨,高陽和白蕙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醒來,兩個人睜開眼睛,四目相對,短暫的尷尬後白蕙馬上把頭抵到了高陽的頸下,把臉藏到了高陽的胸前。高陽向四周看了看,才恍恍惚惚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開始後悔自己出軌的行為,他覺得對不起文麗。十多年來,文麗不僅給了他生活上無微不至的照顧,更重要的是,在高陽失去蘭芷的那四年大學生活裡,他變得陰鬱沉淪,無人接近,是文麗用自己真誠的愛把高陽從痛苦的深淵裡拖了出來,才有高陽今天陽光的內心。沒想到,白蕙的出現又一次將高陽置於曾經的回憶當中。高陽犯下了一個連自己都無法原諒的錯誤。
「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啊!」白蕙偷偷地抬眼看著高陽。
「我給你幸福了?」高陽還處在自責之中,戲謔道。
「給了,雖然很痛,但很幸福!」白蕙把頭從高陽的胸前移開,定定地盯著高陽,很認真地說,「因為……因為我愛你!」
高陽看著白蕙癡癡的表情,聽到她內心的表白,然後把目光移向窗外。高陽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愧疚,再也不敢看白蕙一眼。整個晚上,從接吻到做愛的整個過程當中,高陽潛意識裡認定這個女人壓根兒就不是白蕙,而是蘭芷。如果白蕙知道了這一切,不知道這將是怎樣一種傷害啊!
「我知道你也愛我!對吧?」白蕙向前湊了湊,把臉貼到了高陽的臉頰上,蹭了蹭。
「可……可我有老婆孩子!」高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踏進了一潭深不可測的水中,雖然這水是那樣清澈透明,但他心裡還是害怕了起來,他怕自己從此走不出這泓清水。也許他正跟白蕙死去活來雲裡來霧裡去的時候,老婆文麗正躺在沙發上等他呢!很可能一夜都沒有睡,一直等!他突然覺得有些不認識自己了。難道自己就是那個親歷葉長平和胡月在賓館做愛,然後心裡大罵葉長平禽獸的人?高陽覺得自己現在跟葉長平已沒有什麼兩樣了。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只在乎你是不是愛我!」白蕙抿著嘴笑笑。「自打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上了你!你跟楊元浩純粹不是一路人!」
高陽從來沒有在自己的生活裡設計過這樣的情景,他還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他真的還無法面對自己和白蕙的這種超越朋友的關係。於是有意把話題岔開,他還是想搞清楚內心裡一直以來困擾他的幾個問題。
「你怎麼認識楊元浩的?」高陽笑笑。
「他啊!經常去我的KTV,而且……」白蕙看著高陽的眼睛,笑笑,欲言又止。
「而且什麼?」高陽急切地追問道。
「而且每次去都要找小姐玩!」白蕙似乎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說,「我作為老闆,這不就認識了!」
「哦,是這樣!」高陽吃驚地看了白蕙一眼,輕蔑地笑笑。
「要不認識他,我怎麼認識你呢?」白蕙輕輕地用指尖刮了一下高陽的乳頭。
「也是!」高陽一把抓住白蕙的手,「別動我火箭發射開關!萬一出事了,你負責啊!」
白蕙咯咯咯地笑著,又去捏高陽的另一隻乳頭。高陽癢得翻身把白蕙壓到了自己的身體下面。白蕙大叫著喊:「饒了!饒了!再不動機關了!」隨後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就在高陽一低頭的剎那間,他分明看到床單上點點鮮紅的血跡。
高陽抬起頭驚詫地看著白蕙,他徹底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