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午宴談不上很豐盛,主要是實在,大碗青椒白肉,大碗魚,大碗雞肉,還有些自產的新鮮蔬菜。
范縣長和區裡鎮裡的領導,是突然到的,一到就挽起褲管下田,掄起鐮刀收割,呂婷的父母一點準備都沒有,可急壞了老人家。
一縣之長啊,多大的官!
更何況范鴻宇還是呂婷的救命恩人。不但救了呂婷的命,還幫她恢復了工作,由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從鄉下調入縣城。這得是何等天高地厚的恩情,擱在過去,在家裡為范縣長立個長生牌位都不為過。
就這麼來了,老人家完全措手不及。
後來還是呂婷說了,不要刻意招待,平時招待來幫工的鄉親們吃什麼,今天依舊吃什麼,范縣長很平易近人,不在乎這些的。要真講究個吃喝,人家堂堂縣長在縣裡什麼好東西吃不到,犯得著頂著老大太陽往這窮鄉僻壤跑?
范縣長是來體察民情的。
呂婷的話,老人家也不是那麼相信。總覺得這樣的大人物,無論如何怠慢不得。照著呂婷父親的意思,就得把家裡養的豬殺了,給范縣長好好做一頓吃的。呂婷堅決給攔住了。真要這樣做,影響那就太不好了。
范縣長下鄉,村民殺一頭豬來款待?
范縣長這到底是與民同樂,還是「搶劫」啊?
最後還是依著呂婷的,殺了兩隻雞。
范鴻宇毫不掩飾自己對優優的喜愛,吃飯的時候,特意讓優優坐在自己身邊,給她夾菜。優優不吃雞皮,范鴻宇就將雞腿上的雞皮撕下來自己吃了,再將雞腿擱在優優碗裡。
優優笑得可開心了。
呂婷雖然心疼女兒,對她的要求卻很嚴格。並不嬌慣。優優小小年紀,很多家務事都會幹的。從來沒有人像范鴻宇這樣寵著她,小丫頭心裡頭那個美啊。
趁著端飯的間歇,呂婷的母親躲在廚房裡低聲向呂婷發問:「小婷,范縣長結婚沒有?」
呂婷不由有些奇怪,反問道:「媽,你問這個幹嗎?」
呂媽媽不答,繼續說道:「我聽人說,范縣長比你還小兩三歲,沒結婚呢……他對優優那麼好……」
老人家的臉上。浮現出罕見的擔憂神色。
呂婷頓時嚴肅起來,有點不悅地說道:「媽,你想什麼呢?」
「小婷啊,范縣長是個大好人,就是……你現在是單身啊……俗話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
呂媽媽囁嚅著說道,聲音益發壓得低了,不住左右張望,神情緊張。似乎生怕隔牆有耳。
呂婷哭笑不得,俏臉殷紅,輕輕一跺腳,說道:「媽。你真是的……這樣的事你虧你想得出來。你,你當縣長是什麼人了?真是……」
呂婷性情外柔內剛,多大的困苦也是自己扛,不過在母親面前。也不免露出小兒女的嬌嬌之態。
呂媽媽卻很認真地說道:「小婷,媽是沒讀過書,不像你懂得許多大道理。但媽見的事多。你不要以為媽在亂想……我看啊,你還是再找一個吧。你現在條件也好了,不怕找不到合適的。要不然,我們自己……倒是小事,影響了人家范縣長,那就是天大的事了,虧心呢……」
呂婷啼笑皆非,不知道媽媽怎麼忽然就有了這樣奇怪的念頭,也不好多解釋。本來就沒有的事,如何解釋?
「媽,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心裡有數。我啊,只要把優優好好帶大就行了,優優以後有出息,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媽,別胡思亂想啊,惹人笑話呢。」
母女倆躲在一隅竊竊私語,那邊廂,雷鳴腰間的傳呼機卻急促地震響起來,雷鳴拿起傳呼機一看,臉色微微一變,低聲對范鴻宇說道:「縣長,陸書記有點事找你商量……」
其實傳呼機上的留言很緊急,說有要事,請范縣長立即給陸書記回電話。范鴻宇前往北部區鎮檢查工作附帶支農,縣政府辦和縣委辦通過氣。黨政兩位一把手的日常工作銜接,縣委辦和政府辦負責。如果不是發生了真正緊急的事情,縣委辦絕不會給雷鳴發這樣的傳呼。
不過雷鳴現在已經是一個經驗老到的秘書,當著大伙的面,再緊急的事也能緩衝下來,變得風淡雲輕。一縣之長,在下屬幹部面前,似乎永遠都應該成竹在胸。當一把手的,若是動不動就勃然作色乃至驚慌失措,成何體統,威望如何建立?
坐在一旁的區委書記陳斌也是極有眼色的伶俐人,一聽就知道縣委那邊真有要緊事務,忙即說道:「范縣長,支書家裡有電話。」
同桌相陪的村支書立馬起身,緊張地望著年輕的縣長,等候指示。
范鴻宇微笑說道:「好,那就麻煩呂支書帶路,我去給陸書記回個電話。」
「好的好的,范縣長,請跟我來……」
呂支書一迭聲地說道,當先引路。
范鴻宇又笑著給大伙打了個招呼,這才出門。
優優不由急了,從凳子上跳下來,追上去叫道;「叔叔叔叔,你還沒吃完飯呢……」
范鴻宇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微笑說道:「優優,叔叔打完電話再回來吃飯,你先吃吧。」
「哦……」
優優便乖巧地點點頭,頗有點戀戀不捨。這九個月來,她和范鴻宇呆在一起的次數不算少,也碰到過幾回這樣的情況,只要范鴻宇一打電話,接下來就會急著離去了。不過小姑娘很乖,不敢說什麼,只在心裡捨不得。
村支書家離呂婷家裡不遠,步行幾分鐘就到了。石橋村並不富裕,村支書的家庭條件,也簡陋得很,只比呂婷父母家略好。電話裝在左邊廂房,也就是「客廳」裡。
支書懵懵懂懂的,見范鴻宇拿起了電話,就在一旁站著,雷鳴微笑著給了他一個暗示,呂支書猛醒,連忙跟著雷鳴出了門,神情有點訕訕的。
范縣長要和陸書記商量重要工作,一般人怎麼好「旁聽」?
雷鳴也不多言,省得尷尬,笑著遞給支書一顆煙,兩人在門外吞雲吐霧。
電話一撥就通,陸玖隨即接了起來,可見他一直都守在電話機旁,等著范鴻宇給他打電話。
「書記,發生什麼事了?」
范鴻宇沒有寒暄客套,直奔主題。
「縣長,是這樣的,軍分區錢司令剛剛給我打了電話過來,說是溪浩烈士生前所在部隊的某位大領導聽說烈士家屬在家鄉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大為生氣,已經派了專人趕到我們市裡來瞭解情況……」
陸玖說道,語氣略略有些焦慮。
所言溪浩烈士,就是呂婷已故的丈夫,溪小優的父親。
「有這樣的事?」
范鴻宇的雙眉也蹙了起來。
「有關呂婷的情況,不是早就跟部隊反映過嗎?」
早在數年之前,呂婷受到裘立行迫害之時,就向溪浩烈士生前所在部隊反映過情況,還不止反映過一次,部隊將兩封信都轉給了齊河市相關部門,請地方黨委政府協調解決,這兩封信無一例外,都落到了裘立行手裡,對呂婷的迫害非但沒有停止,反倒變本加厲。
現在,裘立行已經被齊河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五年,此事算是有了個正式的結果,雖然還是不盡如人意,裘立行終歸得到了法律的處罰,也就告一段落了。怎麼部隊忽然又重視起這個事情來了,還專門派人來齊河瞭解情況。
陸玖說道:「是啊,我也跟錢司令這麼解釋,錢司令說,部隊的人都已經到了市裡,打算明天就來我們縣,找呂婷同志瞭解詳細情況……縣長,你現在是不是在大方?」
范鴻宇對沒有回答陸玖的問題,沉吟一下,問道:「書記,市裡領導是個什麼意見?」
所謂市裡領導,彼此心知肚明,指的是市委書記譚啟華。
陸玖苦笑一聲,說道:「能有什麼意見?部隊的人都已經到了,級別很高,是一位上校親自帶隊,據說是集團軍龍軍長的秘書。」
范鴻宇沉默下來。
這個級別真的很高了,集團軍龍軍長的秘書親自帶隊來市裡瞭解情況,敷衍明顯是行不通的,必須讓他們和呂婷見面。
然而,范鴻宇憑直覺就能知道,這個事確確實實透著詭異。全市人代會,定在今年十一月召開,比往年提前了兩個月,距現在也不過就是兩個月時間。
今年的人代會是大換屆,市長郭清華和兩位副市長退下去,已經成為定局,針對市委副書記和兩個副市長職務的競爭,早已展開,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此時此刻,部隊忽然來人瞭解呂婷被裘立行迫害的情況,怎麼看都十足蹊蹺。
「縣長,要不,你回來吧,咱們商量一下……」
見范鴻宇不說話,陸玖又試探著說道。
陸書記對范縣長是越來越客氣了,到了這樣的關鍵時刻,陸玖必須盡可能地和范鴻宇搞好關係。這位年輕的搭檔,可是個手眼通天的厲害角色。陸玖一點都不想惹惱了他。
「好吧,我馬上趕回去。」
這一回,范鴻宇倒是沒怎麼猶豫,一口答應下來。
「那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