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門口的氣氛,變得極其詭異。
秘書二處的同事們,也察覺到了這種詭異的情形,一個個「伏案工作」,靜悄悄的,一點大的響動都不鬧出來,似乎生怕惹禍上身。
鄭美堂是個什麼性格,這些昔日同事可是一清二楚。喜歡「遷怒於人」,是鄭美堂性格中的一大特點。至於范鴻宇,那就更不是個省油的燈。鄭美堂在省委機關威風凜凜,風頭甚至要蓋過曾經的省委一秘曹成,唯一一次大大吃癟,就是栽在范鴻宇手裡。
如今范鴻宇忽然來到這裡,指定發生了大事。
有好戲看了。
便在這個時候,袁留彥辦公室的精緻紅木雕花門打開來,一位中年幹部出現在門口,正是省委常委,統戰部長敘軍。
敘軍在門口轉過身,微微朝裡面哈腰,滿臉堆笑的,自然是在跟袁留彥打招呼道別。
袁留彥也含笑點頭,忽然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變得十分詫異。
無疑,袁書記看見范縣長了。
「咦,范縣長?」
敘軍輕輕帶上房門,轉過身來,頓時就昂首挺胸,官威儼然,彷彿變了個人似的,眼神一掄,馬上露出了驚奇之色。
「您好,敘部長。」
范鴻宇微微鞠躬,彬彬有禮地說道。
敘軍很快便回復平靜,朝范鴻宇微微頷首,又向鄭美堂和簡處長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背著雙手,緩步而去。
省委主要領導分工,前不久進行了微調,統戰工作,也歸袁留彥分管。敘軍出現在袁留彥辦公室,就很好解釋了。
簡處長便朝鄭美堂低聲說道:「鄭書記。請稍候,我去向袁書記匯報。」
「好。」
鄭美堂點了點頭,隨即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伸手捋捋頭髮。
簡處長輕輕推開門,還沒開口,裡面就響起了袁留彥的聲音,說道:「小簡,叫范鴻宇進來。」
正在整理儀表的鄭美堂頓時就愣在了那裡,手僵在頭髮上。
「好的,袁書記。」
簡處長一句話不敢多說。轉身就退了出來,轉向范鴻宇。
「范縣長,袁書記請你進去。」
卻是不敢去看鄭美堂。
實在鄭書記此時此刻的臉色也真的很不好看,趕上「青面獸」楊志了。
「好,謝謝簡處長。」
范鴻宇微微一笑,緩步向前。
儘管知道鄭美堂心裡此刻必定是怒發如狂,鬱悶至極,簡處長卻也不敢亂了規矩,很客氣地引領著范鴻宇進了裡間辦公室。
「袁書記。范鴻宇同志來了。」
袁留彥已經回到辦公桌後坐定,身子微微往後靠在真皮大轉椅裡,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目光依舊銳利無比。在范鴻宇身上打了個來回,略略頷首,沒吭聲。
范鴻宇大步上前,來到袁留彥辦公桌面前。微微鞠躬,朗聲說道:「袁書記好。」
袁留彥又點了點頭,依舊沒有開腔。
簡處長猶豫了一下。還是依照規矩,給范鴻宇倒了一杯茶水,輕輕擺放在袁留彥寬大辦公桌的一角,又給袁留彥的被子裡續滿茶水,見袁留彥沒有其他吩咐,這才輕輕退了出去。
袁留彥沒有讓范鴻宇落座,望著他,緩緩問道:「范鴻宇,中央統戰部的林局長,正在你們雲湖縣調研,這個工作做得怎麼樣了?」
既沒有叫他范縣長,也沒有稱呼范鴻宇同志,直呼其名。
不過以袁留彥和范鴻宇之間的職務差距和年齡差距,袁留彥這樣做,也不算多麼的無禮。
范鴻宇腰挺背直,站姿十分端正,說道:「報告袁書記,有關統戰工作,主要是縣委那邊在負責,陸玖同志全程陪同林局長他們進行調研考察。」
袁留彥淡然一笑,說道:「扯淡。人家是衝著香港專家團的事情來的,這個事,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嗎?有陸玖什麼事?」
范鴻宇嚇了一跳。
袁留彥竟然跟他說「扯淡」。
但范鴻宇隨即又釋然了,許多老一輩的幹部,確實有著口頭禪,也談不上粗魯不粗魯。實際上,袁留彥他們這一輩人,就親身經歷過「白卷英雄」的時代。那是一個以大老粗為榮,以知識分子為恥的年代,誰越窮越沒文化就越光榮,甚至一些滿腹經綸的大教授,也不得不將自己偽裝成骨子裡頭的大老粗,在自己公開發表的著作裡,都有粗話出現。
「不須放屁」就曾經出現在某篇著名的詩詞大作之中。
而且除了「扯淡」,袁留彥的話語也直白得可以,沒有絲毫拐彎抹角。從袁留彥公開場合的講話來分析,這不是袁留彥的講話特點。和大多數高官一樣,袁留彥說話多數時候也是「雲山霧罩」的。卻不知因何對范鴻宇如此例外。
或許,在袁留彥眼裡,范鴻宇這樣的小字輩,壓根就不值得他「雲山霧罩」吧。
范鴻宇很冷靜地答道:「袁書記,香港專家團確實是我請來的。但規定就是規定,統戰工作,縣政府和我這個代縣長,都不能越俎代庖。」
既然袁留彥都跟他直言不諱了,范縣長更加不可能雲山霧罩。
袁留彥輕「哼」一聲。
這個范鴻宇,竟然在他面前談「規矩」。
「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墨守成規,要根據實際情況來具體對待。那些個香港專家既然是你請來的,你就最熟悉情況。林宇祥同志已經給敘軍同志打電話反映了,說香港專家的很多情況,陸玖和你們縣裡的其他人都不太熟悉,希望你能多跟他們交流。這個事,中央統戰部的領導都十分重視,你們縣裡豈能掉以輕心?你回去之後,要全力以赴,配合好林宇祥他們的工作。這是政治任務,必須充分重視起來。」
袁留彥坐正了身子,威嚴地說道。
「好的,袁書記,我會把您的指示,轉達給縣裡的同志們。」
這話還是皮裡陽秋的,袁留彥深深看他一眼,問道:「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范鴻宇毫不猶豫地說道:「袁書記,我是來告狀的。」
「告狀?」
這個回復,顯然超出了袁留彥的意料。
「告什麼狀?告誰的狀?」
「我來告鄭美堂同志的狀。」
范鴻宇很是理直氣壯的樣子。
稍頃,袁留彥沉聲問道:「你告他什麼?」
「我告他破壞齊河市安定團結的大局。」
「扯淡!」
袁留彥「哼」了一聲,神情變得十分不悅。
「袁書記,前天,齊河市公安局莫名其妙地抓捕了朝陽農場的杜雙魚同志。這個杜雙魚,是朝陽農場辦公室的副主任,是我的通訊員。」
「哼哼,這個杜雙魚,我知道,三月份在齊河鬧事的時候,他是首要分子。怎麼轉眼之間,他就變成朝陽農場辦公室的副主任了?還是你的通訊員?范鴻宇,你知道你這樣做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嗎?你這是包庇!聚眾鬧事,煽動幾百人圍攻市委市政府,你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這樣的壞分子,你不但不處理,還提拔重用,是怎麼回事?」
袁留彥毫不客氣地訓斥道,神情益發嚴厲。
「袁書記,我不認為杜雙魚是壞分子。」
范鴻宇也毫不客氣地答道,針鋒相對。
「當時的情況,您親自在現場看到了的。朝陽農場的職工,並沒有搞什麼破壞動作,既沒有傷人又沒有損壞多少公物。朝陽農場的問題,是歷史遺留問題,幾十年了,沒有得到妥善的解決。群眾有意見是理由當然的。不知道向上級反映了多少次,沒有一次得到很好的解決,都是敷衍。這個大前提,我想不能撇開來,否則就是不公平的。我認為今年三月份那一次所謂的鬧事,本質上還是農場的職工在向上級反映意見,不過方式方法有點過激。榮書記當場給了他們批評教育,他們也認識到了錯誤,當天就返回了農場,沒有進一步的過激行為。這個事情,就算是妥善解決了。現在,朝陽農場的情況正在轉變,廣大幹部職工齊心協力搞工作促生產,情況很不錯。鄭美堂同志卻在這個時候指令市公安局的同志把杜雙魚抓走,那就是故意激起事端,有可能破壞朝陽農場乃至破壞整個齊河市安定團結的大局。我昨天已經當面跟鄭美堂同志溝通過這個問題,鄭美堂同志不但不認識他自己的錯誤,還以權壓人,繼續堅持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所以,我今天特意趕到您這裡來,向您反映這個情況。希望鄭美堂同志能夠立即糾正他的錯誤行為,不要再擅自干涉公安機關的工作,更加不能亂抓人。這是以權代法!我堅決反對!」
「放肆!」
袁留彥輕輕一拍桌子,厲聲喝道。
這個范鴻宇,膽子也太大了。
竟然跑到他的辦公室來大放厥詞!不但狀告他的前任大秘書,言辭之間,更是隱隱有直接指責他袁留彥的意思。
簡直狂妄!
「鄭美堂是齊河市委副書記,是你的上級領導。你不清楚嗎?說什麼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局。笑話!難道抓了一個杜雙魚,就把天都捅了個窟窿?大家就要造反?」
「自以為是,危言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