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潔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在一邊沙發上坐好了。如此嚴肅的問題,她不喜歡用剛才那種親熱的方式來談論。有些行為習慣,一旦形成之後,就不是那麼好改。
幾年領導幹部當下來,高潔早已養成了含蓄內斂的官威。
「那就這樣聽之任之?」
范鴻宇也坐了起來,笑了笑,說道:「快了,已經到玩不下去的時候了。洪副總理應該很快就會動手。」
「你那麼肯定?」
高潔又有些詫異。
「從全國大局來看,經濟體制改革,重中之重就在銀行。我們這些國有銀行,權力太大,幾乎完全沒有制約,什麼違規操作都敢來,反正是法不責眾。洪副總理要想順利推動全國經濟大局的改革,首先就必須從銀行下手。以及一切與金融有密切關聯的衍生行業,都要從嚴控制。不然資金的口子扎不住,局勢就很容易失控。這個既得利益集團,只能能從銀行搞到錢,他們就會不停地把這些資本遊戲玩下去,把國家的錢,銀行的錢和群眾的錢,都變成自己的錢。」
范鴻宇說道,語氣很是平靜。
事實上,在另一個世界,洪老總也確實是從金融行業開始入手整頓全國經濟秩序的。不過范鴻宇說出這番話來,卻不完全是因為腦海裡的記憶。經過這幾年的歷練,范縣長的眼光,也早已不比從前。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進步,或許可以說是「反推法」。
因為先知先覺,范鴻宇對很多政治領域和經濟領域的大事都事先知道了結局,回到這個世界,他就開始「反推」,由結果反推過程,全局眼光和邏輯分析能力,飛速提高。
這種方法。是專屬於他一個人的,其他人無法複製,也無法模仿。
高潔一聽,果然有道理。這人的大局觀,當真不一般。實話說,范鴻宇成為代縣長,高潔高興之餘,也有那麼一點不服氣。范鴻宇有本事,高潔是清楚的。就是這陞官的速度未免太快了點。高潔二十幾歲成為常務副市長,已經是破格超遷。驚世駭俗了。不想當初的小同事,楓林鎮借調小幹部范鴻宇同志,轉眼之間,就爬到了高書記頭上。
想著這傢伙得意洋洋的樣子,自己從今往後不能以上級領導的身份命令他跑東跑西,高市長多多少少有些不爽。
現在看來,范鴻宇的陞官,固然有運氣的成分,卻也是硬邦邦的真本事。
能夠將全國經濟大局看得如此透徹。一針見血就指出癥結所在,還能找到解決問題的切入點,高潔自認沒有這樣的能耐。
該當他去見最高首長,也該當他在洪副總理面前侃侃而談。
換個人。你給他這機會,他也把握不住。
洪老總和最高首長,是那麼好「忽悠」的麼?
「不過,鴻宇。明知道是占國家的便宜,你還讓夏言他們過去,我這心裡。總有點疙瘩……」
高潔實話實說。
范鴻宇笑了笑,說道:「無關道德,也無關理念,只是順勢而為。這個錢,夏言不去賺,也有別人去賺。實話跟你說吧,姐,我的理念,從來不是獨善其身,我想做的,是兼濟天下。想要兼濟天下,首先就得有足夠的實力。無論那種資本,都是有原罪的。」
高潔沒有再糾結這一點,畢竟誰都不能真把自己當成道德聖人。就算周公在世時,只怕也從來都不曾這樣想過。
「那你說讓夏言他們再投兩把機,是指的什麼?難道國內還有其他領域,也要發生類似的情況?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鴻宇,我認為絕對要向上級反映,提前制止。國家財產,不能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巧取豪奪。這是大問題。自古以來,執政能否長久,民心向背是唯一的標準。分配不公,特權階層權力過大,是造成社會分化,群眾不滿的最主要原因。看看歷史就知道了,大多數的改朝換代,都是因為分配不公引起的。土地兼併過劇,貧者益貧,富者益富,兩極分化,最終矛盾就再也壓制不住,總爆發……前車之覆,當為後車之鑒!」
范鴻宇怔怔地望著高潔,眼裡卻閃耀著異樣的神采。
高潔說的話,就是他心中所想,也是他正在為之努力要去改變的大勢。范鴻宇的理念,認同的人不少,洪副總理,尤利民,高興漢,邱明山,范衛國這些尊長,都認同他的意見。但高潔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卻最讓范鴻宇高興。
高潔是他的愛人啊!
他倆將在一起,渡過人生之中最漫長的時光。
「姐,可是國父也曾經說過,患貧,不患不均。」
高潔輕輕搖頭,堅定地說道:「凡事要從辯證的角度來看,當時國家積貧積弱太久,列強虎視眈眈,國父這麼說是有道理的。患貧,是憂國;患不均,就是憂民。民富則國強,不矛盾。」
「姐,講得真好!太好了!我越來越仰慕你了……難怪《詩經》上面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范鴻宇望著高潔,滿臉神采飛揚。
高潔嫣然一笑。
誰知道這傢伙接下來又「原形畢露」,張開雙臂,嬉皮笑臉地說道:「來,抱抱,一定要好好抱抱……」
這人是改不了啦!
高潔不由哀歎一聲,狠狠瞪了他一眼。
「別鬧,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是不是國內又有什麼大的投機活動會發生?」
「有是有,不過咱們制止不了,也改變不了。」
「比如說呢?」
「股市!」
「股市?」
高潔微微一愣。
「現在也沒鬧出多大的動靜啊……」
明珠那邊,去年搞起來一個證券交易所,規模不大,掛牌的股票也只有幾隻,迄今為止,聽說過這個證券交易所的國民,可能還不到千分之一,瞭解股票是什麼東西的人,就更加鳳毛麟角了。高潔這樣內陸城市的副市長,都只是耳聞,未曾深入研究過。
「那是因為剛剛搞起來,暫時還沒有什麼人瞭解這個東西。再說,現階段,政治大環境也比較緊張,證券交易太敏感,只能走一步看兩步。不過情況馬上就會變得不同了。」
「為什麼?」
「還是因為洪老總。要繞開政治大辯論,快速展開經濟領域的實際改革,就必須要將幾個在全國都有可能造成巨大影響的項目迅速推動起來。證券市場,是最合適的項目之一。洪老總不會坐視不理的。我估計,要不了幾個月,最遲到明年,證券市場就會全部放開。這個東西,在最開始的幾年,會變成投機者的天堂,會打造無數一夜暴富的典型。攔是肯定攔不住的,而且也沒有必要阻攔。一個成熟的經濟模式,證券市場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
「你的意思,是讓夏言他們去投資搞股票?」
高潔問道,語氣有些不大確定。
畢竟一時半會,她對股票不可能有太深的認知。
范鴻宇笑著搖頭,有點故作神秘。
高潔嗔道:「快說,別賣關子。」
感覺上,這個傢伙越來越喜歡逗自己玩了,好像這樣子他很有快感似的。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正是范鴻宇喜歡她的表現。
范鴻宇笑道:「姐,咱們不能總是盯著國內這一點點蚊子肉,眼界要寬廣。」
高潔反問道:「三四千萬還是蚊子肉?」
「差不多吧。要是過去二十年,再回頭來看,三四千萬就真是蚊子肉。當然,夏言他們還得靠這蚊子肉發家……我估摸著,阿拉伯半島,海灣那邊,肯定平靜不了多久啦,打仗是遲早的事情。」
高潔不由拍了拍腦門,幽怨地望著他。
這思維也未免跳躍得太快了,剛剛還談著國父呢,轉眼間,這人就聊到海灣打仗上頭去了。
「你怎麼又知道海灣會打仗?」
高潔耐著性子問道。
「推理。中東歷來就是個火藥桶,幾十年來就沒有消停過。尤其是薩達姆掌權之後,伊拉克就變成了最大的不安定因素。薩達姆這個人,身上集中了獨裁者所有的特質,狂妄自大,自我膨脹到了極點。跟伊朗打了八年,沒佔到什麼便宜,反倒把原本富裕的國家搞到窮得叮噹亂響的地步。為了緩解國內矛盾,進一步加強他的獨裁集權,他就得尋找下一個打擊目標。在中東,他夠得著的國家就這麼幾個,以色列,打不過,裝備和軍隊戰鬥力相差太遠,而且也不接壤;伊朗,也佔不到便宜;沙特阿拉伯,沒把握;土耳其,沒理由,而且也佔不到便宜。剩下的選擇,就不多了。只要他一開打,國際原油價格立即就會飆升。等戰爭平息之後,原油價格又會回落。這一起一落之間,就是投機者最大的機會。只要早作準備,就這一起一落,賺個對本,不成問題。」
高潔不禁目瞪口呆。
「那有這樣子的?你賭人家一定打仗,全部身家都壓上去。人家薩達姆就那麼配合,一定聽你安排?他要是不打仗呢?豈不是要虧得血本無歸?」
「怎麼會虧得血本無歸?不打仗,油價就會基本平穩,最多虧點手續費。穩賺不賠的生意,為什麼不做?」
高潔半天也沒鬧明白,這怎麼就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了?
這人腦子裡,到底都裝著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