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范鴻宇同志是否算個人物的問題,在第二天有了更加確切的答案。
次日一早,范鴻宇在辦公室給宋珉打電話請假,說是有點私事需要處理。至於去哪裡處理這些私事,卻是不便奉告了。
宋珉自然無有不允。
省城傳來切實消息,梁光華住進了省人民醫院高幹病房。這個時候梁光華突然住院,內行人一目瞭然。這是給省委一個台階,更是給梁光華自己一個台階。
看來梁光華自己也很清楚,被調整已經確定無疑。既然如此,自然要及時「生病」。健康狀況不佳而退出主要領導崗位的老同志,遠遠不止梁光華一個。而且,及時「生病」也有助於抵禦更大的「風暴」。
在這樣巨大的政治博弈之中站錯隊,幾乎是致命的危險。能夠全身而退,體面退二線,已經是極大的臉面了。如果梁光華年輕幾歲,連這樣的體面都未必能夠撈到。
宋珉真切地感受到,梁光華時代,事實上已經終結,彥華地區的邱明山時代,正在徐徐拉開大幕。
此時此刻,無論范鴻宇要去哪裡,宋珉都不會阻攔的。
請過假,范鴻宇隨即給黨政辦打了電話,召集全鎮主要領導幹部開會,他得簡單安排一下去首都這幾天的工作。
這個電話剛剛打過,話筒才放穩,電話機忽然又急促震響起來,范鴻宇不得不再次拿起了話筒。
「你好。我是范鴻宇。」
「鴻宇啊,我蕭郎。」
電話那頭,傳來蕭郎斯文柔和的聲音。
「蕭哥!」
「鴻宇,這兩天抽個時間,到省裡來一趟,尤省長要見你。」
蕭郎直截了當地說道,話語說得很客氣,讓他抽個時間。照理說,省長召見一位小小的鎮委書記,需要他抽什麼時間?老早跑省裡候著。等省長召見才是正道。可見此番相召,不見得純為公事。
范鴻宇不由笑了。
看來大人物心中所想,其實都是一回事。
「好,我馬上動身。」
「嗯。」
蕭郎很滿意。
范鴻宇隨即補充一句:「是這樣,蕭哥,春雨昨晚上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熊艷玲阿姨讓我去一趟首都。」
蕭郎是李春雨表姐的戀人,對李家的情況,只有比他更加熟悉。這樣的事,沒必要瞞著他。興許蕭郎早就已經知道這回事了。范鴻宇自己還瞞著不說,就有點不大好了,沒準會在蕭郎心裡留下什麼疙瘩,覺得彼此之間,畢竟還談不上特別知心。
對蕭郎,范鴻宇著實非常好感,下定決心要和他好好交個朋友。
「熊阿姨要見你?」蕭郎略感詫異,馬上笑著說道:「恭喜你,鴻宇。這下是真的天下聞名了。」
蕭郎久在機樞。心智何等機敏,自然轉瞬之間就猜到了熊艷玲要見范鴻宇的某些內在含義,只怕和尤利民的想法基本一致。
「蕭哥,你就別取笑我了。」
范鴻宇哈哈一笑,說道。
「不是取笑,是真的。你知道嗎,這段時間。尤省長無意間三次提到了你的名字。」
蕭郎給范鴻宇透露了一點小秘密。
這可真是了不得。尤省長有意提到范鴻宇,倒也罷了,或許省長有自己的用意。但在無意間三次提到范鴻宇的名字,那就截然不同。換句話說。范鴻宇是真的走進了尤利民的心裡,「生根發芽」了。
讓一省之長時刻記掛在心,那是何等的榮耀?
范鴻宇自己都呆了一下。
蕭郎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動身?」
「馬上,我交代一下鎮裡的工作,自己開車過去,大概下午三點左右能到吧。」
「行,就是這個點。我看看……嗯,下午三點半到四點一刻,尤省長剛好有空,那就這樣定下來吧。如果路上堵車什麼的,你三點鐘沒給我電話,我就向省長匯報,另行安排會面的時間。」
蕭郎辦事相當嚴謹。
「好,我記住了。」
范鴻宇迅疾召集了一個簡短的負責幹部會議,大約九點左右,黑色華沙小車駛出了鎮政 fǔ大院。
二號省道線的翻修還在進行,不過已經接近掃尾工程,路況比前段時間好多了,范鴻宇獨自駕車,車行甚速,不到下午三點,就已趕到省城,在省政 fǔ不遠處的公用電話亭給蕭郎打了傳呼。
「這麼快就到了?」
蕭郎在電話裡略感訝異。
「對,路況還算好。」
「那你先過來吧,在這邊洗把臉,休息一下。只要省長那邊一空下來,我馬上給你匯報。」
「好。」
范鴻宇答應一聲,驅車直駛省政 fǔ大院。
蕭郎早已安排秘書一處的一位年輕同志在門衛處等候。范鴻宇去尤利民家裡拜訪過,但來省長辦公室覲見,還是頭一回。蕭郎特意安排人給他帶路。
「范書記,你好!」
范鴻宇一到門衛室登記,那位年輕同志馬上就過來,微笑問好。此人未曾看范鴻宇登記的內容,一見就將他認了出來,顯然對范鴻宇有所瞭解。
范鴻宇同志的照片,可是隨「楓林模式」一起,上過多家報刊媒體。
「你好!」
范鴻宇忙即微笑回禮。
這省政 fǔ裡面的人,哪怕一位掃地的清潔工阿姨,等閒也是不能胡亂得罪的。誰知道她三姑媽四大姨的侄女的同學的爸爸是個什麼大官?
「范書記,我是陳和平,秘書一處。蕭處長讓我在這裡等候你。」
陳和平更加陽光燦爛,緊著上前和范鴻宇握手,神色之間,又是驚訝又是仰慕。陳和平大約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很帥氣的一個小伙子。看來在省政 fǔ上班的,也未必個個都是老成持重之輩。蕭郎自己比較年輕,秘書一處的工作人員,自然也不能全都是年長者,老少搭配才合道理。
范鴻宇連忙和他握手寒暄:「陳秘書,你好!」
陳和平如此年輕,一般不大可能在秘書一處擔任實際的領導職務,享受某種級別待遇倒是可能。稱呼「陳秘書」,挺合適的。
「范書記,我是久仰大名啊……請,請,裡邊請!」
陳和平緊緊握住范鴻宇的手連連搖晃,仰慕之意,確是出自至誠。既然在秘書一處上班,自也算得尤省長的「嫡系親兵」,尤利民對范鴻宇的器重,陳和平當然很清楚。早就聽說過范鴻宇的「大名」,也知道范鴻宇比自己還年輕,百聞不如一見。真見了面,才知道這個年輕對自己的震撼。
陳和平大學畢業之後,分配到省政 fǔ機關上班,在其他人眼裡,絕對運氣極佳,可稱之為「天之驕子」,家人朋友一個個對他讚歎有加。現在有了比較,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在省政 fǔ一號辦公大樓寬闊的台階之下,范鴻宇略略駐足,仰首往上,只覺得一股威嚴肅穆的氣息,撲面而來。自然,這是一種心理作用。因為尤利民是他敬重的領導。單單一棟鋼筋水泥的建築物,可不足以讓范鴻宇心生敬畏。
「范書記,請!」
陳和平慇勤相邀,倒也沒有太多的功利念頭,純粹是出自對范鴻宇的佩服。
尤利民的辦公室在三樓東端。
走廊上鋪了厚厚的紅地毯,不過有些陳舊了。
「蕭處長,范書記來了。」
來到省長辦公室外,陳和平忙即上前匯報。
蕭郎笑著起身和范鴻宇握手:「再稍等一會,省長有客人……」說著抬腕看了看手錶,說道:「應該也快了。和平,你帶范書記去洗把臉,喝口水,等我電話。」
「好的,處長。」
秘書一處辦公室同處一個樓層,離尤利民辦公室不遠,陳和平並未將范鴻宇引進一處的辦公室,而是引進了旁邊的一間小會客室。有些奉召而來的同志,來得早了或者尤省長臨時改變了時間安排,都在會客室裡等候的。裝修擺設比較簡單樸素。
范鴻宇洗了把臉,略微整理一番儀容,陳和平早已準備了熱騰騰的茶水。
時間已經到了十一月,初冬,省城的天氣逐漸開始寒冷。
陳和平陪著在一旁坐了,笑著說道:「范書記,這段時間,你可成咱們秘書一處的名人了。處裡的同志,個個都在議論你呢……說你政治立場堅定,眼光長遠。」
范鴻宇就笑。
很明顯,陳和平真是剛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菜鳥」。一般來說,雙方頭一回見面,陳和平不應該談這些。如果僅僅只是為了活躍氣氛,不至冷場,他大可以和范鴻宇聊聊楓林鎮的經濟建設工作。這個話題,就目前而言,依舊過於敏感。尤其是在省政 fǔ一號辦公樓,在省長辦公室的隔壁談這樣的話題。
最高層的博弈,遠遠不曾完全落幕。
當然,也不排除陳和平十分明了范鴻宇和蕭郎的私人關係,所以才沒有多少忌諱。
但陳和平可以「單純」,范鴻宇卻不能在這裡單純,當下岔開話題,與陳和平拉家常。陳和平到底是省長身邊的工作人員,隨即醒悟,笑哈哈的就著范鴻宇的話題聊了起來,再也不涉及到半句時事。不過望向范鴻宇的眼神,更是增加了幾分佩服。
同樣年紀輕輕,人家這成熟,就不是自己比得上的。
幾分鐘之後,蕭郎打來電話,請范鴻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