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幾句吧……」
陸月話音剛落，李副書記便即開口，聽上去略略有點迫不及待的意思，看來李副書記確實有些想法了。這領導幹部做久了，就越來越在意面子。
「岳市長剛剛談的這個規劃方案，總的來說，我個人是很贊同的。這個規劃方案高，氣魄大，很振奮人心。我們彥華，這幾年在經濟建設上，發展速度不理想，究其原因，除了地處偏僻，基礎太差，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的思想還是有點僵化，跟不上形勢的發展。沿海地區為什麼發展迅速？地理位置優越，zhōng yāng有政策傾斜，資金支持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們敢想敢幹。從領導到群眾，都敢於拚搏，形成了一個十分良好的大環境。這一點，正是我們內地很多地方都十分欠缺的。岳市長這個方案，很好地注意到了這個環節……解放思想，確實很重要！」
李副書記一上來，就對岳西亭的方案大家讚賞。
與會幹部們俱皆認真聆聽。
大家都清楚，領導們講話，開場白不大值得關注，也不必太在意，真正的重點，在「但是」之後。
果然，李副書記誇獎幾句之後，話鋒一轉，說道：「當然，我們也必須看到內地和沿海地區的差距。解放思想是好的，敢想敢干也是好的，但是，任何一個發展方案，都必須要腳踏實地，立足於我們彥華的實際情況來考慮，如果超出了這個實際情況，那就不是目標而是空想。比如剛才岳市長提到的，引進外資修路……這確實是個很好的思路，地區也已經在付諸實施。不過我們也要看到，這個東西，難度很大。地區早在今年三月份，就已經將報告打給了省裡和zhōng yāng。現在也還沒有真正落實下來……」
岳西亭一張臉已經板下來，略帶不悅地插口說道：「李書記，地區已經在和美國威爾遜公司談判了。根據談判的進度，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年初就能簽訂正式的合同，把修路資金落實下來。這就是成功的範例嘛。zhōng yāng和省裡都對這種方式十分肯定的。」
地區都已經在做了，zhōng yāng和省裡也非常肯定，你老李為什麼要唱反調？
公開駁我的面子。有這個必要嗎？
覺得我岳西亭好欺負？
李副書記毫不在意，笑了笑，說道：「岳市長，我知道這是成功的範例。不過，咱們市裡和地區可不能比啊。3號省道途徑的是礦區，全地區幾乎所有國營大礦都集中在那一段。那都是地區管轄的範圍，我們市裡可沒有這樣的先決條件。如果不是衝著這些礦山的優先開採權，美國威爾遜公司也不會過來談判的。所以我說，不管是什麼計劃，都要建立在實事求是的基礎之上。空中樓閣可行不通……呵呵，當然了。很多思路是非常正確的，也值得去試。」
岳西亭便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
李副書記最後這一句，等於是掛起了「免戰牌」，不願意和他爭論。而且這是座談會，一開始，宋珉就開宗明義。說了大家都能暢所欲言。現在李副書記略略提出一點質疑，岳市長便即大為不滿，不免與座談會的性質背道而馳了。還不如改為報告會。
李副書記卻一點不客氣，又連著說了幾點，俱皆是對岳西亭那個方案的質疑。
你們想要將我老李撇在一邊，獨攬大權，那就別怪我老李不客氣。
會議室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市裡大佬們的矛盾，忽然就出人意料的在這個原本應該很尋常的經濟建設工作座談會上爆發，**裸毫無遮掩地呈現在大家面前。與會幹部們多數是震驚，還略略帶著幾分畏懼之意，也有極個別膽子大的傢伙，已經在腦海裡轉悠起來，要不要「投機」一把。
「大神」打架，小鬼遭殃。
但只要時機把握準確，邏輯推理到位，對於「小鬼」而言，也未必就不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李副書記的發言，也持續了十幾分鐘。
隨後會議室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
以往的座談會，這種情形並不多見，一般都會有幾個活躍分子踴躍發言，搞活會場氣氛，順便在領導面前表現一番，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尤其宋珉親自主持的座談會，頻繁出現冷場的現象，對於宋珉的威望的，也是一種小小的削弱。
宋珉的眼神，便落在了高潔和范鴻宇的身上，流露出鼓勵之意。
叫你倆坐到前邊來，不僅僅是為了給一個臉面，關鍵時刻，你們也得有所表示，這叫「禮尚往來」。
范鴻宇微微一笑，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沒有絲毫要發言的打算。
高潔畢竟是一把手，被市委書記這麼直勾勾的盯上了，不開口說幾句，指定不行。
「宋書記，岳市長，李書記，陸市長，各位領導，同志們，我說幾句……」
高潔「被逼無奈」，只得開口。禮數倒也周到，將幾位市委常委一一「點名」，省得莫名其妙的就得罪了人。
宋珉微笑頷首，說道：「好，我們就聽聽小高同志的高見。」
會議室裡響起一陣輕輕的笑聲，略略緩和了一下尷尬的氣氛。
「剛才岳市長談的是大政方針，對於市裡的任何決策，我們都是舉雙手擁護，堅決貫徹落實。我這裡，主要談談楓林鎮明年的經濟發展規劃，請各位領導和同志們多多批評指正。」
陸月眼望高潔，一縷笑容在臉上閃過。
高潔也變得「滑頭」了，對市裡的「大政方針」閉口不談，只談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對也好錯也好，總之誰都不得罪。
對陸月的眼神，高潔恍若未見，毫無反應。
陸月討了個沒趣，臉色略略一沉，目光也從高潔臉上移開了，落到了范鴻宇臉上，無巧不巧的，就和范鴻宇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范鴻宇咧嘴一笑，神情散漫。
陸月心裡頭頓時好不膩歪。
儘管范鴻宇是這間會議室內最年輕的幹部，但陸月每次和范鴻宇相對，均有一種「詭異」的感覺，總覺得范鴻宇的實際年齡和他的外表很不相稱，似乎面對的是一頭老狐狸，那城府深不可測。
而范鴻宇對他的「敵意」，也從未掩飾過。
好沒來由！
難道，范鴻宇和高潔之間，真的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關係？
高潔的發言非常簡短，如同她自己定下來的「調子」，就是簡明扼要地談了一下楓林鎮明年的經濟發展規劃，對市裡的發展規劃，半句也不涉及。
宋珉眼裡湧現出一股不悅之意。
好啊，都跟我耍心眼子了！
難道來了一個陸月，彥華市真的要變天不成？
市委書記的不悅，很多人都察覺到了。
「宋書記，我談談看法吧！」
高潔話音未落，冷不丁的從後排冒出一個聲音。
正是太平區的譚書記。
宋珉臉上又露出笑容，點了點頭，說道：「好啊，老譚說說，你們太平區，這幾年經濟工作搞得不錯，幹部隊伍建設也搞得不錯。」
譚書記頓時便臉露感激之色，連聲說道：「謝謝宋書記表揚，我代表太平區全體幹部群眾對宋書記的關心表示由衷的感謝……」
個別幹部便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
儘管誰都知道，老譚是宋書記看重的幹部，但老譚這馬屁也拍得太露骨了，太不含蓄！
「宋書記，我覺得吧，我們彥華雖然是地區首府，但總體而言，還是個農業市。多年以來，農業生產是全市的經濟命脈。市裡大力發展經濟，大方向完全正確，也符合zhōng yāng的文件精神。這個我們大家都是非常贊成的，堅決擁護。不過，經濟發展，絕不能忽視了農業，否則，就是忽視了根本。就好像剛才楓林的高書記談的，楓林現在大搞工業建設，大搞鄉鎮企業，也沒有忽視農業。養殖業是農業的一個有效補充嘛……岳市長剛才談到的發展方案，別的方面我不敢說，然而對於農業工作，我認為重視得不夠。我們太平區是全市的糧油生產基地，我希望市裡能夠給予充分的重視和支持，多給我們一些扶持資金。畢竟我們全市幾十萬人口，超過百分之八十是農業人口嘛……」
與會幹部們微微變色。
好傢伙，老譚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直接「炮轟」岳西亭，宋書記「心腹干將」的身份，拿捏得非常到位。
「譚書記稍安勿躁，農業工作市裡肯定也會非常重視。農業是根本，絕不會忽視的。」
岳西亭勉強一笑，盡量溫和地說道。
他也知道老譚的性格，是個「直爽人」，這些年又被宋珉慣出了一身的毛病，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在座談會上和這樣一個傢伙直接「對陣」，殊為不智。不管爭論的結果如何，最終被損害的，還是他岳西亭市長的威望。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譚書記一迭聲地應道，滿臉傲氣地坐了下去。
宋珉的眼神，再一次在范鴻宇臉上掃過，范鴻宇微微而笑，依舊沒有絲毫要開口的意思。
宋珉略略板下了臉。
好啊，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