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才哥,是不是鎮裡來了領導?」
說曹操曹操就到,門口響起了范寶瑞的聲音。
范寶才臉色一沉,站起身來。
高潔端坐不動,范鴻宇更加不會有任何異色,繼續抽他的煙喝他的茶水,點塵不驚。
西龍村不大,消息傳得快,也在情理之中。
「鎮裡來的什麼領導啊……高……高鎮長?范幹部?」
不待范寶才出聲,范寶瑞已經大步走了進來,眼神往裡屋一掃,略微一驚,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就站在堂屋裡,不肯往裡走。
別看他昨天在鎮政府門口氣勢洶洶,對高潔冷嘲熱諷,還敢動手,現下高潔親自到了西龍村,他卻有點心虛起來,不敢造次。
范寶才板著臉,來到門口,說道:「寶瑞,你們來幹什麼?」
不但范寶瑞來了,黃秀英也來了,依舊披麻戴孝,不過臉上乾乾淨淨的,沒有絲毫淚痕,眼睛更加看不到痛哭過的紅腫模樣。其他還有幾個人,估計也是和范寶青比較近的親族。聽說鎮裡來了幹部,大家自然要過來問個究竟。
范寶瑞「嘿嘿」一笑,說道:「寶才哥,我們就是來問問,鎮裡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寶青的事,這事啊,不能老是這麼拖下去,人死了,入土為安嘛,總擺在堂屋裡,也不是辦法,是不是?」
范寶瑞不愧是「能人」,很快就鎮定下來,侃侃而談。
范寶才冷冷說道:「鎮裡怎麼處理寶青的事,領導們自有主意,你急什麼?這事和你有多大的關係?」
原本范寶才也不會輕易對范寶瑞做樣子,大家畢竟是一個村裡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范寶瑞這人比較難纏,范寶才等閒不願意惹他。但剛才范鴻宇和高潔的話,刺激到范寶才了,當著高潔范鴻宇的面,他得有個明確的態度。
村支書不是什麼「正經幹部」,卻也明白官場上的一些基本道道。
范寶瑞也板下臉來,不陰不陽地說道:「支書,這話怎麼說的?大路不平還眾人鏟呢!寶青是咱們西龍村的人吧?他姓范,我也姓范,一個老根子下來的本家弟兄,他的事,我怎麼就不能問問了?支書,你可別忘了,你也姓范,寶青和你還是沒出五服的弟兄呢!」
根據范寶瑞的情況來看,當地農村對他這種人有個專屬稱呼——沒尾巴流星!
意即是無根無蒂之人,破罐子破摔,最為難纏。
一般有家有小的人,對支書都會比較客氣,總歸會有事要求到支書的頭上。
范寶才冷笑道:「我沒問?你知道我沒問?沒看到我正在向高鎮長和范秘書匯報情況嗎?我們就是在商量著,要怎麼處理寶青的事情。寶瑞,這個事,我們村裡會和鎮裡商量的,你別隨便插手進來,反倒把事情搞複雜了。」
范寶瑞也是一聲冷笑,說道:「支書,別拿大帽子嚇人。我就是打抱不平。寶青死得這麼冤枉,鎮裡不給個答覆,那肯定不行。高鎮長,你是鎮裡的大領導,一把手,你既然親自到了我們村裡,那就請你表個態吧,這事,到底該如何處理?」
邊說,邊朝一起過來的幾個人使眼色。
那幾個人便隨聲附和,叫道:「是啊,高鎮長,表個態吧,我們都等著呢。」
范寶青的妻子黃秀英更是「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在堂屋裡連連磕頭,哭喊道:「天啊,我家寶青死得好冤枉啊,天啊天啊……」
一邊磕頭一邊拍打著地面,倒也是好演技。
「幹什麼幹什麼?」
范寶才臉色黑得如同鍋底。
見此情形,高潔不能再坐著不動了,站起身,來到門邊,沉聲說道:「黃秀英,你先起來。我今天過來,就是專門來瞭解你們家庭情況的。范寶青同志過去了,我們心裡也很難過。請你們放心,政府絕對會有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解決辦法。你先起來,大家都不要喊,我們去你家裡看看,給范寶青燒柱香。」
高潔這話,說得十分得體,很合她的身份。
「高鎮長,燒香就不必了,只要鎮裡馬上給我們解決實際的問題就行。」
范寶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高潔俏臉一沉,說道:「范寶瑞同志,我已經說了,這個事,我們會處理的。你不是范寶青的直系親屬,恐怕不好代表範寶青的家屬發表意見吧?」
「高鎮長,大路不平人人鏟……」
范寶瑞又是那句話。
范鴻宇笑了一下,從屋子裡出來,逕直朝著范寶瑞走去。
范寶瑞大吃一驚,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兩步,警惕萬分地望著范鴻宇,吃吃地說道:「你……你要幹什麼?」
昨天在鎮政府門口,他眨眼間就被范鴻宇制住,毫無反手之力,心裡頭對這個彪悍的范秘書充滿著畏懼之意。
他這種人就是這樣,典型的欺軟怕硬。
「你,你不要亂來啊,這裡可是西龍村,我們姓范的可不怕事……」
范鴻宇淡然一笑,說道:「范寶瑞,我也姓范。」
「寶瑞,范秘書是宇陽范莊的,光字輩,宇陽范—縣—長的小孩。」
范寶才馬上便通報了范鴻宇的輩分來歷。
「宇陽范莊?范—縣—長的小孩?那我們是一家人了!光字輩,叔公啊……」
范寶瑞顯然不曾想到范鴻宇有「偌大來頭」,頗為驚訝。
其他的人也吃驚地望著范鴻宇,臉上神情卻少了幾分戒備,多了幾分親近。那時節的偏僻山村,村民們的情感多數比較樸素,這一傢伙從宇陽范莊來了個本家叔公,自然而然地感到親切。
「呵呵,寶瑞,來,咱們去那邊說說話……」
范鴻宇來到范寶瑞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微笑著說道。
「這……」
范寶瑞頓時就猶豫起來,臉上重新浮現起戒備之意。
畢竟宇陽范莊和彥華西龍范家,隔得比較遠了,不是近宗親族。
范鴻宇笑道:「寶瑞,別緊張,這是在西龍村,你怕我吃了你啊?」
這句話很有效果,范寶瑞頓時就精神一振,也不是那麼緊張害怕了,點了點頭,跟著范鴻宇,走出十幾步外。
「嘿嘿,叔公,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范寶瑞嘴裡叫著叔公,卻是皮笑肉不笑的,顯見得對這位「叔公」並無多少尊敬之意。
「寶瑞,這個事吧,你想要沾點什麼好處?」
范鴻宇開門見山的說道,亦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范寶瑞頓時就尷尬起來,期期艾艾地說道:「嘿嘿,叔公,這話怎麼說的?我想沾什麼好處?我就是看不過眼,想要幫個忙。寶青去了,留下孤兒寡母的,也挺可憐是不是?」
范鴻宇淡然說道:「寶瑞,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想把咱們大家都當成傻瓜來耍,有那麼便宜的事嗎?這個事,鎮裡會給一定的補償,但這是給寶青家裡人的。你能不能分到什麼好處,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但你得明白,明面上,這事確確實實和你沒關係。你要是鬧得太厲害了,等這個事過去,你以為鎮裡就沒人記得了?你今天這麼死命的得罪高鎮長,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以後還得在西龍村過日子吧?還得在楓林鎮過日子吧?你不是喜歡打牌嗎?高鎮長要是給派出所打個招呼,多關照你一回兩回,你覺得怎麼樣?」
「這……」
范寶瑞頓時嚥了一口口水,有點色厲內荏。
范鴻宇說的話,直接戳中了他的痛處。他這種沒尾巴流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派出所的人。派出所要收拾他,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不怕找不到把柄。
高潔可是正兒八經的鎮長,正的,不是副的,派出所肯定得給鎮長面子。
「寶瑞,你聽清楚了,我這是為你好。這事,你別再鬧了,好好配合高鎮長的工作,把這事圓滿解決了,到時候你該有什麼好處,我們都當作沒看見。你要是再鬧,嘿嘿,你人聰明,未必別人都是傻瓜?」
范鴻宇的聲音漸漸嚴肅起來。
「那……范秘書,那你說,要我怎麼配合?」
范寶瑞態度開始軟了,卻也不再叫「叔公」,改了規規矩矩的官面稱呼。
「很簡單,別再鬧,這是第一步。第二步,你給寶青的婆娘還有其他家裡人都做做工作,好好把寶青下葬了。人死為大,入土為安。這天氣一天比一天熱,總是停在家裡不出殯,也不是個辦法。時間一長,都臭了,誰受得了?」
「這個,范秘書,不再鬧我可以保證……就是,給寶青家裡人做工作,有難度。他們都在擔心,現在下葬了,到時候鎮裡什麼都不給,那不虧死了?」
范寶瑞也裝出了很誠懇的樣子。
「你擔心什麼?高鎮長這不是親自來了嗎?待會去寶青家裡,給他燒柱香,肯定會有個表態的。高鎮長是地委下來的領導,當著大伙的面表了態,難道你們還信不過?領導是要面子的,說話不算數肯定不行。至於做工作,除了你,寶才支書肯定也會去做工作的。只要你不再鬧,這工作就好做。」
「行,我聽你的!」
范寶瑞下了決心。
這本家叔公,年紀雖輕,卻是個狠角色,一出手就拿捏住了他的軟肋,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