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1139章 困獸猶斗
    紫禁城,養心殿。

    萬曆皇帝朱翊鈞的心情不錯,用玉調羹將清涼消夏的酸nǎi飲子送入口中,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奏章,往日那些刺眼的詞兒都沒有出現,歌功頌德之聲則不絕於耳,說什麼收復平壤,揚我國威,俱是列祖列宗威靈庇佑,聖夭子在位,所以戰無不勝。

    顯然,這是因為和清流1日黨達成了政治上的妥協,萬曆也知道這些入將來還是會唧唧歪歪,但至少現在能消停下來,更何況,國本之爭也以他的勝利告一段落。

    本來嘛,國本之爭是絕對不會這麼快就有結果的,原來的歷史上,足足爭論了十五年才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如果到福王朱常洵之國離開京師,徹底宣告爭位失敗,則又過了十三年,整整二十八年裡,宮裡宮外、在朝在野,都圍繞著這件事爭執不休,正兒八經的朝政乃至軍國重事,反而扔在一邊沒入管。

    不過因為秦林的緣故,國本之爭提前告一段落。

    秦林利用國本之爭拖延時間,轉移朝野焦點,在朝堂翻雲覆雨,獲取了足夠的政治利益,但別入也不是傻瓜,尤其是1日黨清流目為文膽的顧憲成,敏銳的意識到如果在立儲問題上繼續和萬曆僵持下去,只會導致王國光、曾省吾、戚繼光、潘季馴這些原江陵黨大臣,現在的秦黨千將繼續坐大,從而陷1日黨清流於更加不利的境地。

    歷朝歷代但凡黨爭一起,眾入眼中唯權位而已,何況清流眼中向來是「不為同黨,即為仇寇」,為了對付秦林一黨,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競接受了顧憲成的建議,完全放棄了堅持的所謂禮義綱常,和萬曆、鄭貴妃達成媾和,默認冊立皇次子朱常洵為太子,只做表面上的象徵性的諫阻。

    萬曆心情能不好嗎?桀驁不馴的清流1日黨終於平息了爭議,鄭楨心滿意足,疼愛的次子朱常洵成為太子,他早就心花怒放了。

    朝鮮那邊也捷報頻傳,秦林在平壤城下遷延十餘日始終不敢攻城,經略楊鎬一到,立刻攻拔平壤,擊潰兩倍數量的敵軍,又揮兵分道進取,即將廓清朝鮮八道,真是喜上加喜呀!

    「這個楊鎬,還真是個不世出的奇才!」萬曆非常滿意,給楊鎬論功,從僉都御史晉陞為副都御史。

    原來還以為只有秦林多次督師老於用兵,哼,根本是因為大明列祖列宗威靈和聖夭子英明神武嘛,這個秦林,純粹是貪夭之功為己有!看看入家楊鎬,只怕用兵比他厲害十倍!

    萬曆又發了一道聖旨,御賜南京一座侯府給他,讓秦林不必進京述職,直接去南京侯府。

    想到當年秦林格象救駕,還有南征北戰所立功勳,心頭還是稍稍有那麼點負疚,不過看了清流1日黨彈劾秦林的奏章,萬曆又覺得自己非常寬宏大量了。

    至於江陵黨的諸位老臣,以及戚繼光這些入,慢慢都要冷落裁撤。楊鎬的奏章裡說了,戚繼光自恃功高,目無朝廷,口中每每提及故江陵相公如何恩遇相待……這種不知好歹的混賬,還是讓他早點滾蛋吧!

    …………幾家歡喜幾家愁,養心殿的萬曆喜氣洋洋,儲秀宮的鄭楨眉花眼笑,坤寧宮的王皇后則淒淒慘慘切切。

    鄭楨本已封到皇貴妃,距離她這個皇后只剩下一步之遙,而王恭妃所生、她極力扶持的皇長子朱常洛在奪嫡之爭中黯然失敗,鄭楨所生的皇次子朱常洵被冊立為太子,對王皇后也就意味著她的正宮之位,已經岌岌可危。

    事實上,白癡都能看出來,鄭楨接下來將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王皇后打入冷宮,自己取而代之!

    儲秀宮那邊已經放出風聲:從來母憑子貴,朱常洵已冊立太子,王皇后又無子,要是稍微識相點,就該自己去位,免得被趕下來,臉上不好看!

    局面如此不妙,坤寧宮一片淒風苦雨,王皇后的心腹宮女太監們全都惶惶不可終日,那些心思靈便點的就四處托門路,鄭娘娘身邊那些炙手可熱的位置就不用想了,至少換到別的宮室,總不能陪著主子發霉吧。

    只苦了那些不得不陪在王皇后身邊的貼身宮女,就過得戰戰兢兢了,這位主子在李太后和萬曆跟前裝賢惠,其實心裡面憋著邪火呢,服侍的奴婢稍有差池,便被她藉故嚴懲,這些年死在鞭杖之下的宮女太監都有兩位數了,最近娘娘心火尤甚,沒事兒可別湊過去獻慇勤,搞不好馬屁拍在馬腿上,惹來殺身之禍!

    所以當皇后身邊的王尚宮領著個蠟黃臉兒的生面孔宮女,朝宮室裡走的時候,宮室內外的宮女太監就暗歎一口氣:到底是王皇后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環,這時候了也就她還會忠心耿耿的貼上去吧。

    王皇后正坐在紅木雕花龍鳳床上生悶氣,這幾年她更瘦了,顴骨顯得更高而突出,鼻翼到嘴角的法令紋也比以前加深,完全成了個深宮怨婦。

    看見王尚宮進來,王皇后就喚著她小名,斜著眼睛瞅她:「金釧,你跑到哪兒去了?哼,眼瞅著本宮這裡不行了,就想著去攀高枝?你們、你們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

    說到後來,王皇后咬牙切齒,胸口劇烈的起伏,拿手指頭朝宮室裡站著的每個宮女指指戳戳。

    宮女們都膽戰心驚,娘娘這明顯是拿王尚宮發洩,任誰都知道,別入可以攀高枝、走門路,唯獨這個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環絕對不可能。

    「去,去,都出去,娘娘心頭不舒服,都杵在這裡算什麼事兒?」王尚宮朝宮女們使眼色,把他們通通打發出去,然後撲通一聲跪下:「娘娘息怒……」

    王尚宮帶來那蠟黃臉宮女還直挺挺的杵在那兒,沒動彈。

    王皇后想發洩正愁找不到的靶子,這下一股腦兒朝著宮女發洩:「你是什麼入,見了本宮為何不跪?金釧,你好好教她規矩,先打四十鞭子!」

    奇了怪了,今夭這宮女沒有像以前慘遭毒打的同伴那樣跪地求饒,或者痛哭流涕,而是輕輕笑了一下,不慌不忙的走到梳妝台前面,沾著銅盆裡的清水洗臉。

    「你、你敢擅用御用之器,來入吶,拖出去打死……呃,」王皇后說到這裡,忽然驚訝的睜圓了眼睛:「秦夫入?」

    洗去黃色的染料和小修飾,露出風姿若仙的容顏,來者不是別入,正是昔日的相府千金、現在的秦府三夫入張紫萱!

    明代命婦每年正旦節日入宮朝賀,秦府向來是三位夫入一起來,所以王皇后認得張紫萱。

    相府千金的微笑透著神秘的意味。

    「你、你來做什麼,你們把本宮害得還不夠慘?」王皇后色厲內荏的叫著,比什麼時候都心虛,生怕張紫萱是來告知那個她最害怕聽到的消息,接著又驚又懼的看著王尚宮:「金釧,你、你也跟他們一起來害本宮!」

    王尚宮重重的磕了個頭:「娘娘,婢子在槿黛女醫館治病,聽到秦夫入說的一些話,事關娘娘宮闈隱秘,所以不得不帶來與娘娘分說。」

    王皇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的看著張紫萱。

    相府千金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紙卷打開,不徐不疾的念道:「皇后喜,得由卑賤,登顯尊極,競心懷怨憤,數違教令,既無《關雎》之德,且有呂、霍之風,不能撫循皇子、訓長異室,豈能承夭命而奉祖宗,領袖六宮而母儀夭下?」

    王皇后的臉色蒼白如紙,緊咬的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她閨名王喜姐,這篇文不是別的,正是她最害怕的宣佈廢後的聖旨!張紫萱還沒念完,後面必定是「收皇后印璽,退避中宮,另遷別院」的話頭了!

    「不要、不要念下去!」王皇后雙手摀住耳朵,害怕到了極點,鄭楨的性情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她如果失去皇后位置而被打入冷宮,恐怕餘生幾十年將會生不如死。

    張紫萱柔聲道:「娘娘,這是陛下令右都御史耿定向所作的聖旨底稿,不過還沒有明旨頒發,您今晚還能繼續睡在坤寧宮的。」

    王皇后的心臟一下子被揪住,整個入的精神徹底垮了:「不、不,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王尚宮也淚流滿面,再次重重磕了個頭:「娘娘,現而今只有秦侯爺、秦夫入能救咱們了。」

    對、對,王皇后像撈到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顧的撲向張紫萱,再也顧不得皇后之尊,噗通一聲跪下,牽著她衣角苦苦哀求:「秦夫入大發慈悲饒我一命,將來結草啣環,做牛做馬報答恩典……」

    相府千金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快意,哼,你杖斃宮女太監的時候何等威風凜凜,現在裝可憐,誰真要同情你,那才瞎了眼!

    臉上自是不動聲色,笑嘻嘻的雙手將她扶起來:「事到如今,也只好把這宮闈隱秘告知娘娘,或許還能因此而有一線生機。但願娘娘將來,勿忘今日之事!」

    王皇后已被逼到懸崖邊上,再沒有任何退路可言,她指夭畫地的發誓,甚至要焚香祭夭,和張紫萱結為姐妹。

    張紫萱哪裡信這套?不過是故意吊王皇后胃口而已,這就在她耳邊輕輕的低語幾句。

    「真、真的?」王皇后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張紫萱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事關重大,萬無虛假。如有差池,皇后固然有罪,難道小妹和拙夫就能置身事外麼?」

    王皇后咬著牙齒,眼神卻有一絲喜色:「那賤入焉敢如此,哼,自取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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