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1095章 縊溝與抓痕
    「唉∼∼成國公正是雄姿英發的年紀,怎麼突然撒手人寰?真令本督扼腕歎息之餘,又百思不得其解啊

    劉守有令人萬般厭煩的聲音,再一次不失時機的出現在最不應該出現的地方,偏偏他的表情還三分錯愕七分惋惜,輕輕搖著腦袋,好像一時間難以接受朱應楨的死亡。

    劉守有左邊張尊堯,右邊駱思恭,其中駱都督的距離似乎刻意的拉得稍遠了點,張昭、龐清、馮盺等大群錦衣堂上官緊隨其後,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東廠和錦衣衛都有探子遍佈京城內外,成國公遇刺,劉守有率屬下前來本是分內之事,東廠番役在沒有得到命令的情況下並不會刻意阻攔。

    秦林瞥了劉守有一眼,目光又回到了朱應楨的屍身,冷冷的道:「難為劉都督來這麼快,還官袍烏紗齊齊整整,果真是公忠體國。」可不是嗎,劉守有身穿飛魚服、頭戴無翅烏紗、腰繫羊脂玉帶、足蹬粉底皂靴,看起來不像在家聽到消息匆匆率眾趕來,倒像是在衙門裡坐等噩耗似的。

    陸遠志、牛大力和東廠番役們紛紛冷笑不迭。

    劉守有面皮微紅,被秦林搶白也找不到反駁的說辭,只好重重的冷哼一聲,「實在沒想到,秦督主虎駕在此,還會發生這等令人匪夷所思之事,本督職責所在,不得不動問一句,成國公究竟為何而死?」話音剛落,張尊堯、龐清等錦衣堂上官全都不懷好意的瞧著秦林,而陸遠志、牛大力和剛剛趕來的霍重樓、雨化田等東廠番役,則人人心頭咯登一下。

    不愧為執掌錦衣衛十多年的老狐狸,劉都督有備而來,這話問得刁毒,今天成國公朱應楨在群芳閣和賓客聲色犬馬,東廠督主秦林也在座,四周密佈東廠番役。朱應楨現在出了事情,自然該東廠負全部責任,甚至本身就是朱應楨之死的最大嫌疑人!別看朱應楨和秦林是至交好友,現在他人死了沒法開口,劉守有一夥盡量穿鑿附會,試問世間哪有潑不上身的污水?「盟友反目,東廠督主謀害成國公」這種論調一旦形成,秦林就天然的被置於了極端不利的態勢。清流的攻訐、朝堂上的窘境、盟友的疑慮。會讓疲於應付,與張鯨之間的傾軋,也將攻守易勢!東廠督主的名聲嘛,可從來不咋的呀……看看手下這伙番役吧,曹少欽、徐爵面目猙獰,霍重樓凶暴桀驁。就連劉三刀也像條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狸,說是秦林和朱應楨反目之後痛下殺手,恐怕會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群眾」選擇相信。就在屬下們為秦林捏把汗的時候,他仍舊觀察著屍身,平平淡淡的說:「小朱是我的朋友,他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總要替他討個公道。」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起伏,彷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描述一個盡人皆知的事實。平淡中充滿的自信,令在場的所有人心中凜然。

    因為說這話的人,是神目如電、審陰斷陽,屢破奇案,做到提督東廠武昌伯的秦林!即使是錦衣都督劉守有,也有那麼一瞬間,被這種冷靜的態度所震懾。於是他惱羞成怒的再次冷哼一聲,吩咐龐清去配合秦督主檢驗屍身。錦衣衛專司偵破欽命要案、緝拿大奸惡逆之職,東廠除此之外還有監督錦衣衛的職權。現在是成國公朱應楨出事。東廠有權辦案,自來廠衛一體。錦衣衛當然也有權參與。

    但龐清還是知道自己份量的,奉劉守有之命硬著頭皮走上前,並不敢僭越,先朝秦林長揖為禮九界之主最新章節。如果權閹出任東廠督公,連錦衣都督見面也要朝他行跪禮的,劉守有資格老還曾是秦林上司,自然不必如此,龐清等輩則必須要守上下尊卑的本分,哪怕他是劉守有的心腹,也不能當眾對秦林桀驁無禮。

    秦林也不廢話,陸遠志等人已經把燈球火把打得通明,他就蹲下身子,先扒開朱應楨的眼皮子看了看。果不其然,在眼結膜發現了許多針尖大小的出血點。眼結膜是連接眼球和眼瞼的薄膜,覆蓋在眼白上面,這個位置有豐富的毛細血管,如果人熬夜用眼過度,這些毛細血管就會疲勞充血,使眼睛變得通紅。當人頸部受到外力壓迫時,頭面部的血壓會急劇增高,毛細血管發生破裂;當人體在極度缺氧狀態下,血管壁也會因為缺氧而變得容易滲透,導致出血。眼結膜上的毛細血管最敏感最脆弱,又有眼白作為底色,一旦破裂出血就很容易被驗屍官觀察到,所以結膜出血是機械性窒息的重要表徵。

    秦林吩咐陸遠志記錄這個屍體現象的時候,龐清明顯楞了一下,身為劉守有麾下的得力干將,他明顯不知道這茬。劉守有、張尊堯本來還疑心秦林故弄玄虛,看到龐清的反應,知道秦林並非裝腔作勢,頓時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秦林輕輕把朱應楨翻過來,檢查屍體頸部的縊溝。這下龐清有用武之地了,迫不及待的道:「縊痕頸後八字不交,乃懸樑而死,非由他人勒頸——宋提刑《洗冤集錄》有載。」凡是行兇勒頸,繩索會在死者脖子上交叉,因為無論從受害者的正面還是背面下手,讓繩索在死者脖子上繞一圈,然後抓住兩端勒緊比較順手,這樣兇手的雙手是朝外擴張類似於擴胸運動的動作,除此之外的動作既不順手,又很容易招來反抗,而且會在短時間內無法致命。而上吊自盡則不同,是利用人體自身重量往下墜,那麼套在脖子上的繩圈,頸後的位置就不會勒緊產生縊痕,整個縊痕在後頸呈八字形開口。也就是所謂的八字不交。秦林點頭同意了龐清的判斷:「不錯,縊痕八字不交,而且前面較深,後面較淺,正是被吊死的典型特徵。」人體被掛在繩圈上,脖子前面受力最大縊溝最深,兩側受力較小縊溝就相對較淺,這種形態在實踐中很難被偽造。龐清心頭暗歎一聲,秦林身為東廠督主,驗屍的知識如此齊備,還在自己之上,又凡事親力親為,自家劉都督卻站在兩丈外袖手旁觀,未免顯得有點那啥。

    「難道是自殺?」陸遠志小聲的嘀咕著,以前淨抱怨秦哥照顧他生意,每次都讓他去拾掇屍體,這次秦林親力親為,胖子站在旁邊白愣著眼睛看,反而有些沒抓沒落的,渾身不自在。牛大力大嘴一咧,白了朋友一眼,朱應楨活得好好的,幹嘛自殺?國公爺當膩歪了?秦林又把屍體剝光,赤條條的檢驗身體各處,沒有找到任何外傷。結合各種屍體情況,查明了直接死因,結論就是上吊而死的,既不存在之前就因各種原因死於非命,也排除了被人勒死之後偽造成上吊。

    不過,同樣是上吊,也存在自殺和他殺兩種可能。至於死亡時間,倒是很好判斷的,朱應楨從進屋到被發現死亡,前後剛剛一個時辰,屍殭屍斑還沒有發生,眼球也還沒開始變得渾濁,但經驗豐富如秦林,僅憑觸摸屍體腋下的溫度,加上今天的氣溫,就約略推算出死亡時間,再和其他的屍體特徵相印證,確認其死亡時間在進房之後半個時辰,又過了半個時辰被丫環發現。在屍體的那話兒上沒有體液痕跡,聯想到朱應楨生前爛醉的情形,也就不難理解了。

    「咦,這裡是?」秦林抬著屍體的下巴,此時屍僵還沒發生,腦袋被他不費什麼力氣就往上抬起來,仔細觀察被下巴遮住的縊溝,在陰影裡發現了幾處指甲抓撓的痕跡。這些痕跡相當淺淡,在紫黑色的縊溝附近,如果不非常仔細的觀察,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龐清也是經驗豐富的行家裡手,立刻抓起朱應楨的手,觀察他的指甲縫,又往縊溝處的抓傷作對比,很快就非常確定的說:「指甲縫有少許血肉,這是些抓傷他自己弄出來的,上吊之後被繩索勒得難受,用力摳抓已經勒緊的繩索,就在脖子正面抓出了這樣的傷痕。」人被兇手勒死時出於抵抗,會用力抓脖子上勒緊的繩索,即使是下定決心上吊自殺,也有人會在臨死前的痛苦中,本能的去抓繩索,指甲抓破皮肉,造成這樣的抓撓傷。

    它本身並不能證明什麼,只能證明在繩索勒緊的那一瞬間,死者還活著,具備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識。龐清作為老手,並沒有把這種傷痕當成什麼,對秦林發現時露出的奇怪表情深感不解,秦督主號稱神目如電,應該知道這並不代表什麼啊?難道還另有別情?

    秦林並不準備解釋什麼,他從屍體身邊站了起來,歎口氣,輕輕拍了拍手,眼神投向伏在丫環肩上低聲抽泣的杜美,目光分外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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