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1048章 別來無恙
    滇池,又名昆明湖,夏天雲貴高原的陽光分外熾烈,滇池上空吹來的微風帶來絲絲涼意,藍天白雲,煙波浩淼,白帆如影,漁舟唱晚,人在其間如置身畫卷,確實是一處人間仙境。

    岸邊山勢起伏,樹影婆娑中有一座涼亭,秦林帶著白霜華、陸遠志等人持竿垂釣,這位欽差大臣、東廠督主披著件月白竹布衫子,束髮絲絛,足蹬多耳麻鞋,儼然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做派。

    其實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差不多天天都像這樣悠閒自在。

    饒仁侃、蘇酇罪行敗露束手就擒,正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秦林又查出他們不少貪贓枉法的罪證,於是和駱思恭連銜奏報京師。

    牆倒眾人推,兵部主事宋應昌彈劾饒、蘇二人貽誤軍機,牽累施甸軍民慘遭屠戮;給事中陳與郊、監察御史周希旦奏饒仁侃通敵賣國等十罪;御史李天麟又揭發蘇酇收受雲南各級官員賄賂,貪墨白銀巨萬……

    不消說,有心人就知道,這是左都御史趙錦趙老先生出手了,一時間鋪天蓋地的彈章飛向中樞,就算饒仁侃和蘇酇在朝中還有奧援,比如張鯨、余懋學、顧憲成等輩,此時也三緘其口——死道友不死貧道嘛,饒、蘇兩個蠢貨作死,難道還能指望別人豁出去救他們?那也太強人所難了。

    申時行這好好先生做首輔,本來凡事都無可無不可的,如果照他一貫的脾氣。票擬恐怕會照舊和稀泥,把殺人的罪名往饒府那直接出面和高昇聯繫的管家身上一推,然後將饒仁侃、蘇酇兩個革職拿辦,最多問罪充軍。

    至於萬曆對這兩個笨蛋是不是必欲殺之而後快,那就不干咱們申老先生的事兒啦,誰要做惡人誰去做,陛下您帷幄獨斷吧。反正我老申會裝傻充愣!

    可這一次,據說申老先生在閣中拿著奏章沉思良久,最終票擬上有斬立決三字。然後歎了口氣:「秦督主好手段,饒、蘇二人死在他手上,不冤。」

    萬曆親政以來。還沒有誅殺文臣封疆大吏的先例,結果看到申時行的票擬上來,朱翊鈞還納悶了,怎麼這個老好人轉了性?

    不過也好,朱翊鈞恨死饒仁侃和蘇酇這兩個笨蛋了。

    張居正在的時候,緬甸好歹還來朝貢、弄了頭大象過來,雖然鬧出大象衝撞御駕,畢竟朝廷也施加了絕貢的懲罰,緬甸老實了幾天。

    這才親政幾年啊,緬甸大張旗鼓的打進雲南腹地燒殺搶掠。攻城略地來了!如果不是饒仁侃和蘇酇報喜不報憂,蠅營狗苟、昏聵誤國,能到這種地步嗎?

    萬曆毫不遲疑的批准了票擬,命令等新任雲南巡撫和巡按御史到任,便將饒仁侃和蘇酇就地處決以儆傚尤。

    就新任巡撫和巡按的人選。朝中各派又是一番縱橫捭闔,最終勝出者也不急著趕往雲南赴任,而是在京師遷延時日,四處拜客辭行,又是登高賦詩抒發為國守邊陲的崇高志向,又是四六作文表示要傚法先賢。好不容易上了路,又格外的磨磨蹭蹭,不走清江浦大運河,偏要從山東河南旱路一搖三擺的過去。

    大明官場裡就沒傻的,這兩位可精明著呢:緬甸那邊的仗還沒打完,大軍還蹲在威遠營,雲南官場的動盪、施甸的重建、糧草的轉運……這一大片爛攤子,誰接手就是誰的燙手山芋,傻瓜才急著去呢!

    勞煩秦督帥在雲南多費心吧!

    秦林也沒多費心,朝廷遠在萬里之外,不瞭解雲南的真實情況,這邊和內地還是有所區別的,畢竟黔國公才是定海神針,秦林有沐昌祚相助,饒仁侃和蘇酇被拿下引起的震動很快平息。

    另一方面,隨著思忘憂大軍南征,屬於明軍的戰鬥也早已結束,鄧子龍和劉綎已經在比賽射兔子了。

    就連糧草也有各土司竭力報效捐輸,不必秦林催促。莽應裡高歌猛進之時,各家土司都和他眉來眼去,以當時的局勢而論,這種行為並不算多麼惡劣,畢竟朝廷也沒盡到支援和保護的責任,但戰事勝負已分之後,他們就必須拿出應有的態度了。

    真當咱們秦督帥是吃素的?施甸河邊殺得人頭滾滾,哪個土司不長眼,才去觸他的霉頭!

    秦林把一應事務甩給了沐昌祚,後者也有意向朝廷顯示一下沐王府在雲南的重要性,將事情辦得雷厲風行,於是秦林正可抽身退步,從各項庶務中跳出來。

    「高,實在是高!」孫承宗也拿著魚竿待在稍遠處,想到秦林的一系列舉動,就忍不住低聲讚歎:「來雲南時雷厲風行,功成之後抽身退步,世人多有進難退,唯秦督主進退有據!」

    徐光啟卻沒附和他的話,手裡拿著顆光溜溜的骷髏頭翻來覆去的看,這玩意兒是路過元謀縣的時候,古董商人賣給他的,形狀似人非人、似猿非猿。

    徐光啟買到手之後,很好奇的去和石灰保存的緬兵腦袋做對比,又和猩猩比較,發現都不是,後來秦林用顱相復原的方法把它生前的面貌恢復出來,結果介於人和猿之間,乾脆稱之為猿人,因為發現地點,命名為元謀猿人。

    為什麼古代會有這種生物,現在又到哪裡去了呢?

    秦林並沒有給出答案,而是讓徐光啟在中藥店買了些猴子、猩猩的骨頭,又讓東廠番役剝了緬兵首級的皮肉,煮製成光溜溜的骷髏送給徐光啟,讓他自己揣摩。

    這些天徐光啟就像著了魔似的,別人看了害怕的骷髏,他睡覺都要放在床邊上,而且最近越來越沉默寡言,好像擔著什麼心事。

    「喂,你怎麼回事?」孫承宗伸手摸了摸徐光啟的額頭。沒發燒啊。

    徐光啟被嚇了一跳,咬了咬嘴唇,最終決定把憋在心底的秘密分享給朋友。他四下看看,小聲道:「稚繩兄,我發現人也許不是女媧所造,而是、而是猿猴慢慢變來的!」

    孫承宗雖然有點吃驚,但更多是感覺好笑:「子不語怪力亂神。三代前史冊多有捏造意會,女媧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人物,至於人到底是不是從猴子變來的。你應該去問問莽應裡,哈哈……」

    孫承宗胸中裝的都是經世致用之學、萬里平戎之策,明顯對人類起源不感興趣。

    徐光啟微笑。確實黑瘦的緬兵比較像猴子,但同時也很清楚了,朋友不準備繼續談論猿人的話題,嗯,還是向秦督帥請教吧,他好像很支持自己的研究,不管是之前對佛郎機那種重型火槍,還是現在猿人頭骨,難能可貴的是,這種支持不以對目前有用為先決條件……

    秦林無意中看到徐光啟還捧著元謀猿人的頭骨。不禁微微一笑,也許徐光啟能倒騰出個進化論?嗯,中國貌似沒有教會把他送上十字架,不過將來遇到利瑪竇,他們還能做朋友嗎?說起老利。他送的金雞納樹種子,在戰爭中發揮了很大作用呢。

    白霜華站在秦林旁邊,懶懶的倚著涼亭的柱子,她眉宇間的煞氣變得平和了不少,眼底蘊藏的冰與火,也不像以前那麼激烈。時不時悄悄瞥秦林一眼,居然也有些許小兒女態。

    她的心情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每次和秦林纏綿悱惻,之後卻患得患失……

    輕輕咬了咬嘴唇,白霜華傳音入密:「秦林,我、我應該走了,雲南的事情已經平息,你也快要入京了吧?」

    「喂喂,」秦林扔掉了魚竿,「你一走了之,然後很多年後一個小女孩來問我還記不記得昆明湖畔的白霜華?」

    「胡扯!人家才沒有!」白霜華撅起嘴唇,恨恨的盯了秦林一眼,臉蛋上多了一抹羞紅。

    「跟我上京吧,」秦林非常霸道的環住了玉人的纖腰,「你可以住在鎮水觀音庵。」

    鎮水觀音庵,想到那個地方,教主姐姐又是一陣怦然心動,本能的想要拒絕,秦林話鋒一轉:「哈哈,半天都還沒釣到一條,笨蛋!我來教你釣魚。」

    話音剛落,秦林的釣竿浮漂往下沉去,他抓起釣竿往上一抖,再慢慢扯回來,一條在陽光下褶褶閃光的金線魚,就活蹦亂跳的被釣了上來。

    「怎麼樣?」秦林很得瑟的衝著白霜華笑。

    瞬間心頭那一絲情怯變得無影無蹤,白霜華嘴角一撇,將魚竿猛的甩出,魚線抖得筆直,帶著魚鉤狠狠扎入水中,再提起來就多了條大魚。

    白霜華揮桿連續刺出,扎中好多大魚,不一會兒水桶就被裝滿,她也不多話,只是挑釁的看了看秦林。

    你牛!秦林甘拜下風,滿臉鬱悶的樣子

    白霜華再也繃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冰山雪化、百花盛開。

    番役飛馬而來:「啟稟督主——莽應裡一干人犯已押到昆明。」

    半個時辰之後,昆明城中,秦林看到了囚車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莽應裡,他笑嘻嘻的打個招呼:「莽兄別來無恙否?」

    莽應裡反應變得很遲鈍,這個凶殘暴虐的傢伙,到了這般境地,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區別,瑟縮委頓在囚車中,等待他的將是最嚴厲的懲罰。

    「秦哥,這傢伙狀態很差,恐怕送不到京師啊!」陸胖子低聲告訴秦林,莽應裡心如死灰,水米不進,只有靠強行灌下稀飯來維持生命。

    秦林點點頭,然後目光移向了岳鳳,這傢伙是站在囚車旁邊的,滿臉堆笑。

    「岳鳳,你這次擒獲莽應裡,可是立了大功啊,」秦林笑容莞爾。

    莽應裡瘋狂的搖動著囚車,他恨不得剝了岳鳳的皮。

    岳鳳跪下,笑容越發諂媚:「督主不殺之恩,小的銘感五內。」

    「誰說不殺?我最多把你的凌遲減到腰斬,」秦林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然後問周圍的番役:「怎麼沒把他也關進囚車裡?」

    啊?岳鳳一屁股坐倒,滿懷希望被打碎,無疑是最殘酷的懲罰。

    莽應裡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岳鳳你出賣老子,你也有今天……秦督帥,拿肉和飯來,我要撐到京師,看這王八蛋和我一塊死!」

    得,這倆王八蛋,就做個黃泉路上的冤家對頭吧,反正莽應裡將竭盡全力撐下去了。

    秦林微微一笑,不再多說半個字。

    眾人都看得傻了眼,秦督帥這手段,莽應裡和岳鳳哪夠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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