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墮箭飛書去,風裡擎竿露布來。古謂伐謀為上策,今看靜勝自中台。
明軍在保場驛一戰功成定乾坤,秦林遣飛騎持露布赴京師告捷,同時以欽差督帥名義飛檄頻傳,調雲南邊陲各族土司、化外各藩屬前來助戰,並允諾朝廷不吝冊封,凡助戰者必有嘉勉。
捷報震動四方,頓時諸夷諸藩屬雲集響應,雲南各族贏糧而景從,或壺漿簞食以迎王師,或探查敵人軍情前來稟報,或派遣嚮導為大軍前驅,或於險要處設伏阻擊緬軍。
明軍士氣大振,攻勢銳不可當,劉綎、鄧子龍率麾下將士輪番出擊,連下芒市、隴川、鐵壁關,蠻莫土司不戰而降,孟拱、木邦土司自縛軍前請罪,莽應裡一潰千里,被徹底逐出了大明國境之外。
秦林率官軍屯紮威遠營,大小土司紛紛前來叩拜,見營中旌旗如雲、虎賁林立,緬軍數百戰象被明軍擒來馱運糧草,土司們盡皆拜伏於地,稱賀兩百年間不曾見此等天朝威儀。
於是秦林恢復百餘年來漸次荒廢的六大宣慰司、三大宣撫司,再次確立大明與各土司的宗藩關係,然後在威遠營築壇,與眾土司首領殺象取血盟誓:六慰重開,三宣恢復,諸夷格心,求遠貢賦,洗甲金沙,藏刀思窟,不縱不擒,南人自服。
各族軍民盡皆歡悅,謂從諸葛武侯南征以來,今日之事最為可觀,從今往後兵戈潛消,各族百姓休養生息,南疆又是一片和睦休寧。
中國境內的戰鬥已經結束,但莽應裡依然逍遙法外,正義還沒有徹底實現,所以國境之外的戰爭還在繼續。
思忘憂在明軍支持下重奪孟養故地,當她騎白象返回舊土時,飽受莽應裡蹂躪的孟養百姓夾道歡迎,父老喜極而泣。
思忘憂於宣慰使司擺設禮案。伏地嚎啕大哭,祭奠報國而死的父母兄弟。
秦林以督帥身份親臨致祭,朗聲誦讀祭文,同時上奏朝廷,追封故宣慰使思個為太子少保,令思忘憂女承父職,永鎮雲南邊陲,為中華守此一方土地。又將最近俘獲的緬將三員斬於靈前,以示我中華仁恩浩蕩,恭順者無困不援,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思忘憂朝京師九拜,正式承襲亡父的孟養宣慰使之職,然後與諸土司兵馬、孟養各寨土兵以及投降的撣族將士大會於孟養城下,點檢計有各族兵將六萬八千餘,戰象八百頭。大軍充塞山谷,兵勢極為盛大。
此時莽應裡一潰千里,只率著萬餘殘兵敗將逃回緬甸。甚至不敢在緬甸中部重鎮、昔日阿瓦王朝的首都阿瓦城(今曼德勒)過多停留,由王叔莽灼留守,自己率兵迅速退往南方,直奔伊洛瓦底江下游、印度洋邊的老巢,白古、東吁一帶,試圖在那裡招兵買馬,重振旗鼓。
只可惜他還不知道,秦林飛檄徵召,安南、南掌、暹羅等**隊趁勢大舉出動。從四面八方直搗空虛薄弱的東吁王朝腹地,當他率軍逃離阿瓦城南下的時候,跑得最快的南掌國王怕呀那款諾已經率兵深入緬甸境內二百里,速度之快,甚至把阮松統帶的更精銳的安南兵都甩在了身後。
莽應裡在三天之後才收到地方官員的告急文書。他目瞪口呆之餘,只覺喉頭一甜,一口老血直衝到嗓子眼,又被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怕呀那款諾膽小貪財猥瑣無恥,在南掌國內就是個笑話。莽應龍莽應裡父子就從來沒把這號人物放在眼裡,莽應裡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淪落到被這等小人欺上門來的地步,對方前些天還稱臣納貢無比恭順,現在又第一個出手,也太不要臉了吧!
「趁你病,要你命,嘿嘿嘿……」騎著戰象揮軍長驅大進的怕呀那款諾表示,臉皮這東西賣多少錢一斤?
安南兵、暹羅兵,以及尹賓商率領的五峰海商陸戰隊,各路大軍前赴後繼殺奔緬甸境內,根本不會留給莽應裡休養生息、重整軍備的時間,大夥兒都很樂意把痛打落水狗的工作進行到底。
東吁王朝窮兵黷武,將戰火燒遍整個中南半島,建立了緬甸歷史上最強盛的王朝,同時也為自己樹立了無數的仇敵,現在這些仇敵很樂意聯合起來,成為它的掘墓人。
不僅如此,思忘憂又以同族的身份,打出重建阿瓦王朝的旗幟,東吁王朝境內的撣族軍民立刻人心浮動,孟族也和莽應裡離心離德,東吁王朝為了發動對外戰爭,在境內橫徵暴斂,十幾年前就在統治腹心白古爆發過規模龐大的農民起義。
莽應裡困坐愁城,各路大軍從四面八方壓來,東吁王朝的覆滅已經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前方捷報頻傳,每天都有傳騎用長矛高挑寫著戰況的露布,往永昌府、往昆明、往京師傳遞捷報。
沿途每到一座城市,士紳百姓們聽到報捷聲,全都翹首以盼。
傳騎必定是滿臉驕傲之色,在城市衙署前頭的空地勒馬,重重的將長矛紮在地上,高聲宣讀露布寫著的戰況。
太文縐縐的字句,太專業的軍事戰況,普通百姓們其實不大懂,但他們很清楚的聽明白了一點,那就是戰線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開始在永昌府,接著收復了芒市,然後是隴川……明軍節節勝利,緬軍節節敗退,戰線正在飛快的向前方推移,離百姓們所居的城市越來越遠。
曾幾何時,保山城、大理城,甚至楚雄、昆明的士紳百姓,聽到緬兵大舉進攻,已打到雲南內地,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消息,那心頭免不了惶恐,然後就是疑惑:怎麼朝廷大軍遲遲不去平亂,誅滅那些跳樑小丑呢?
施甸被屠的噩耗,更是讓百姓們嚇得不輕,後方的昆明還好一些,緊鄰戰場的保山、大理等地,真是一日三驚,所有人都在想盡辦法打聽前線的消息,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引發一場騷亂。
現在好了。大軍捷報頻傳,已經把緬兵打得落花流水一潰千里,無論如何也打不到雲南內地了,督軍南征的欽差秦督帥,也就成為所有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傑。
無論大理、楚雄還是昆明,城中大大小小的茶館都在講說秦督帥大破緬兵,莽應裡丟盔卸甲的故事。
這不,昆明金馬碧雞坊之間。一家茶樓裡,人們回味著剛才傳騎用大嗓門吼出的告捷消息,一個個興奮莫名。
有個老而瘦的茶客大聲道:「那位欽差秦督帥,乃是護法韋陀下凡,生得身高丈二、腰闊十圍、眼如銅鈴、須賽鋼針,有萬夫莫擋之勇,在蒲蠻關上一聲吼,嚇退緬甸十萬兵,可憐那緬王莽應裡自號金樓白象王。囂張無比,竟被這聲吼嚇得倒撞下馬……」
這分明是張飛當陽橋頭一聲吼的段子,茶客們早已聽得耳熟能詳。移到秦林身上,大家也能接受。
老茶客說得正起興,卻有個不知趣的愣頭青梗著脖子道:「莽應裡是騎象的,並不騎馬。」
「那,那就是倒撞下、下象,」老茶客臉皮紅了一紅,倒撞下像似乎不怎麼順口啊。
好不容易糊弄了愣頭青,又有個行腳商人表示異議:「老丈,我怎麼聽說秦督帥是宋朝狄青轉世。是個身段翩翩、形貌如妙齡美女的白面郎君?據說他打仗時擔心敵軍輕視,所以戴一隻銀面具,騎踏雪烏騅馬,使一桿鎦金點鋼槍,衝陣破敵無往不利。」
角落裡撲哧一聲笑。阿沙慌忙掩住口,鬼頭鬼腦的四下看看。
喬裝改扮的艾苦禪、紫寒煙等白蓮教高手就只有苦笑,按照教義,教主既是奉無生老母法旨降下的摩尼大光明神,又是龍鳳王朝的一代帝王。以前的白教主倒是莊重嚴肅,現在這位白教主,真有點望之不似人君……
「喂喂,你們不要板著臉好不好?」阿沙小嘴嘟得可以掛油瓶,小聲解釋:「你們不覺得好笑嗎,前面那人說什麼身高丈二,分明是秦林麾下那個牛大力,後面戴銀面具、形貌如美女的,哈哈,是我那教主師傅呀!」
高天龍急忙辯駁:「聖教主仔細失言,白霜華破門叛教,已非本教教主,不可如此稱呼。」
切∼∼白靈沙撇撇嘴,放在桌子底下的小手悄悄比了比中指,這是秦林教她的。
艾苦禪、紫寒煙等人也點點頭,勸道:「聖教主不可自誤,白前教主雖與您恩情深重,但無生老母光明大恩德遠勝私恩,聖教主須謹記本教聖典所載經文,日日研讀以利修為。」
知道啦∼∼白靈沙鬱悶的抱住頭,每天聽這些話,聽得耳朵都起繭疤啦!
艾苦禪等人再次苦笑,若是前代白教主在位,處斷何等果決、決策何等英明,哪裡用得著咱們一再提醒?只可惜……
想到白霜華被秦林騙走,幾位魔教高手就恨得牙癢癢,尤其是在被古靈精怪的阿沙用層出不窮的方法作弄之後,這種鬱悶也就越發深刻。
艾苦禪又道:「白前教主自前方傳回消息,說咱們可以立足海外,在緬甸經營。俺覺得,這也不失為一條弘揚聖教的捷徑。」
紫寒煙、蕭雲天、練辟塵等人稍有猶豫,畢竟國內傳教受到朝廷打壓,不能公開進行,只能秘密結社,比起佛教道教的傳播就差了好幾層,如果能有一塊公開傳教的地方,倒也不失為變通的辦法。
不料高天龍面色改變,嘴唇飛快的翕動,以傳音入密之法叫道:「不可!你們忘了雁北分舵趙全的往事嗎?海外傳教,這就是個陷阱!龍鳳天子絕不可棄國,寒了教中兄弟姐妹的赤心!」
眾人齊齊一震,當年雁北分舵的趙全率白蓮教徒進入蒙古境內,後來成為了白蓮北宗,與俺答為虎作倀,屢屢配合蒙古鐵騎入寇,做了真正的漢奸,直到俺答封貢才被抓起來明正典刑。
因此,白蓮教本宗對北宗頗為疏離,畢竟本宗堅持的教義,是奉韓山童韓林兒為正統,當年紅巾軍是打韃子的,你現在跑去和韃子勾結,豈不是本教叛徒?
胡雲鵬也低吼:「高左使說得對。咱們如果在緬甸立足傳教,國內的教中兄弟姐妹會怎麼想?到時候咱們是以藩屬朝拜偽明,還是發兵攻打偽朝?如果發兵攻打,那豈不是又被扣了漢奸帽子?」
這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著緊,眾人面面相覷,連半個都回答不上來。
緬甸地方貧瘠,又有很多本土的各族居民。白蓮教高層可以過去傳教,大明境內的數十萬教眾卻沒有著落。
白蓮教以龍鳳朝廷為正統,視朱明為篡逆,那麼它就絕不可能以藩屬身份朝貢,不可能甘心困守緬甸。
到時候和朝廷打仗,自國內起兵,無非陳勝吳廣,自國外起兵,那就是張邦昌、劉豫了。趙全的下場可不怎麼美妙。
白蓮教眾高手並非尋常江湖人士,而是常年和朝廷作對,以推翻朱明重建龍鳳朝廷。建設光明的人間天堂為己任的秘密教派,所以人人都有幾分政治頭腦,很快就發現緬甸傳教計劃的不利之處。
艾苦禪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那桌面無聲無息的陷下去一隻手掌印:「差點上了秦林的當,唉,白前教主怎麼會……」
白靈沙一直興趣缺缺的趴在桌上,幾乎快要睡著了,被他這一拍的陰柔勁兒震醒,小手拍拍嘴打個呵欠:「喂喂。其實師傅也沒怎麼害你們,幹嘛這麼恨她?她是出賣教中兄弟姐妹了,是叛教求榮了,是投靠朝廷做了鷹犬?其實我覺得吧,到現在她還想著怎麼弘揚聖教。對你們也算仁至義盡了呀。」
艾苦禪一怔,虎目中稍有失神,知道阿沙說的有道理,白霜華神功大成,天下間再無抗手。如果存心叛教,要和眾弟兄為難,在她又有什麼打緊的?
他卻沒注意到,白靈沙字字句句都是你們,偏偏沒提到自己,好像她自始至終都沒有進入白蓮教主的角色……
阿沙又撇撇嘴,百無聊賴的揮揮手:「罷了罷了,說這些你們也不會聽的,我看那些信佛的善男信女,也有去道觀求籤算命的,那些三清門徒,也有到佛前燒香隨喜的,哪像你們這麼門戶之見?尼姑還能還俗呢,道士還有火居的呢,做個教主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沒趣得緊,怪不得師傅一走了之。」
艾苦禪哭笑不得,解釋道:「聖教不禁婚娶,前代韓教主娶妻生子,唐教主也嫁有夫婿,聖教主如有意中人,自可風光大嫁。」
「誰說我啦?」阿沙臉蛋紅了一紅,朝著艾苦禪翻了翻白眼:「我說的是師傅,她要嫁秦林又怎麼樣?前面如果秦林答應和咱們聯手起事,師傅就嫁了,你們還不是一聲不吭。」
輪到艾苦禪老臉一紅了,秦林不肯和咱們聯手起事嘛,這才有後面的事情,要是他肯答應,白前教主就嫁了他,咱們自然無有不允。
阿沙滿臉鄙視:「說到底,你們還不是把師傅當工具,秦林答應聯手,就風光大嫁,秦林不答應,就必須揮劍斬情絲,切∼∼堂堂教主去色誘人家,真沒意思!」
白靈沙口無遮攔,艾苦禪、紫寒煙等人全都大囧,白蓮教和秦林之間的關係幾經轉折,到現在已經說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被阿沙胡攪蠻纏一通,好像還真像是大夥兒慫恿白霜華去色誘人家……
嗯,還得加上句,色誘不成反而**,真叫白蓮教眾高手情何以堪?
奪奪,高天龍用手指頭敲了敲桌子,黑著臉道:「白霜華與秦林之間究竟如何,只有他們倆自己知道,我們外人如何得知詳情?而且當初身為屬下,豈能逼教主以色媚人?自始至終都是白霜華自作主張,焉知她和秦林到底有何居心?」
高天龍問得極為誅心,意指白霜華一開始就和秦林有所勾結。
阿沙撇撇嘴,想反駁,卻不好說什麼,畢竟秦林和師傅到底怎麼「勾搭」上的,她也只知道一些皮毛。
「唉,高左使不要扯遠了,聖教主也不要糾纏舊事,」艾苦禪出來打圓場,「緬甸之議,看來並不可行,然而白前教主為何有此議?將來還要當面向她請教。聖教主,你在秦府臥底數年,對此人有何看法?」
他呀……阿沙星眸彎成了月牙兒,回憶中都是甜甜的東西,記憶中秦林送的許多甜食,那塊西域所產的又重又硬的糕點,還被她收藏起來,至今都還沒有壞掉呢!
眾人見阿沙笑容甜蜜,心頭先自有三分不快,當她要說秦林的好話。
孰料阿沙突然笑容一收,賊眉鼠眼的四下看看,這才說道:「奸臣,實打實的奸臣!我看這傢伙對偽朝偽帝朱翊鈞的忠心,連一文錢都值不到!」
眾皆絕倒,原來傳說中的大英雄竟是這等人啊。
艾苦禪皺著眉頭陷入了深思……
「咦,那傢伙是……」白靈沙眼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