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1002章 月夜訪客
    濃密的森林裡白影若翩翩驚鴻,白霜華施展輕功躍上一株千年古樹,衣帶飄飄,身姿妙曼若仙。

    她神功精湛,目力自然超出常人,老遠看見蒲蠻關上秦林舉著望遠鏡東張西望,情知這傢伙是在找自己,心下不免躊躇難決:究竟是去,還是不去呢?眾目睽睽之下,實在羞人答答的……哼,秦林很了不起麼,憑什麼他來我就要現身?當初、當初那一晚好像很有點那啥,再讓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在他心目中豈不太輕賤了麼?

    曾經威風八面的魔教教主,平生第一次遇到了這樣的難題,心思糾結、左右為難,讓殺伐果斷的白霜華格外煩惱,狠狠一掌按在樹幹上,掌印無聲無息的陷下寸許。

    戀愛中的女人總要比平時笨不少,何況從來沒有感情經歷的教主姐姐,並不知道這種又苦又甜的感覺,就是愛的味道。

    直到秦林悵然若失的放下望遠鏡,白霜華也沒有走出樹林,不過看到秦林伸著脖子一副呆頭鵝的樣兒,滿腹糾結終於煙消雲散,玉人撲哧一笑:「值得如此?那你當初為何……該你多著急一會兒,誰讓你……」

    蒲蠻關,秦林悻悻的停止了搜索,儘管他很有把握白霜華在不遠的地方,甚至正在遠遠的看著自己,但老婆姐姐不現身,誰還有本事把她抓來?唉,白姐姐也要鬧鬧小性子。

    本來秦林有不少促狹的辦法逼白霜華出現,可好歹老丈人李建中就在身邊,未免感覺不好意思,也只能暫且罷手。

    反正他有預感,這次白霜華不會很快一走了之。

    關上的明軍已沒有餘力追擊緬兵,只有少數士兵追襲出關。做出大舉反擊的樣子。

    偽丞相岳鳳發現黔國公是假。看穿明軍虛實,莽應裡想回師卻無法阻住大軍回撤之勢,這兩位氣得都快吐血了。尤其是岳鳳——明明黔國公是假的,就是沒人相信!

    緬軍從領主到軍官再到士兵,全都以訛傳訛。說秦督帥和黔國公領大軍來襲,已完成三面合圍。正所謂三人成虎,何況成千上萬張嘴,莽應裡、岳鳳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不過識破明軍虛實之後,即便無法阻住撤兵,莽應裡也做出了正確的應對,他以緬甸東吁王朝國王之尊,親自率戰鬥力最強的戰象部隊殿後,遮護緬軍兩翼徐徐後退。沿途收攏潰散兵卒和旗幟兵杖,使得這次撤退終於沒有演變成潰敗。

    出關追襲的明軍無機可乘,就慢慢收兵回來。

    欽差秦督帥虎駕親臨。各路大軍次第雲集。和莽應裡決戰的一天不會太遠了,這時候倒不必以疲勞之極的守軍。急著去和撤退的緬兵拚命。

    窮寇勿追嘛。

    關上眾官將見追兵回來,曉得此戰已告一段落,正好秦林也放下了望遠鏡,眾人立馬交口稱讚,不要命的狂拍馬屁。

    畢竟這關上以李建中官職最大,也才正六品通判,連正印知府都不是,只是個佐雜官,其餘的軍官就是把總、千總,幾個義兵首領身上也是捐的監生或者武舉人,平時見了七品知縣都覺得挺大,這會兒見了正一品東廠督主,真是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秦督主只怕是武曲星下凡,要不怎麼能以數十騎破緬甸十萬大軍?」

    「欽差督帥英武不凡,將來必定也要封公封王,做到和沐王府一樣的位分。」

    聽聽聽聽,這些馬屁拍得多粗俗露骨?

    陸遠志和假扮黔國公的牛大力都頗為不屑,這些人該到京師去找顧大才子、余大嘴巴等大人先生們學學,無論拍馬屁還是指著鼻子罵娘,都來得義正詞嚴、正氣凜然,那才叫本事!

    秦林倒是極其少見的和藹,衝著這些人點頭微笑,畢竟人家是堅守關卡,浴血奮戰拼過命的。

    大明朝的事情就是這樣子,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俞大猷多大的本事,到死也就個車營副將,倒是拜在張居正門下口稱「門下沐恩小的」的戚繼光,建立了更大的功業。

    所以秦林懂得這些武人的無奈,當人家阿諛奉承時——哪怕馬屁拍得很沒有水平,他也總是做出很欣賞的樣子,絕不擺出自命清高的嘴臉。

    幾位千總把總和義兵首領見秦林對馬屁很受用,果然極為高興,這才慢慢輕鬆起來,抽空去檢點自己麾下兵卒的傷亡,查驗兵器盔甲的損耗,清點繳獲所得,安排戰後的種種工作。

    李建中笑笑,有點自嘲的道:「賢婿倒是深知武人之心哪!老夫前前後後和他們處了許久,也沒這般恭謹聽命。」

    秦林摸了摸腦袋,嘿嘿壞笑:「岳丈大人是愛民如子的親民官,治下人人愛若父母尊長,自然沒什麼威嚴氣魄;小婿做到提督東廠,誰不談虎色變,他們是怕我這東廠大魔頭呢!」

    思忘憂努努嘴,不解的道:「秦大哥怎麼是魔頭呢?我就不怕你,雖然你在京師的時候經常嚇唬敢住……這次敢住也立了戰功,你不會再要割它鼻子吧?」

    威武雄壯的白象前腿跪趴下來,鼻子輕輕的拱著秦林,一副諂媚討好的模樣。

    李建中樂得哈哈大笑,指著秦林:「你呀你,真沒想到,青黛嫁了秦世兄這樣一位乘龍快婿!可不是,連大象都怕你呢!」

    哪怕秦督主臉皮厚,這會兒一張老臉也紅了半邊,沒好氣的拍了拍敢住的鼻子,你丫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在老丈人面前揭我的短。

    思忘憂偷偷朝秦林吐了吐舌頭:嘻嘻,看你還嚇唬敢住不?

    劉綎統率的大軍還在百里之外,秦林擔心李建中、思忘憂有失,飛馬趕到蒲蠻關,以牛大力假扮黔國公沐昌祚,又在兩邊山頭施疑兵之計,驚退莽應裡十萬大軍。解了蒲蠻關之圍。

    斥候來報。緬兵果真應了秦林戰前之語,直退到三十里外才安營紮寨。莽應裡要收攏士卒、歸集糧草、救治傷病,剛剛經歷連續作戰多日的緬軍也急需休息。近兩三天緬軍不可能捲土重來了。

    明朝雲南巡撫饒仁侃移駐楚雄,雲南總兵官黔國公沐昌祚移駐大理,雲南各地糧草軍器甲杖旗幟。由數萬民夫源源不斷的運往前線,又有四川調來糧餉接濟,一時間戰雲密佈。

    欽差督帥秦林調集各路大軍助戰,勇將劉綎率川軍自昆明東來,老將鄧子龍率浙兵自順寧北上,秦林更身臨前線,設大帳於蒲蠻關,然後傳檄四方:

    大明天朝威加海內,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緬甸莽應裡小丑跳梁,實自取滅亡!本督帥奉旨征誅,諸國諸土司與我同仇、奮身立功。令其慕義效忠。謬力赴敵,或助兵以隸行。或助餉以奉戰士。為我偵候得其聲息,為我反間攜其黨羽,為我挾刀刺之帳中,為我遮截遇之關外,為我特角擊其侵軼,為我設履絕其歸路!

    雲南各府州縣各土司以及邊陲各國,接到傳檄無不震動。

    想那緬甸東吁王朝強盛一時,莽應裡大張征伐,老撾、暹羅、蠻莫、木邦、孟養等先後被他征服,儼然南疆小霸,甚而進攻大明本土,打入雲南腹地,數月間凶焰高熾,大有拿下大理城、重建南詔國的氣勢!

    哪知大明天朝不可輕侮,欽差秦督帥奉天子明詔南征,大軍雲集、天網恢恢,一戰就在蒲蠻關大挫緬軍凶焰,逼得莽應裡退軍三十里!

    本來迫於形勢投靠莽應裡,為他出錢出糧出人的木邦、蠻莫等地諸多土司領主,肚子裡就開始打起了小九九,跟著莽應裡和天朝鬥,到底打不打得贏?大明朝固然厲害,卻對南疆鞭長莫及,這次要是消滅不了莽應裡呢?

    卻沒人知道,欽差秦督帥發出這道氣魄極大的檄文時,蒲蠻關上的守軍滿打滿算不到兩千,其中還有超過一半的輕重傷兵。

    「以學生淺見,東翁似乎以移駐永昌為妥,」徐光啟皺著眉頭,試圖勸說秦林。

    他和孫承宗剛從劉綎軍中過來匯報情況,大軍有糧草輜重、各型火炮,行動速度是沒法和小股分隊相比的,本來這次秦林急著要來救蒲蠻關,劉綎再三阻止不成,也建議他帶上軍中兩百精騎的,結果秦林只要了二十名斥候,就一路跑到蒲蠻關,還嚇退了莽應裡。

    但徐光啟覺得,諸葛一生唯謹慎,可見凡是還是不要冒險。

    秦林滿不在乎的擺擺手:「不必,緬兵頓兵蒲蠻關下,早已師老兵疲,成了強弩之末,這一退,士氣就洩了,連日征戰必須整頓,沒個三五日,莽應裡絕對無法進攻蒲蠻關,咱們大可以在這裡等著劉、鄧兩位將軍。」

    徐光啟看了看孫承宗,這個黑臉秀才一直閉著嘴巴不說話,徐光啟的意思是要他幫著勸勸秦林。

    不料孫承宗開宗明義的支持秦林:「督主藝高人膽大,不愧為當世名帥,以學生淺見,緬軍也不敢再打蒲蠻關。畢竟大明天朝戰必勝攻必克,前後垂二百年矣,番邦、土司雖有跳梁之輩,到底心懷戒懼,處處謹慎小心,是以往往困守一隅之地,坐等我大軍四面合圍,成犁庭掃穴之勢。莽應裡雖狼子野心,到底脫不出這範圍之中。」

    著啊!怪不得將來做帝師呢,孫承宗的戰略眼光確實不錯。

    明朝建立以來,藩屬土司造反並不鮮見,甚至可以說層出不窮,但畢竟大明號稱中華天朝,國力兵力都堪稱極盛,任何藩屬和土司都無法以一隅敵全局,所以往往試圖憑借地方偏僻、地形險惡,牢牢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這樣的情況下,明軍大可以從容不迫的調兵遣將,以數倍的兵力四面合圍,成就泰山壓頂之勢,最終將那反叛徹底消滅——勝利僅僅取決於朝廷的重視程度,包括戶部能開銷多少軍餉,兵部準備調動多少兵馬。

    這樣的情況,使得明軍最喜歡玩水陸並進、四路圍攻等等花哨而不切實用的戲碼,並且還往往大獲成功,直到薩爾滸之戰建州八旗兵不再困守而是主動出擊,明軍才最後玩脫了線……

    但在目前,明朝和緬甸莽應裡的戰爭中,慣例還不曾打破,天朝龐大的戰爭實力仍然像一座山似的壓在對方頭頂,朝廷不重視則已,一旦重視起來,欽差督帥奉命出征,莽應裡就將不由自主的選擇相對保守的戰爭策略。

    秦林放聲大笑:「孫先生說得不錯,本督帥以兩千疲兵守蒲蠻關,面對緬甸十萬大軍,看似危如累卵,實則安如泰山,徐先生大可放心,咱們就在這裡傳檄四方,立行轅、豎欽差節旗,等待各路大軍雲集,便是緬賊授首之期!」

    蒲蠻關只是個小小的巡檢司關卡,收點過路稅、打打土匪而已,只有個小兩進的院子,秦林便把行轅設在裡頭。

    月朗星稀,明光如銀,靜謐的夜晚,響起一陣不算響亮但質地非常清脆的銀鈴聲。

    思忘憂腳步輕盈,赤著的雙腳白生生的,繫在腳踝的銀鈴碰撞發出好聽的聲音,她身穿傣族特有的窄袖短衣和筒裙,把少女修長苗條的身材襯托得分外柔美,水粉色的圓領短上衣緊貼著身子,露出一抹精緻的鎖骨。

    少女手中持著一管類似竹笛的樂器,傣語叫做「必」,她輕輕的走到行轅對面的山坡上,撿了塊石頭坐下,細細的吹奏起來,悠揚的樂聲從竹管中飛出,與清冷的月色融為一體。

    看著欽差行轅的方向,少女心中不無委屈和惆悵,她心目中的秦大哥已和早逝的父兄重合,是唯一在世的親人,然而四年之後見面,秦大哥卻沒有像以前那麼親熱,兩人之間似乎隔著一層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忽然間白影一閃,越過圍牆飛入了秦林所居的院落,思忘憂大驚之下就要站起來高呼有刺客,可很快她就藉著皎潔的月光分辨出那人的身形,於是少女重新坐下,林中再次響起了如泣如訴的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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