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僕吃了一驚,不曉得督主大人為何突然失態,嚇得他張口結舌。
徐辛夷走上前柔聲寬慰:「老人家,你別害怕嘛,我丈夫是個大大的好人,別看他有時候凶巴巴的,其實一點也不壞,不信你看。」
徐大小姐說著就揪了揪秦林的耳朵,秦林果然不生氣,還笑嘻嘻的扮了個鬼臉,東廠大魔頭的可怕形象瞬間崩塌。
督主大人哪……東廠番役們全都淚目。
連家老僕沒什麼見識,覺得這位督主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倒也定下心來,老老實實的答道:「好、好叫老爺和夫人曉得,我家小主人委實有花粉癬,每年春天生起滿臉紅疙瘩,到秋冬才消,挨不得花粉,一碰就加重。」
秦林聽到這裡頓時面露喜色,走到屍身旁邊,蹲著仔細觀察死者的臉。
顧憲成和江東之等人完全不以為然,聚在一塊兒風言風語的,笑話秦林黔驢技窮,這會兒已經亂了方寸。
就是嘛,上午所有人都看見了的,連志清臉上有不少紅疙瘩,管它是痤瘡丘疹還是花粉癬,和被毒死有什麼關係?
「故弄玄虛!」羊可立滿臉不屑,沒好氣的甩了甩袖子。
李植也道:「想替徐渭脫罪,沒那麼容易,這裡主人的李將軍根本與連志清素不相識,咱們則和他同為正道中人,除了為虎作倀的徐渭,還有誰會下黑手?李將軍,你怎麼看?」
李如松左右為難,只能訕笑著哼哈兩句,心頭萬般焦躁,暗道京師的水果然深,自己走了一步臭棋,將來的事情還難說得很哪……
秦林不知從屍身上發現了什麼,站起來對徐文長招招手。請他過來之後指指死者的臉:「徐老先生。請仔細看看,他臉上的丘疹是不是比上午見面時更加嚴重了?」
徐文長有點不明白秦林的意思,既然秦林沒有解釋,他也就依言定睛細看。
痤瘡有粉刺、丘疹、膿皰等類型,連志清臉上那些紅疙瘩,看上去很像痤瘡造成的丘疹,而且以他的年紀,也很容易讓人想錯。
不過仔細觀察之後發現,花粉癬和痤瘡丘疹還是有明顯區別的。找不到粉刺,也沒有毛孔粗大的現象,純粹就是過敏引發的疙瘩樣紅腫。
連志清死於牽機藥,整張臉肌肉扭曲痙攣,顯得異常猙獰可怖,若不是秦林特意要求,徐文長也不會仔細觀察他臉上那些小紅疙瘩,此時定睛細看就瞧出了端倪。雖然死人臉色蒼白。疙瘩的顏色變淺了,沒有生前那麼醒目,但也能看到範圍和大小似乎都有增加。
「秦督主好眼力!他臉上的疙瘩,確實比上午變大變多了,」徐文長揪了揪山羊鬍子,眨了眨昏花的老眼:「記得妓鞋傳酒的時候,老夫覺得連志清臉上的紅疙瘩好像更多了,當時以為他酒酣耳熱。疙瘩受酒氣所激,咦,難道……」
徐文長的神色變得非常古怪,睜大眼睛看著秦林。
噓∼∼秦林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笑笑:「天機不可洩露。」
顧憲成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見秦林和徐文長交頭接耳,羊可立便語帶譏諷的催促:「傳言秦督主神目如電。咱們今天正好拭目以待,看督主大顯身手,如何遷延至今,還在糾纏死者臉上的幾顆花粉癬?」
秦林眼皮子都不夾他一下,又走到那位素環姑娘身邊,笑嘻嘻的道:「比起唧唧歪歪的某些人,本督主更喜歡和年輕姑娘說話嘛。敢問素環姑娘,你裹腳用的什麼香粉?」
羊可立鬧了個面紅耳赤,堂堂士大夫被秦林和妓女相提並論,實在叫他氣炸了肺,幾乎咬碎了滿口牙。
素環先是撲哧一聲笑,聽得秦林問她用什麼裹腳香粉,又羞紅了半邊臉,水汪汪的眼波在他臉上一轉,低下頭期期艾艾的道:「秦督主問的,真叫奴家羞人答答的……那些東西,無非是明礬、輕粉、百花粉罷。」
喂喂,姓秦的你幹什麼?徐大小姐有些不樂意了,看看自己腳,好像是有點大。
身高腿長,腳能不大嗎?
可這時候卻是以小腳為美的,難怪徐辛夷有點兒小小的自卑,許多文人雅士喜歡小腳到了變態的程度,甚至有戀足癖的「逐臭之夫」,而三寸金蓮所踏的蓮鞋也被賦予了某種神秘的吸引力,所以秦林當眾問素環用什麼裹腳香粉,就和後世問女孩子用幾號罩杯差不多。
熱衷品蓮的逐臭之夫,也不是當真喜歡聞腳臭,纏小腳的姑娘每天都要花大把時間洗腳、打磨死皮、裹腳,並且塗覆各色香粉,讓三寸金蓮香噴噴的。
試想一下,如果妓鞋傳酒所用的蓮鞋,一脫下來就是臭烘烘的,恐怕沒人願意喝裝在臭鞋裡的酒吧?拿著只臭鞋傳來傳去,也沒什麼意思。
秦林從素環口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並沒有罷休,笑了笑:「姑娘,得罪了,請取蓮鞋一觀。」
素環驚訝的摀住嘴巴,徐辛夷頭一個不幹了,衝過來拉了拉秦林的胳膊:「喂,姓秦的你不要太過分啊!」
陸胖子、牛大力和東廠番役們擠眉弄眼的笑,咱們督主也太急色了吧,借破案調戲姑娘就罷了,還當著徐夫人的面,嘖嘖……
「豈有此理!」顧憲成、江東之等人臉色鐵青。
李如松則搖頭苦笑,在關外就聽得秦督主好大的聲名,老師徐文長也對他推崇有加,沒想到見面不如聞名,原來不過如此,人命大案擺在這裡,還要調戲煙花女子,純屬紈褲浮浪子弟的做派嘛。
卻見秦林在徐辛夷耳邊低語兩句,大小姐悻悻的放開手,他又笑瞇瞇的衝著素環打躬作揖,素環竟紅著臉兒,脫了只蓮鞋給他。
原來的鞋已經用來傳酒了,這是剛換上的鞋,秦林拿到手之後,放在鼻端嗅了嗅,笑道:「好香,好香,你沒說謊,和留在現場那只鞋是完全相同的氣味兒。」
素環的一張臉兒紅到了耳根子,扭過臉看也不敢看一下,同院的姑娘則掩口偷笑,從來沒見秦督主這樣輕薄無行的傢伙。
秦林這傢伙!徐辛夷蜜色的臉蛋上微笑依舊,一隻手卻在秦林腰間掐呀掐,掐呀掐。
「徐老先生,你也聞聞,沒有錯吧?」秦林又把鞋遞給了徐文長。
顧憲成一夥見他們倆拿著蓮鞋只管聞,談笑舉止顯得甚為輕浮,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齊聲道:「秦林,徐渭,你們倆不要欺人太甚!」
「沒有沒有,讓你們稍安勿躁嘛!」秦林笑著擺擺手,又自言自語道:「所有的人都查過了,還剩一個人沒有查,所有的東西都檢查過了,就還有一樣沒有找到。」
「剩下連志清本人沒查!」徐辛夷搶著叫道,杏核眼睜得圓溜溜的。
徐文長揪了揪山羊鬍子:「還有裝毒藥的東西沒有找到。」
顧憲成和江東之等人駭然變色,他們並不傻,都聽出了話裡話外的味道。
東廠番役們展開了更加細緻入微的檢查,根據秦林的指示,重點檢驗連志清本人的遺物。
一隻繡花荷包,內裝幾兩碎銀子,五十多個銅錢,胸前揣著一支筆,一疊折過的紙,指頭大的一塊墨,都是些文人常帶在身上的東西。
陸胖子正要檢驗荷包,秦林突然止住他:「且慢,咱們先看這疊紙,好像折得有點奇怪嘛。」
確實,一般紙要方便攜帶,都是從中間對折,再對折,但這疊紙的折痕有點奇怪,好像主人折紙的時候非常匆忙,胡亂折了一下揣在懷裡,很不整齊。
秦林戴上繭綢做的白手套,一張張翻看那些紙,終於他眼前一亮,找到了預料中的那張。
這張紙上的折痕與整疊紙有所不同,好像原本被折成什麼形狀,又被打開了夾在一疊紙中間,重新折疊起來。
秦林小心的按照原來的折痕,把這張紙還原,變成了一隻方勝形狀的紙包。
「應該就是它了!」秦林大喜,吩咐陸遠志取出指紋刷,在紙面上刷出了清晰的指紋,經過對比,全都屬於死者連志清本人,再沒有第二個人的指紋。
顧憲成、李如松等人,都伸著腦袋看秦林舉動,白紙上刷出指紋,人人都覺得大開眼界。
「本來就是連志清的紙,驗出他的手印,也沒什麼奇怪的吧?」羊可立悻悻的說著,雖然盡量做出對秦林不屑一顧的態度,但剛才指紋顯影那一幕,已經叫他非常驚訝了。
秦林笑笑:「那麼接下來,羊御史就得看清楚點了。」
徐辛夷又捉來一隻小兔子,用原來的方法讓它舔了舔那張紙,只過了幾次呼吸的時間,那隻小兔子就出現了異常的僵直和抽搐,不一會兒就四腳一蹬,嗚呼哀哉。
「是、是這樣的!」江東之、羊可立、李植全都目瞪口呆,連志清的死狀,簡直和這隻兔子一模一樣!
秦林神色肅然,朗聲道:「所以很清楚了,連志清不是被害,而是服毒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