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和徐辛夷快馬加鞭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上午還像打了雞血一樣活蹦亂跳的國子監生連志清,已變成一具猙獰可怕的屍體:四肢緊抱、身體蜷縮得和大點的狗差不多大小,渾身僵硬,面目極度扭曲猙獰,表情像哭又像笑,十分詭異!
饒是徐大小姐這將門虎女,以前還老是纏著秦林看破案,見過了不少屍體,這回也被嚇了一大跳,嗖的一下縮到了秦林身後,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嬌軀微微顫抖。
秦林拍了拍徐辛夷的手,笑笑:「讓你不要來吧,偏要來,來了又害怕,何必呢?」
徐大小姐婚後爭強好勝的性子不減,一聽這話,雙手叉腰,睜圓了杏核眼:「誰、誰說我怕?就算是有點怕,那至少比他們強些吧?」
徐辛夷衝著左首亭子那邊努了努嘴巴,顧憲成等人正在亭子裡和順天府尹馮璞說話。
從案發到東廠密探知道消息,再到曹少欽通知秦林,秦林飛馬而來,事情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但顧憲成、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這四位正人君子的臉色,尚且寫滿了驚惶恐懼,一張張小白臉都是蠟黃蠟黃的。
「連志清,他、他突然就抓住自己喉嚨,嘴裡咯咯的響著,就是說不出話……」李植心有餘悸的說著,嘴唇一直在哆嗦。
江東之舉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他倒在地上,好像非常難受,然後不停的抽筋,手、腳都不停的抖……」
羊可立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對對對,進的氣少、出的氣多,很快就死了……可、可他明明死了,很久沒有呼吸了,還在抽筋、抽筋……他、他還在笑!」
馮璞是嘉靖年間的進士,資格很老。聽到這裡臉上就露出幾分不以為然。人都死了,還怎麼笑?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看來都察院這三大罵將,到底科分資歷淺了些嘛。
反而是馮璞手下的捕頭,猶豫再三之後,覺得案情牽涉重大,這麼大的事情不能瞞著府尹,也就顧不得他的面子了,低聲提醒:「啟稟府尹大人。小的帶人趕來這裡的時候,屍身已經僵硬、微涼,但還在時不時的抽搐一兩下。」
馮璞先是一怔,接著臉色也有點發白了,明明人都死了,屍體還在抽搐,這是多麼可怕的毒藥?
猙獰扭曲的屍體就放在蘆席上,隨著在場諸位的描述。當時的情形活靈活現的擺在眾人眼前。從屍首那扭曲詭異的表情,就能想像那種情形有多麼恐怖:連志清掐住自己喉嚨無法呼吸,一頭栽倒在地,喉嚨裡發出垂死的呵呵聲,痛苦的痙攣,當靈魂已經離體而去,早已被死神降臨的屍體,兀自抽搐不已!
夜風襲來。遍體生寒,不少人的背心涼浸浸的。
「徐渭,你好毒!」顧憲成凶巴巴的等著徐文長,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連志清就算罵過你,也不過口舌之爭,你就下毒害死他,喪盡天良啊!」
好個顧憲成。三大罵將都抓不住重點,唯獨他死死咬住是徐文長下毒殺人。
這也正是曹少欽要趕去請秦林來的原因,他告訴秦林,案發之後顧憲成派人去順天府報案,幾乎同一時間東廠也得知了消息,那時候顧憲成就一口咬定,說徐文長痛恨連志清洞悉其奸,竟下毒害死了這位當眾作仗馬之鳴的國子監生。
顧憲成的理由也很有說服力:徐文長是直接把裝酒杯的妓鞋,遞到連志清手中的,只有他才能準確的下毒害人。
「唔,這倒也是個理由,」秦林思忖著摸了摸下巴,然後笑了。
不過,徐文長自己肯定不這麼認為。
「哈哈哈,老夫被冤枉也不止這一次了,」徐文長突然大笑,接著面沉如水,冷聲道:「顧叔時,你何必賊喊捉賊?別忘了,你是擊箸行令的錄事,只有你才能讓酒杯停在連志清手中,所以是你下毒害死了連志清,以嫁禍老夫!」
兩邊互不相讓,都說是對方害死了連志清,唯有做東請客的李如松尷尬無比,兩邊作揖:「徐老師,顧先生,兩位先消消火,青籐徐先生、涇陽顧先生,又豈是下毒害人之輩?」
徐文長冷笑著,看在李如松面上,好歹閉嘴沒說話。
顧憲成卻道:「李將軍有所不知,你這位老師是有瘋病宿疾的,指不定他被連志清指斥痛罵之後瘋癲發作,做出了下毒害人的惡行,唉,青籐先生為瘋病所苦,天下皆知嘛。」
李如松臉色一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徐文長不怒反笑,他的瘋病早就被治好了,顧憲成還拿這說事,真是信口雌黃。
秦林笑嘻嘻的走過去:「顧郎中別來無恙啊,我那位史文博史領班,在顧郎中府上還好吧?」
顧憲成早看見秦林來了,故意裝沒瞧見罷了,結果秦林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氣得咬牙切齒:「好,好得很,承蒙秦督主關照!」
好個屁,那麼個黑煞星待在家裡,看見就倒胃口,顧家上下被攪鬧得雞犬不寧。
江東之為首的三大罵將也鬱悶得不行,他們到哪兒都被東廠番役盯著,在外頭尋花問柳時,經常有番役突然從窗外咳嗽一聲,再這麼下去,遲早鬧成萎靡不舉。
近來更是連上廁所時忘帶草紙,都有一隻手從隔壁蹲坑把草紙遞過來,然後告訴他們是奉秦督主之命為先生效勞……至於這樣下去會不會讓先生們便秘上火拉不出屎,番役顯然不予考慮。
整不死你,玩死你!秦林徹底掌握了東廠,還怕沒辦法整人?
剛才還氣勢洶洶指斥徐文長的顧憲成等人,等到秦林現身,頓時氣焰就矮了一頭。
李如松見狀暗驚,早知道秦林年輕,沒想到這般厲害,三言兩句就小挫顧憲成的威風。
秦林衝著他點點頭,然後和馮璞寒暄兩句,雙方以前沒什麼交情,很快就切入正題。
「敢問秦督主,這到底是什麼劇毒,竟有如此猛烈?」馮璞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秦林略作思忖,還沒來得及回答,徐辛夷從後面走來,朗聲道:「牽機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