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正文 923章 做個好人
    秦林出任東廠廠督,既在大多數人意料外,又在情理之中。

    扳倒通敵賣國的少師府,招攬烏斯藏兩教法王,這都是難得的奇功,不過比起開通絲綢之路,前兩者又算不得什麼了,至少在得了每年五十萬內努的萬曆皇帝朱翊鈞眼中,在各有分潤的京師勳貴集團眼中,這後一件功勞無疑是最大的。

    賞功罰過乃朝廷制度,帝王馭下也不能逾越,更何況王馬楊沈四大家的門生故吏雪片般上書保舉,當朝首輔申時行又暗中敲了邊鼓,秦林這番功勞朝廷必須要對他有個說法,否則從萬曆到定國公武清侯為首的諸勳貴,再到王崇古、馬自勵,伸手拿銀子時只怕有些不大踏實。

    但是錦衣衛系統,一個掌衛事加南北兩個鎮撫司,三個位置都有人佔著了,劉守有名臣子弟,和張鯨聯手,在文臣那邊也很吃得開,張尊堯是張鯨侄兒,都在扳倒江陵黨上替萬曆立過功勞,還有個駱思恭,根本就是萬曆自己摻進去的心腹,於是怎麼算都騰不出位置。

    部堂九卿、各省督撫向來由文臣擔任,便是張居正在世,怕也沒辦法讓秦林頂住整個文官系統的壓力,坐到這些位置上。

    京師掌軍都督?向例是給勳貴老臣的;邊鎮總兵大帥?哪怕一品左右都督,見兵部五品郎中都得磕頭,萬曆自己想想都不好意思拿出來…

    張誠一提總督東廠,萬曆起初只覺好笑,可仔細想想竟是唯一行得通的:首先這位置本來就是張誠的,張誠和秦林同黨他願意讓出來,並沒有涉及到其他派系也不影響朝局制衡,內外各派都沒什麼好說的。

    其次,向來廠衛一體,東廠番子都是從錦衣衛裡面遴選雖然總督東廠一貫由太監擔任,但也沒說不能由錦衣武臣來做呀!

    最後,錦衣衛和東廠都是皇家鷹犬,從來由帝王擇人治事,不受外廷置喙,把秦林擺在這位置上,清流言官也沒什麼可說的。

    萬曆的帝王之術,乃張居正傳授的外儒內法深諳制衡之道,內心深處還有另外一層盤算。

    如今張鯨勢大,在司禮監掌印位置上呼風喚雨和劉守有聯手掌握錦表衛

    萬曆把駱思恭調進去就帶著摻沙子的意思,張鯨又借擊倒馮保之機在東廠安插親信至今保持著相當的影響力。張鯨司禮監掌印,錦衣衛佔了大半,還對東廠不放手,這豈不是直追當年的馮保了嗎?

    萬曆斷不能容忍出現另一個威脅到自己的權閹出現,於是他拉秦林回來,藉著秦林在廠衛中的威名或許能把東廠的局勢部分扳回來,聯手張誠起到制衡張鯨的作用。

    至於秦林勢大?萬曆毫不擔心,東廠乃皇傢俬設,看似權勢喧天的廠督,手草一道中旨就能撤換!

    就這樣,秦林秦長官變成了大明朝有史以來,第一位以武臣之身出任的東廠督公!

    錯了,秦林不是公公,只能叫督主。

    前朝歷任東廠督公,多的是掀起腥風血雨的主兒,王振、劉瑾、馮保,莫不權傾一時,又威風又煞氣,後面還有位九千歲魏忠賢,只不過現在他才十幾歲,蛋蛋還幸福的掛在褲襠裡。

    秦林接旨就任東廠督主,也沒有辜負眾望,立馬就開了殺戒,拿惡霸劣紳周德馨的腦袋發發利市,傳首四方以為魚肉百姓者戒,然後接下來審理案情、發還百姓被奪田產等等事務,就扔給臨晉知縣夏培處理,最大的阻礙已經清理,周扒皮一家喪膽,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

    三晉關中的百姓都說,這一任東廠督主恐怕是大明兩百年間絕無僅有的忠臣:不過嚇破了苦膽,被迫繳納積欠稅賦的「君子們。」則咬牙切齒的痛罵他惡毒不下周興,狡詐有如來俊臣,集王振、劉瑾、馮保諸人之惡於一身。

    可惜的是,真正掌握關學門戶,門生故吏遍及天下的王馬楊沈四大家不肯附和,反而為秦林張目,往年士林君子們斗不垮你也要罵臭你的手段,到秦林這裡就沒起什麼作用,據說後來消息傳到南京,文壇盟主王世貞拍案大笑,膝下的大才子王士駐還駢四儷六的做了篇賦,替秦林大吹法螺。

    秦林接旨的三天後,風陵鎮,少師府。

    昔日煊赫的少師府,現在已呈現出一派樹倒糊枷散的淒涼景象,庭院裡枯黃的落葉無人打掃,隨著北風打卷,廳堂裡吊著白布幔帳,幾口棺材淒涼的擺在中央,靈前燭火幽幽如豆,四下不少地方積起了灰塵,角落裡隱約掛上了蛛網。

    秦林和張紫萱攜手走過這裡,見四下空無一人,心下也不免有些蕭索,他捏了捏張紫萱的手心,兩人緩緩邁步踱到後面張四維的居處。

    當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張四維,已經鬚髮如霜,神情憔悴不堪,躺在病床上荀延殘喘。

    萬曆降旨,說張允齡張四教等人通敵賣國,實在罪不容恕,著令將蒲州張氏的家產抄沒入官,奪自百姓的田地盡數發還,張四維辜負皇恩本當株連,念其曾任首輔,又不知家中情弊,今皇恩浩蕩,只追奪一切官職封典,令其布衣養老。

    秦林和張紫萱走到門外,看看病床上張四維衰顧的模樣,就知道其實殺與不殺沒什麼兩樣,這人活不了多久。

    張紫萱本來還想大仇得報,宣洩心中仇怨的,見張四維這般模樣,反倒沒了興致,拉了拉秦林,低聲道:「秦兄,咱們走吧。」

    少師府冷清得很,聲音雖小,張四維卻聽見了,艱難的翻身轉過來,昏花的老眼打量著張紫萱,忽然瞳孔一縮,顫聲道:「是、是江陵相府張小姐?」

    「侄女拜見世叔,」張紫萱福了一福神情不悲不喜。

    張四維發白如霜,肌膚枯槁滿臉都是皺紋和老人斑,比起兩個月之前怕不老了十歲二十歲!他嘴唇囁嚅著,頹然道:「張小姐,你殺了老夫吧老夫對不起令尊、令兄,唉,想查抄江陵相府,反而抄到了老夫這少師府,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哪……,哈哈哈哈……」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張四維說罷這番話,自知命不久矣,竟長聲慘笑。

    「世叔放心,侄女絕不會殺你的,」張紫萱嫣然一笑,挽住了秦林的胳膊,「現在我什麼都有,而你,已經失去了一切。」

    秦林點點頭,張紫萱說的沒錯,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簡直照亮了整座少師府,陰森淒涼都退避三舍。

    張四維已經不值得動手了,讓他活著荀延殘喘,親眼看到我們的幸福,看到自己少師府的沒落凋零,這比殺了他更痛快。

    「本官已經升任東廠督主,這就赴京上任,失陪了!」秦林朝著張四維笑笑,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挽著張紫萱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

    張四維強撐著半邊身子,怔怔的看著兩人挺拔的背影,良久才重重的摔回床上,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帶著來自墳墓的腐朽氣息,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具塚中枯骨,接下來的最後時光,他的靈魂將被悔恨不停的折磨,將被痛苦無情的吞噬。

    秦林和張紫萱手牽手走出少師府,束到陽光燦爛的大街上,冬日暖陽是那麼的和煦,少師府中的陰森腐朽氣息霎時間被一掃而光。

    風陵鎮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說不出道不明的,但又是那麼的實實在在,從過往百姓踏實的步伐,從他們原本惶恐不安,現在常露出微笑的臉,都可以看出某種新的東西。

    過去幾十年裡,籠罩在風陵鎮上空的烏雲,沉甸甸壓在人們心頭的陰霾,散去了!

    陸遠志、牛大力和尹賓商帶著錦衣官校們等在外頭,馬匹行裝早已收拾好,早在蒲州就和張公魚道過別了,秦林將從這裡直奔京師履新。

    秦林扶著張紫萱上馬車,自己也坐上馬背,正欲離去時,得知消息的風陵鎮百姓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

    「秦督主留步!」范一帖越眾而出,手中棒著一盞清水:「秦督主清如水明如鏡,我風陵鎮百姓無以為報,除了立生祠四時八節焚香頂禮,只能一碗清水相送!」

    「秦青天待我等恩同再造!」父老鄉親們眼含熱淚。

    馬車中的張紫萱暗暗點頭,一家哭總好過一縣哭,除掉少師府,笑的又豈止一縣百姓?整個關中三晉,不知多少人……,

    秦林就在馬背上,彎腰接過清水一飲而盡,正要打馬離去,哪曉得百姓都看戲文看多了,紛紛端出清水:「秦青天也飲我老漢一碗水!」「秦督主高侯萬代!」

    媽呀,秦林差點一頭栽下來,怕不有幾千上萬盞水,敢情當我是大象呢?

    馬車中,張紫萱吃吃笑得花枝亂顫,從車窗探出頭來提醒他:「呆子,略沾沾唇罷了,誰讓你都喝下去?」

    這樣啊,還好,還好,秦林擦了把冷汗。

    就在秦林離開風陵鎮返回的當天下午,杜鐵柱夫婦帶著一雙兒女,緊趕慢趕的到了少師府門口,見到這裡的淒涼破敗,齊齊吃了一驚。

    杜鐵柱拉著一位老漢就問:「張青天,秦青天到哪裡去了,不是在這裡接狀子鳴冤嗎?」

    「你還來晚點!」老漢搖搖頭,「張青天回雁門關巡撫衙門,秦青天奉旨回京,去做東廠的大官啦。」

    啊?杜鐵柱愣了,他住的村子太偏僻,接到消息就晚了,不成想前面母親又因病去世,好不容易安頓好喪事,這才過來鳴冤告狀,秦青天和張青天都已走了。

    「那,那現在告狀找誰?」杜家娘子急不可待的問道。

    老漢搖搖頭:「早辦完啦,少師府的田產家財抄的抄,還的還,惡奴家僕要麼死了要麼跑了,現在人都沒剩下幾個,張大老爺也躺在床上等死,連話都說不出來,你們還能告什麼狀?」

    杜家兩口兒大眼瞪小眼,他們都是最淳樸的山民,根本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又四處探問一番,實在無計可施,只得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風陵鎮。

    距離蒲州陸路有千里之遙的山西大同府,一家極其富麗堂皇的青樓,絲竹管弦的悠揚樂聲不絕於耳,公子王孫進進出出,鶯鶯燕燕嬌聲浪語,好一派富貴風流的景象。

    但在這青樓的後院裡,又是另外一副情形,滿臉橫肉的老嫉婚手持著籐條,監督七八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每午小姑娘都站得筆直,頭頂擱著一碗水。

    「站直,抬頭、挺胸、收腹!」凶巴巴的老娠嫉揮舞著籐條,「誰讓碗裡的水灑出來,誰就別吃飯,等著洗冷水澡吧!」

    「薊鎮城牆,、」宣府教場」、「大同姑娘」乃是九邊三絕,前兩者是死物,後面的山西大同府姑娘卻是活人,在全國都大大有名,北地胭脂中首屈一指,與揚州瘦馬並稱南北雙絕。

    所謂大同府姑娘,其實是大同青樓裡訓練出來的名妓,從小挑選資質絕佳者加以訓練,形體聲音神態都要調整到完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於是便能艷名高熾,在那京華煙雲中獨樹一幟,為老鳩們找來滾滾財源。

    這裡頭資質最好,模樣最俏的小姑娘,臉上帶著一絲倔強,越發顯得清麗可人,頭頂著碗,身體微微發顫,等到眾位姐妹都忍受不了,紛紛向老嫉婚乞憐時,仍然緊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我要聽那個大哥哥的話,我要做好人,好人不能怕壞人!」小姑娘這樣想著。

    嫉嫉惡狠狠的等著她,就這個姑娘最難調教,偏偏是多年來見過最漂亮的,哼,小蹄子!

    「王媽好了,差不多了!」老鴻笑嘻嘻的走來,親手取下小姑娘頭頂的水碗,又捧著她的小臉,裝得十分愛憐:「哎呀呀,我孫二姐做這麼多年生意,杜十娘是最俊俏的,將來名動京華,還不知要迷倒多少公子王孫呢。」

    杜十娘牙關緊咬一聲不吭,我才不要迷倒什麼公子王孫,我只想像那大哥哥說的,做個好人……希望和他再見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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